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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舒格 -【月圓人倒楣?!籤詩篇之四】月影成雙撇小三 [打印本頁]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9-8 11:18 AM     標題: 舒格 -【月圓人倒楣?!籤詩篇之四】月影成雙撇小三

本帖最後由 qpmw159 於 2012-9-11 08:4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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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叫文馥芃,生得雪膚花貌,美得張揚又搶眼
連著幾年都是警大招生海報女主角,堪稱警界之花
照理說這樣的美女應該廣受男人歡迎才是
偏偏她有行無市,乏人問津!
讓人不禁想問:如此名花,究竟因何至今無主?
其實答案很簡單──她是個脾氣火爆的恰查某!
沒錯,她從來就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萬人迷
更注定一輩子與秀氣、溫柔這種形容詞絕緣
有哪個男人敢招惹她,鐵定是活得不耐煩了……
咦?還真有人嫌命太長膽敢靠近母老虎?!
據說這位好漢曾到FBI受訓,是個談判高手
每次見面,他總是有本事惹得她火冒三丈
更教她跳腳的是,這男人行事不按牌理出牌就算了
還像個甩不掉的背後靈,老選在她丟臉的時候冒出來──
哼!不都說惹熊惹虎,千萬不要惹到恰查某嗎?
看來她這母老虎不發威,他真把她當病貓戲耍了……

【出版日期】2012/02/02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小說J3389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9-11 01:42 PM

第一章

  有美麗山景的景觀餐廳,坐落在郊區的半山腰。照說該是遠離塵囂、非常清幽的,在假日卻人滿為患,反而吵得跟菜市場有得比。

  聽說入冬以來的第一波冷鋒將在今晚登場,但眼前有熱騰騰的荼,小包廂裡還貼心地開了暖氣,加上冒著泡的小火鍋,氣氛如此熱烈——

  「我們家志彬啊,不但學歷好,工作上又能獨當一面,而且真的是很、很老實;我做阿姨的從小看他長大,不是我偏心,但現在這個年代喔,年輕人要像他這麼腳踏實地的,很少了啦!」

  被如此強度讚美的這號人物,正低著頭研究著面前茶杯,任由坐在他身旁的阿姨口沫橫飛地誇獎,他都像沒聽到一樣。

  而小方桌對面呢,也並列坐著一老一少兩位女士。老的那位頻頻點頭,滿意得不得了的樣子。

  「陳太太,你說得對,現在的年輕人,素質真的是越來越差,我作媒這麼多年以來,不敢說是專家,但看得也夠多了。就我看,我們小芃跟你家志彬非常相配,不管是學歷、工作、外貌、身材……你看看,是不是郎才女貌啊?」

  這就是所謂的媒人嘴,死的都要說成活的。

  除了瞎子以外,十個路人聽了媒人阿姨的話來看,十個大概都會搖頭——到底哪裡相配?這差得也太遠了。

  男士瘦瘦小小,頭髮亂亂的,衣服也不合身,看起來更顯單薄。

  但是坐在他對面的小姐嘛……要用四個字來形容的話,那便是「艷光四射」。

  鵝蛋臉、雪白的肌膚、合身而優雅的套裝包裹著凹凸有致的姣好身材。這些就算了,偏偏她有著濃眉大眼和挺直的鼻,、飽滿紅潤的豐唇。怎麼看,都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美女。

  相配?哪裡相配?

  好吧,看外貌是膚淺的一件事,也許這位先生很有內涵——

  「真的,我家志彬好乖、好老實的。」阿姨有點詞窮了,開始重複已經講過不只一次的讚美詞。「像他除了上下班之外啊,根本不出門的,都待在家裡,什麼夜店啊、酒吧啊,這些不良場所,他從來都不去!上班的薪水啊,都存起來不說,還買車送給媽媽,因為他體貼媽媽每天要接送他——」

  「呃……每天都讓媽媽接送上下班?」媒人的臉突然有點歪掉。

  「沒有啦!」阿姨趕快澄清,「只有到捷運站接送而已!」

  女主角豐潤紅唇微微一抿,笑意藏得很好。她從頭到尾都像是局外人一樣,帶著興味觀看這一場荒腔走板的相親戲。

  是,這就是相親。她今年二十九歲,已經進入紅色警戒區,再不認真找對象的話,一下子就過三十,準備當高齡產婦了。

  她真的一點也不介意吃相親飯,只不過——

  「文小姐在哪兒高就?」

  來了,關鍵性的問題出現了。她垂下眼眸,技術性地遲疑片刻。因為,她不想這麼早就說實話,也不想說謊。

  「她是公務人員啦,工作很穩定的。」媒人婆熱心地幫忙說。

  「哦!公務人員啊?」對方阿姨恍然,語氣更添欣喜:「是老師吧?我看你就是一副老師樣,又端莊又有氣質,跟我們志彬真相配……」

  她看了媒人阿姨一眼。濃睫下的大眼像是會說話,在無聲地詢問媒人太太:可以嗎?讓人家這樣誤會?

  不要多嘴!媒人丟回來一個凶狠的利瞪。

  她無奈地移開視線,望向對面男子……身後的落地窗。外頭綿延的山勢被霧氣與薄薄夜色籠罩,別有一番隱約蒼涼之美。

  已經瘋狂值勤了很長一段時間,上一次這樣悠閒地看風景,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她默默想著。

  相對於她的置身事外,包廂裡的話題氣氛越發熱絡。就在男女主角沒對話,而男方阿姨不停稱讚自己外甥的模式中,時間悄悄的流逝了。

  「……我們志彬最裡想的對象,就是老師,上下班時間固定,又有寒暑假。對了,文小姐是在哪個學校服務?可以託人去打聽一下,看能不能調過來志彬家附近,這樣結婚後就跟公婆住在一起,有現成的房子……還有,我聽說文小姐跟父母不親,已經一個人上台北住很多年了是吧?哎喲!真可憐,不過楊太太你放心,我姐姐、姐夫他們人很好的,一定會把媳婦當成自己女兒疼愛……」

  滔滔不絕的自作主張,文馥芃其實都不在意,就當背景音樂一樣聽過去,但是聽到「真可憐」這三個字時,就像是開關被打開了。她突然轉頭,直直望進說個不停的阿姨眼中。

  那兩道如電般明亮的視線把阿姨狠狠嚇了一跳,突然說不下去了。

  「不好意思。」她開口了,聲音並不甜美,卻很清晰利落。「我想,這位太太,你有點誤會了。」

  「誤會?」

  「小芃——」媒人太太試圖阻止,卻徒勞無功。

  「是,您誤會了。」她從隨身的小皮包裡掏出名片,大大方方呈上,「我不是端莊有氣質的老師。」

  阿姨低頭一看,險些暈過去。

  名片上清清楚楚印著姓名跟職稱。眼前這位明媚艷女,竟是……刑警大隊的文警官?!

  「我的專長在家暴和性侵害防治。有什麼需要或糾紛的話,請不用客氣,儘管來找我。為民服務是我的職責。」

  「警察?!你是警察?!」阿姨失聲叫了起來,「楊太太,你剛不是說她是老師嗎?怎麼會變成警察?」

  「呃……我是說她任公職……」又沒說錯。

  「這樣不可以啦!警察工作那麼危險,女生怎麼可以當警察?我們志彬怎麼可以娶一個警察——」阿姨臉都漲紅了,高亢的嗓音迴盪在包廂內,刺得人耳膜生疼。

  文馥芃忍耐著對方的歇斯底里,忍了好幾分鐘,覺得這位阿姨再罵下去可能會因為缺氧而送醫時,她才鎮定地起身。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先走了。你們慢慢聊。」她很有禮貌地告辭,臨走還不忘拿起擱在男士面前的晚餐賬單去結賬,帥氣離開。

  「楊太太,你太不夠意思了,我們志彬的條件這麼好,也跟你說得很清楚,要年輕的、漂亮的、學歷好的、工作穩定的——」

  「文小姐長得很漂亮啊。」媒人婆用手帕印了印額頭的汗。這一位真的是有行無市,太棘手了!眼看多年作媒撮合功力要受到質疑,她趕緊說:「而且緣分這種事很難講的嘛,說不定你家志彬覺得文小姐不錯……」

  兩雙眼眸立刻盯住男方,等他表態。

  前中年期的沉默宅男在全場期待之中,終於悠悠開口——

  「我覺得她太胖了,屁股好大。」說到底,他還是喜歡紙片人,二次元世界裡的尤佳。

  就這樣,文馥芃的第N次相親,再度失敗。

  ※ ※ ※

  夜市今晚也一樣熱鬧,跟氣溫成強烈的反比,尤其是賣薑母鴨、藥燉排骨的攤位,人氣更是強強滾,越冷客人就越多。

  「說我太胖?還說我屁股大?」文馥芃獨自享用大餐,餓了一個下午的她惡狠狠地攻擊著面前的食物,滾燙的補湯大口喝下去,熊熊怒火依然無法被澆熄。

  本來她不想再計較今天的烏龍相親事件了,畢竟介紹人阿姨也是一番好意,但沒想到她瀟灑離席之後,男方還姨甥連手起來批評數落了文馥芃一番。聽得原本滿懷歉意的介紹人阿姨都惱羞成怒,又不好當場發作,只好打來劈哩啪啦把怒氣全都轉移到文馥芃身上。

  「說來說去就是你的工作不好!」介紹人阿姨說到後來,又老調重彈地罵,「好好一個女孩子當什麼警察,男生一聽就嚇跑了,你這樣叫我怎麼幫你介紹?」

  「可是他明明是挑剔我身材,這跟我的工作有什麼關係?」

  「你一天到晚跑步、練柔道、練東練西的,把自己練得虎背熊腰,也難怪人家嫌棄!你就不能正常一點、秀氣一點,給人看看溫柔的一面嗎?」

  是的,反正什麼「秀氣」、「溫柔」這種形容詞,永遠與她絕緣。這就是她的致命傷。

  百口莫辯,只好狂吃發洩。她散發出的氣場一定很可怕,因為平常都會跟她閒聊幾句的老闆、老闆娘今夜都很安靜,老是愛來搭訕的隔壁茶攤小弟也乖乖縮在攤位後面,留她一人掃光一桌的食物。

  在車來人往的喧囂嘈雜中,突然,有一道蒼涼的嗓音悠悠在她的身後響起——

  「小姐,我沒有惡意,但我觀察你很久了,有幾句話想勸勸你……」

  說不上來為什麼,但在那一瞬間,文馥芃只覺得寒毛直豎,全身神經繃緊。

  該說是感應還是天賦呢?文馥芃當警官這些年來,只要產生這種反應,就一定有事發生,毫無例外。

  她警覺地倏然回首!

  凌厲眼神越過想來搭訕的老先生——那不是重點,哪個夜市沒有幾位像這樣的江湖術士——文馥芃掃視四下。只見一切似乎都沒有異狀,來來往往的行人與攤位如常,食物香氣如常,溫度如常,談笑嘈雜聲也如常……但,空氣中就是有種隱約的,說不上來的躁動與不安。

  「今天是不是有人來收過保護費?」她眼睛依然盯著來往人群,故做輕描淡寫地問剛走到桌邊,要收拾碗盤的老闆娘。

  老闆娘被這麼一問,手一鬆,剛接著的碗盤整疊落地,乓的發出巨響。

  這聲響驚動了不少人,有人被嚇一跳,有人連忙回頭,還有人……撥腿就跑!

  「等一下!站住!」文馥芃丟下筷子,立刻追了上去。

  逃跑的是個靈活的少年郎,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好幾次都差點甩開文馥芃。不過文馥芃也不是省油的燈,一路窮追不捨,終於在轉角處追上,一把抓住!

  「再跑啊!我看你跑到哪裡去?」文馥芃一面喘一面大聲罵:「你是混哪裡的,誰派你來收錢?給我講清楚!」

  「我不是……我是要報警……有人……在上面!」那小夥子衣領被文馥芃緊緊勒住,都快窒息了,困難地說著。

  「報個屁!我就是警察,要報警,來跟我講啊!快講啊!」

  「唔……」空氣!他需要空氣!

  「小姐,他是很想講,可是被你這樣抓著,沒辦法講。」旁邊有位路人甲好心出聲提醒。

  她這才不甘不願的放鬆手勁,眼睛依然死瞪著那臉都漲紅成豬肝色的小混混,喝問:「你講清楚,到底為何要跑?是不是心虛?」

  「真的不是,我、我是報警了,想看警察到底來了沒——」

  「報什麼警?有什麼事?」

  「有、有人要跳樓!」

  小夥子手一指,指向稍遠處一棟高樓。果然,幽暗夜色之中,可以隱約看見頂樓陽台上有個淺色人影。

  文馥芃瞇起眼仔細研究,發現那人……是坐在陽台的欄杆上!兩條腿掛在欄杆外晃啊晃的,看似非常悠閒自在,可是,那是九樓的樓頂啊!

  她倒抽一口冷氣,忍不住又狂罵小混混:「你為什麼不早講?!而且你跑什麼跑,只有心虛的人才逃跑你知不知道?」

  「小姐,你別再罵他了,他是無辜的。救人要緊。」剛剛多管閒事的路人甲再度開口。

  換了平時,文馥芃是不會理他的,但說也邪門,一聽到這句話,她渾身神經都繃緊的感覺更強了。

  她可是只有在遇到通緝犯、性侵累犯、黑道大哥等人才會有如此反應,這位路人甲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

  不過當下沒時間了,人家說得對,救人要緊!

  「你跟那個人是什麼關係?為何幫她報警?你住在這棟大樓嗎?怎麼上去?大門在哪裡?」連珠炮的問題直往小夥子臉上轟,把人家逼問得越縮越小,扭來扭去只想掙脫這個母老虎的掌握。

  年輕人掙扎著說:「放開啦,讓我去開門……」

  「開什麼門?」

  「大樓的門啊,我是……大樓的警衛啦!」他大叫,「我要去幫警察開門,他們要上去救那位小姐!」

  果然,就在他們拉扯的同時,有警車開到巷口,幾位身著制服的警察陸續來到了大樓門口。也開始有路人聚集,對著樓頂指指點點,一面竊竊私語,情緒相當不安。

  「閒雜人等請先離開!快點快點,先讓開一下,不要擋住……咦?」

  警察開始清場之際,有一位弟兄不經意地望向這邊,一望之下,就當場愣住。

  那樣的表情,文馥芃已經看慣,她知道自己應該是被認出來了,畢竟她這張臉在警界的知名度可不低。放開了小混混——人家是警衛——她臉色一正,對著警察弟兄們走過去。

  「你們是哪一個分局的?」她掏出證件正要自我介紹時……

  「談警官!」警察們全都如獲新生,對著文馥芃,不,是對著她身後的路人甲衝了過去。「有你來支持真是太好了,快,快跟我們上去!」

  什麼?不是衝著她來的?不是因為認出她?她文馥芃可是好幾年來警大招生海報的女主角,還上過很多次電視跟訪問呢!

  很不爽地斜眼冷瞪,看清楚這位路人甲的廬山真面目。

  高大,瘦削,是會被文馥芃歸類成「弱雞」一類的體型。幾乎沒有皺摺的襯衫與長褲,燙縫還清清楚楚,配上太過高級的皮鞋。頭髮稍稍有些過長。怪了,在第一線服務的同仁可以留超過三分頭的髮型嗎?

  是,他的眼神是很專注,可是這人從頭到腳都不及格,完全沒有一個當警官的氣勢。尤其那張臉,漂亮得簡直像娘兒們!

  「文警官?」察覺她不甚禮貌的打量,對方倒是很有風度,微微一笑,客氣地伸出手要幄,「久仰大名,我是——」

  啪!示好的手被她毫不客氣地悍然打掉。

  「沒有時間介紹寒暄了!」她指著樓頂,十萬火急地下令:「不管你是誰,快去救人!」

  ※ ※ ※

  屋頂風大,吹得人人衣角翻飛,表情肅殺。

  只差一點就會摔得血肉模糊、香消玉殞的少女有著一頭長髮,身材纖瘦,寒風中看起來楚楚可憐。而慢慢走過去的談警官卻是一派自在,從神情到身體語言全都氣定神閑,與其他人的緊繃焦慮有著天壤之別。

  管區派出所來的警察、救護人員、消防隊員全都隔著一段距離遠遠看著,不敢接近。文馥芃也站在他們身邊,不過卻是滿臉不以為然。

  非常好,這麼危急的事情,居然派來了一個娘炮支援。

  她想起來了。這娘炮名叫談岳穎,跟她其實是同一期畢業的。只不過當年在校時,哼哼哼,可並不像她文馥芃表現如此優秀又亮眼,所以才會讓人沒有印象。

  「到底行不行啊……」看著他慢吞吞的樣子,文馥芃忍不住低聲嘀咕。

  她都急到想要直接衝過去把人攔腰抱下來了。像這種事情,不就是快刀斬亂麻嗎?越拖就越麻煩,她一向最受不了婆婆媽媽的人事物!

  警察與消防隊員們感覺到她的躁動,低聲安慰:「談警官是談判高手,還去美國FBI進修過,最近已經升督察了。我們特別請他來幫忙,他很強的啦,不用擔心!」

  她倏然轉過臉,凶狠的眼神直射向警察,人人都嚇了一跳。

  「不用擔心?他站在那兒都快二十分鐘了,光是吹風看月亮,什麼屁事都沒做,這樣還叫我不要擔心?你們怕事就算了,我來接手啊!幹嘛交給這種繡花枕頭?人命關天你們知不知道?」

  雖然咬牙切齒又刻意壓低聲音,但大家都聽到了。眾人面面相覷。

  好凶。果然名不虛傳,母老虎一隻!

  這時前方有了些許動靜。談警官的手背在身後,閒閒開口,好像聊天寒暄一樣的跟少女說話。

  少女固執地搖了搖頭,長髮在夜風中翻飛,纖弱身子搖搖欲墜。

  談警官又說了幾句。靜靜地、沉著地、不著痕跡地靠近幾步。

  少女聽了,有些遲疑地轉頭看了談警官一眼。

  有了,有苗頭了。只要能讓對方回頭,就有希望哄回來。文馥芃的心,隨著前方的動作,整個提到了喉嚨口。

  小心、小心!因為情況還是很險,只要少女的手多使點力,或是臀部一滑,一切就會功虧一簣!

  談警官再度開口,但少女似乎激動起來,舉手揮舞著,整個跟著失去平衡——

  「危險!」警察的直覺讓文馥芃再也等不下去,往前衝去!

  但有人比她更快,才眨眼的瞬間,那個一直閒閒的身影突然如電般出手,下一刻,已經緊緊的一手抓住少女手臂,一手緊箍住她的腰!

  警察們一擁而上,團團把談警官圍住。那個差一點點就要墜樓的少女被談岳穎緊抱在懷裡,她的臉埋在他寬肩,纖瘦身子顫抖著,像是在哭泣。

  文馥芃站住了。他們相擁的情景烙進她的眼底,突然,娘炮看起來已經不再那麼娘了。夜色中,他看起來無比高大,堅毅可靠地保護著懷中的弱女。

  「沒事了沒事了。」

  「小姐,有什麼事好好談,不要想不開啊,生命可貴!」

  「是啊,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你還這麼年輕,長得又這麼漂亮,對不對……」

  剛剛的感動只持續不到幾秒,文馥芃又想翻白眼了。毫無疑問地,這些警察沒有去FBI受過訓,勸人的話才都這麼老套。

  大批人馬七嘴八舌的慢慢往出口移動,準備下樓,經過她面前時,鶴立雞群的談岳穎看了她一眼。

  好一個娘……不,不能再說人家娘炮了。她只見到一張堅毅的臉,和一雙非常平靜而沉穩的眼眸。

  她的心,很邪門地,突然猛然狂跳了好幾下。

  經歷這麼驚險的事件,這位談警官卻從頭到尾氣定神閒,只是閒聊似的說了幾句話,就成功救回了要跳樓的少女。

  目送人群下樓去之後,她吐出一口大氣,這才開始覺得全身肌肉微微酸痛。剛剛繃得太緊了,腎上腺素一退去,整個人都鬆懈下來。

  走到剛剛少女爬出去坐著的欄杆旁,往下一看,九樓的高度不是開玩笑的。底下人頭湧動,看熱鬧的、住戶、附近夜市的攤販、聞風而來的媒體、警察、待命的消防救護人員……隔著這麼遠的距離看,彷彿在看一齣戲在底下演出。

  要說置身事外嗎?又不盡然;一種模糊的熟悉感緩緩升起。

  是怎樣的絕望和痛苦,巨大深刻到讓人寧願粉身碎骨、血肉模糊、承受疼痛以及對死亡的恐懼,準備一躍而下?

  文馥芃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但是,她自己,當年——

  「小心。」陷入沉思的她不知發呆了多久,突然,有人在她身後說。

  文馥芃再度翻白眼。看到鬼了,這人不怕隨便出聲嚇到她,然後她不小心失足掉下去?

  她根本不想死。當年沒有死,現在就不會。

  回頭一看,果然是去過FBI進修的談岳穎去而復返。

  夜色更深了,附近大樓霓虹燈閃爍流轉,時明時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文馥芃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正筆直地聚焦在她臉上。

  又來了,那個寒毛直豎的古怪感覺。她皺眉。誰喜歡被這樣盯著看?這人也太沒禮貌了吧。

  他似乎誤解了她的皺眉表情,略帶抱歉地開口:「你大概不記得我了,先前還沒來得及講完,我是談岳穎,在警大時我們其實是同期——」

  「我記得你,不用多囉唆。」文馥芃不耐煩地打斷他,直接切入重點,「聽說你去過FBI受訓?那為什麼剛剛還拖拖拉拉,差點讓人摔落樓下?你動作不能快一點嗎?多讓她在欄杆上待一秒鐘,就是多一分意外的風險,你到底知不知道?偉大的FBI都教了你什麼?」

  面對毫不留情的批評跟教訓,談岳穎還是文風不動,神態自在閒適,雙手還插在長褲口袋裡。好像他不是站在九樓樓頂吹風,而是在歐洲哪個街頭的咖啡座等著品嘗美味咖啡似的。

  「不會的,剛剛那位小姐……不會跳下去。」他說。

  文馥芃對他的篤定嗤之以鼻,紅唇一歪。「這是哪一國的馬後炮?剛剛她明明就差一點摔死了!」

  「嗯。」談岳穎點頭,沒有要反駁的意思,但也沒有被文馥芃的咄咄逼人給嚇退。突然,他反問:「你看清楚了那位小姐的裝扮嗎?」

  「當然。白色長上衣、非常貼非常緊的七分牛仔褲,還有超過十公分高的高跟鞋……咦?」

  說著說著,文馥芃突然領悟到一件事不大對。

  閃閃發亮的漆皮高跟鞋?

  「她沒有要跳的意思,因為她一直穿著高跟鞋。」他淡淡點出了她剛發現的疑點,「執意跳樓,不會穿著全新高跟鞋,還小心翼翼的不讓鞋被擦傷。」

  說的沒錯,但她還是不大服氣,「也許是臨時起意?」

  「這也是很有可能的。」他再度同意。「遇到臨時起意,那就要拖。能拖多久是多久,拖到她一時的情緒過去,就安全了。」

  所以簡單來說,他剛剛的做法完全沒錯,合情合理,而看不出來的文馥芃整個落居下風、很下風、非常遜!

  看他那個樣子,文馥芃越發不爽起來。雖然他完全不反駁不辯解,表面上看似都在同意她,可是實際上,反而是他就著情況教導了她一番。

  他以為他是誰?!

  她的表情一定很明顯,因為人家看了,微微一笑。

  「我姓談,叫談岳穎,跟你在警大是同期。」俊眉一揚,這一次,是貨真價實的笑開了。「喔,對了,還有一件事——相信你也知道,我呢,是去FBI受過訓回來的。」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9-11 02:19 PM

第二章

  平靜的冬日下午,分局卻因為有益客即將臨門,而處在沸騰的狀態。

  「投影機調整好了沒有?快快快——」

  「把窗簾拉起來!不行,還是先打開好了。」

  「桌子擦過了嗎?花呢?有沒有鮮花?」

  「飲料準備了什麼?可樂?紅茶或綠茶?咖啡?」

  「相關檔案資料呢?不夠不夠,只調最近三年的絕對不夠,要把所有相關的全部調出來備查,誰知道會被抽問到什麼?」

  談岳穎走進分局大門時,被吆喝著搬檔案經過的警察弟兄們給擋住,他停下腳步,俊臉上全是詫異。

  「怎麼了?今天是署長還是督察主任要來?」

  「演講啦!」弟兄們根本沒時間多說,隨便回答一下又跑了。

  到底是何方神聖來演講,講的又是什麼題材,可以讓上上下下都忙成這樣?談岳穎本身就是常常要授課的講師,可從來沒看過這麼踴躍又熱烈的準備。

  因為實在太好奇了,所以洽公結束之後,他乾脆悄悄從後面走進一片漆黑的會議室,共襄盛舉一下。

  台上的人兒,好耀眼,難怪如此無聊的題材可以吸引到這麼多人。

  因為演講者本身就是一道風景。整齊的套裝掩蓋不住前凸後翹好身材,一張雪白的鵝蛋臉上,濃眉大眼,紅唇粉頰,一點妝也沒化,卻像是會發亮一樣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外行的看熱鬧,但內行的看門道,她不愧是有名的「性侵害達人」——可不是說她超會性侵害,而是她的專長在偵辦此類案件——講起案例來頭頭是道,條理分明,也難怪底下聽講的人聚精會神,專注力非同小可。

  如此專心的原因還有一個——也是最恐怖的一個——文馥芃演講的時候,還會抽問底下人起來作答!答不出來或答錯的話,如電的譴責視線就立刻探照燈一般投過來,看得人心虛氣短,然後,就是文警官著名的臭罵。

  「這種判斷還會錯?要是你當時在現場,已經不只二度三度傷害,早就不知道幾百度傷害被害人了!警察都當幾年了,有沒有一點慨念啊?」她瞪起大眼,狠狠罵著回答不合她意的弟兄。

  被罵的人不服氣,粗聲抗議:「援交本來就很難判定是否雙方合意,我當時的筆錄以及後來的報告都寫得非常清楚——」

  「未成年沒有合意不合意,只要是性交都算違法,這有多難判定?!」

  「文警官,難道,你真的是到法定年齡才交男朋友嗎?」這位新調來的警察故意流裡流氣地問,一面涼涼打量著台上的艷女,「我看你長這麼漂亮,從小就有人追吧?兩小無猜的時候,情投意合也是很自然的,別跟我說你不懂。」

  「完了……」

  「他完蛋了……」

  「新來的沒辦法……」

  「怎麼沒有人先跟他講清楚……」

  底下同情的竊竊私語此起被落。

  文馥芃的目光已經冷到猶如兩道冰錐,可以刺穿心臟,取人狗命。她冷冷看著那位故意調侃她的警察,俏臉毫無笑意。

  「是,誰都可能意亂情迷,尤其在年幼或知識不夠的時候,所以法律才要從嚴認定跟規範。因為不但要確保外界安全,也強制保護青少年不因自身無知而任人傷害。」她傲然睥睨地說:「看來您的無知也讓您還落在受保護範圍之內,所以保護您是我的職責,我就不動手了。」

  「嘩——」眾人一陣嘩然。敢這樣當面挑釁,真不愧是文馥芃!

  那名警察被說得面紅耳赤,惱羞成怒之際,更下流地說:「幹嘛不動手呢,我身上有些部位……確實挺歡迎你來動手的。」

  「只怕我動完手之後,那些『部位』就再也不存在了。」文馥芃果斷地結束這話題,「你的小問題請自己解決。我剛發的法條摘要回去再仔細讀過,下週我還要再抽問,若再答錯,這次講習我就算你缺席。」

  「你……」

  整個會議室氣氛更緊繃了。人人自危,深怕自己被點到,變成下一個苦主。

  說真的,談岳穎還真沒看過哪個講習有這麼大的魅力,或者該說惡勢力!

  本來打算看一下就走的他,在會議室後面站了快半小時,直到全部聽完。光看她左罵人右訓話就夠精采的了,更何況她如此賞心悅目。

  終於,講習結束之際,眾人紛紛起身離座,以最快速度往門口移動,不敢也不想跟這個恰查某處在同一空間裡。

  走向後門的人,都看見了談岳穎。只見修長的他閒閒靠在門邊的墻上,氣定神閑,好像剛欣賞完一場好電影或音樂會似的。

  「談督察,你怎麼在這裡?」

  他但笑不語,眼光移向講台上獨自收拾著的人兒。連關機器、撥電線、疊紙張的手勢都那麼果斷俐落,氣場充足,方圓十公尺以內沒有人敢靠近。

  「你剛看到了吧?是不是真的很凶悍?名不虛傳。」跟他相熟的警察弟兄湊過來,壓低聲音,悻悻然地說:「我們局裡已經有八成以上的弟兄被她臭罵過了。她要不是女生,大概早就被人蓋布袋修理、打成重傷了,氣焰這麼高張!」

  「是嗎?」談岳穎聽了,微微皺眉,笑說:「我只是有點不懂……」

  「不懂什麼?不懂她為何官可以做到這麼大?為何還沒被打死?為何這麼討人厭?小時候受過什麼創傷?」警察忿忿反問。

  「不,我不懂的是……」談岳穎拖長了語調,慢條斯理說:「如此名花,究竟因何至今無主?」

  聞言,要走出去的、剛走過來的、在附近剛好聽見的眾警察,在那一剎那都停下了動作,像是看到鬼似的,有志一同轉過來,瞪著談岳穎。

  被數十隻眼睛死死瞪著的談岳穎瀟灑一笑,「怎麼了?你們不覺得怪嗎?」

  「談大師,你是大師,你很有學問沒錯,所以講話這樣文謅謅的,我們都不跟你計較。」其中一名警察弟兄痛心疾首的質問:「可是你說文警官是什麼?名花?你說她是花?你不怕死嗎?你沒看到剛剛講習的時候,小李、小胡還有小許,尤其是最後的小廖,他們講錯話,發生什麼事?」

  「啊,你是不是覺得,征服這種母老虎,很有成就感?」有弟兄靈光一閃,上上下下打量了談岳穎一番。「可是談督察,你這麼斯文,大概沒兩三下就被母老虎吞進肚子裡,連渣都不剩了!」

  「會死無全屍啊!談督察,你要三思,要三思啊!」

  面對眾弟兄的殷切關心與忠告,談岳穎不為所動,依然是微微笑著,沒有上前去攀談,但目光也沒有片刻離開過講台上的她。

  「被她吃掉嘛……」漂亮的薄唇扯起微笑弧度,「我倒是很期待。」

  「嘔——」作嘔聲此起被落。

  ※ ※ ※

  講習結束,文馥芃照慣例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在眾人又敬畏又有點嫌惡的目送之下,昂然下了講台,走出會議室。

  不管環境再怎麼惡劣,氣氛再怎麼不友善,她還是昂首闊步,完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的樣子。

  這樣倨傲的態度,說到底,有好處也有壞處。先說好處吧,好處就是完全看不見任何不想看的人事物;但壞處也是看不見,因為,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話,就很容易撞上人——

  下一瞬間,她直直撞上了一個不長眼的白目。

  「閃!」文馥芃毫不猶豫地一把推開路障。

  結果路障文風不動,還風度很好地微笑看著她。

  但她可就沒這麼好脾氣了,怒目相視。「好狗不擋路,你聽過這句話沒有?」

  「文警官這話有邏輯錯誤。狗是聽不懂人話的,你對它說好狗不擋路,有什麼用呢?」談岳穎輕鬆回答。

  「聽不懂?難怪你還在擋路。快讓開啦。」她再度試圖推人,卻發現入手質感不錯,娘炮居然有胸肌?有沒有搞錯?

  等等等等,有沒有搞錯的是她自己吧,居然注意到這種事?他是不是娘炮、有沒有胸肌,關她屁事?

  心情更加惡劣,她斜眼瞪他。「你到底擋在這裡做什麼?我還有事要忙,不像有人無所事事,可以在這裡閒晃——」

  「我是來洽公的,不是閒晃。」這位「有人」好整以暇回答:「上週移送的體育教練性侵學生案,地檢署還有一些問題,要我過來找分局長談談。」

  一聽到這幾句話,文馥芃神色一正,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那張帶著淺笑的俊臉上。

  談岳穎是真的長得好看,文質彬彬,帶著難得的書卷氣,跟她慣常接觸的、充滿江湖兄弟氣概的警察弟兄們有很大差別,也就是說,格格不入。

  因為看不慣吧,所以才會每次碰面,她都不由自主的緊張、焦躁著。

  嗯,一定是。否則,該怎麼解釋她的反常?

  「是你接手這個案子?」她壓低嗓音問:「你明明是督察室的,為什麼要管性侵案?難道是警方內部有什麼問題嗎?」

  「啊,文警官這次記得我了,真令人感到受寵若驚。」談岳穎笑意更濃,長型的鳳眼略瞇,愉悅回應。

  什麼嘛!這種回答,擺明了在轉移話題、嘻皮笑臉兼打迷糊仗!

  是,她現在記得他了。在大學時期只會死讀書的書呆子談岳穎,畢業之後繼續深造,當大家都在基層搏鬥之際,人家他已經讀了學位回來,從此一路扶搖直上,此刻掛的是督察的頭銜了。

  督察者,「抓耙子」是也。不辦真正案件,反而專管警察的風紀與操守問題。有他出現,通常是警方辦案過程有瑕疵,需要追查——

  「地檢署怎麼說?檢察官覺得證據方面有問題嗎?哪一項?驗傷報告、證詞、筆錄,還是自白?」文馥芃追問。開玩笑,她可是性侵害達人,警察弟兄們偵辦此類案件的所有程序與細節,都是她一個分局一個分局跑、一堂課一堂課教出來的,在她手中出問題?開什麼玩笑!

  「怎麼會呢?文警官春風化雨,桃李滿天下,各分局警察都曾受到你的薰陶跟……諄諄教誨,難道對自己教出來的高徒沒有信心嗎?」想到剛剛躬逢其盛的「諄諄教誨」,談岳穎嘴角忍不住上揚。

  文馥芃皺眉。「你這人講話不能自然一點嗎?一定要用這麼多成語?」

  他笑吟吟的回道:「畢竟我去FBI受訓過嘛。」

  神經病,FBI有教中文成語嗎?「我沒時間跟你耍嘴皮子,你要不就讓開,要不就講清楚體育教練的案子有什麼問題。馬上、立刻、現在就給我選一個!不要再繞圈子了!」

  「我可以兩個都辦到。」他的回答輕描淡寫,卻出人意料。「可以讓我有這個榮幸請文警官吃頓便飯嗎?我們可以邊吃邊談。」

  「咳咳咳!」

  此話一出,突然一陣咳嗽聲此起被落,還有人明顯的是被水嗆到。

  文馥芃沒好氣地望向大辦公室。原來那些走來走去、尋常地忙著聊天或工作的分局警察弟兄,統統都是裝的!都在偷聽!

  「如何?我既不會擋路,你又可以聽到進度,而我得到與你共進晚餐的這份殊榮,一舉多得。」談岳穎望著她詫異又孤疑的表情,笑說:「這就是穆罕默德講的,山不來就我,我便就山。不知文警官可願意?」

  說完了,談岳穎閒閒看著眼前人兒經歷天人交戰。她困執的模樣真是有趣極了,有句成語是怎麼說的,活色生香?這張臉,他看再久都不膩。

  從一開始,直到現在——

  「好吧。」經過了漫長的……一分鐘,文馥芃下定決心。「走就走,不過,路上就給我簡報!快點!」

  「是,全憑文警官吩咐。」

  ※ ※ ※

  花前月下,夜未央。美食、美景、美人……

  可惜這位不讓須眉的文警官,還真辜負此一良辰美景。她,完全不解風情。

  說是共進晚餐,但從頭到尾,她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公事上,對於相關的案件問得鉅細靡遺,除此之外,對於談岳穎的調侃與閒聊,統統有點接收不良的樣子,不會回應調情就算了,有時還好像根本聽不懂。

  沒關係,革命剛剛開始,同志仍須努力。

  等到公事談罷,吃完飯,餐點收走,侍者端上餐後甜點之際,總可以放鬆一下,好好喝咖啡聊是非、敘敘舊了吧?

  「所以……你試過這兒的巧克力蛋糕嗎?很有名,是手工的,別看它這麼普通,這樣普通的甜點很講功力,配上店家特選的咖啡,相當——」

  話還沒說完,談岳穎面前就從一盤甜點,變成兩盤甜點。文馥芃毫不考慮地把那盤精緻美麗又散發迷人香氣的蛋糕推到他手邊。

  「既然這麼好吃,那你多吃一點吧。」她起身,一面舉手招呼侍者過來準備結賬,「謝謝你跟我分享、討論案子的狀況,這一頓就我請了。」

  說真的,讓談岳穎說不出話來的場合並不多,不過,此刻就是其中之一。

  「你……不想吃蛋糕?」半晌,他才勉強找出一句話來講。

  她搖頭。「我不喜歡甜點。」

  居然有人不喜歡甜點?!他震驚地問:「那咖啡呢?」

  「我也不喝咖啡。再見。」

  說完,她接過賬單,付完帳,頭也不回的走了。

  談岳穎還發呆了半晌,望著她窈窕身影筆直往門口走去。直到她已經消失在門外了,才匆忙起身,追了出去。

  開什麼玩笑,好不容易有機會獨處,怎麼可以就這樣喊卡?

  「文警官,等一下!」

  文馥芃已經走遠了,聽到喊聲回頭,一臉不耐,還「嘖」了一聲。

  這位小姐,真是令人又好氣、又好笑。談岳穎雖然不是自我感覺良好的人,但她這種反應,也太打擊一個男人的自信心了吧?跟他在一起,有這麼無趣嗎?

  當下長腿邁開,迅速跟了上去。而文馥芃很不給面子的低頭看著表。「你還有什麼事?」

  「這話我倒想請教文警官,晚上還有約嗎?趕著上哪兒去呢?」

  黑白分明的圓眼睛眨了眨,明顯的躊躇著,不知要不要回答。

  「難道是……我打擾了你的原定計劃?」他故意說:「據我所知,文警官今天晚上應該是沒有值勤的,應該不是趕著回辦公室吧。」

  「你知道我的班表?」文馥芃不愧是警官,立刻發現疑點,孤疑反問。

  他耳根有點發燙,不過表面上沒露出異狀,輕鬆接招,「這大概是我們督察室的壞習慣,知道得太多,抱歉。」

  「沒什麼好抱歉的,那就是你的工作。」而她一點也沒有跟他談工作之外任何事的意願。她揮揮手,「我真的有事要先走了,再見。」

  「已經晚了,不如讓我順路送你——」

  「你又不知道我要去哪裡,怎麼順路送?」她不耐煩地打斷。

  談岳穎閉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默默數到五,才睜然後,很溫和很溫和地問:「你對於別人的好意,一向都這麼抗拒嗎?」

  她整個人僵住。

  是的,被他說中了。

  從有記憶以來,文馥芃似乎都在努力證明自己做得到、很獨立,不希罕也不需要別人擔心,到後來已經成了習慣。

  跟她相處過的人都了解,而她也習慣旁人的畏懼、紛紛走避。只是,談岳穎跟她連點頭之交都說不上,為什麼能這樣一箭穿心?

  不愧是去FBI受過談判訓練……夠了,到底要強調多少次!

  收起震驚的心情,文馥芃一甩頭,鎮定回答:「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真的有事,而且已經遲到了。對不起,失陪。」

  普通男人吃了這麼多閉門羹,早就嚇跑到天涯海角了吧,但,談岳穎並不是普通男人。

  「請讓我送你。」他溫柔卻堅持地說:「是我耽誤了你的時間,讓我彌補一下好嗎?不然我會過意不去的。」

  「呃,你,可是我……」粉頰慢慢漲紅,剛剛罵人罵超順的文警官現在居然說不出話來。

  可惡,遇上這樣的人、這樣的請求,吃軟不吃硬的文馥芃居然束手無策!

  所以她一路都在生自己的悶氣。坐進車子裡,除了一開始告知目的地之外,文馥芃都沒有主動開口跟司機說過話。

  因為她賭氣的樣子很可愛,所以司機不以為意,依然輕鬆愉快地和她閒聊著。「這麼晚了,你還要去洽公?最近忙些什麼?哦,不是公事,是要去幫忙?幫誰?是這樣啊,那楊副座好嗎?」

  「他很好。」只得到三個字的簡短回答。

  她的上司,也就是楊副座呢,下午突然一通電話急召,要她下班之後找時間過去幫忙。上司有令,她不敢不從,只是她根本不知道要幫什麼忙。

  到了上司指定要去的某分局門口,還沒進去,就已經聽到豪邁的笑聲從裡面傳來。這位楊副座年過五十,生性豪邁海派,又照顧屬下,其實是個很好的上司。他一看到文馥芃,就開心招手:「來來來,文警官——」

  文馥芃突然煞車,站定在原地,俏臉拉了下來,烏雲密布。

  「快點,我有事情找你。」上司明顯的是少根筋,根本沒感應到她的臉色變化,繼續吆喝,「你進來呀!劉分局長最近剛升官,搬辦公室,你來幫忙看看,房間裡面要怎麼擺設會比較好?」

  只見她紅唇緊抿,壓抑了片刻,才答:「副座,我對這個沒什麼了解,可能幫不上忙,是不是該找專業人士來——」

  「找了找了。」楊副座就等她這一句。「分局長的兒子,很成材的啦,是室內設計師,現在自己開事務所接案,他剛剛建設要把檔案櫃移過去門邊啦,你覺得怎麼樣?過來看一下啊!站在那裡幹什麼?」

  眼看著一片混亂的辦公室內,同樣也笑呵呵的分局長,以及那位眉清目秀、一臉尷尬的年輕男子,就連旁人如談岳穎,都領悟到其中的奧妙了。

  這、是、相、親!

  「既然有專業設計師在,應該不需要我了吧?」文馥芃咬牙切齒說。

  「怎麼會不需要,你人都來了,就進來啊,幹嘛一直站在那裡?」楊副座嗓門扯得越發驚人地大,「難不成是害羞了?你也會害羞?別鬧了吧,哈哈哈——」

  「是嘛,我跟我兒子說,楊副座老愛誇口手下有個超強悍的女警官,之前單位年終掃除時,獨力清完了二十大箱的檔案,比男人還壯,我兒子還不信呢!」

  「她真的就是這麼強壯。劉兄,你別客氣,有什麼要搬的,叫我們文警官來就好,保證滿意!」

  震耳笑談聲中,只見那張美艷俏臉上,靜靜閃過一抹受傷的痛楚。不過稍縱即逝,一下子就不見了,又恢復了慣常的倔強驕傲。

  可是一直注視著她的談岳穎看到了。清清楚楚。

  他沒辦法置身事外。

  「楊副座、劉分局長。」他清了清喉嚨,客氣地與兩位長輩打招呼,「有什麼要搬動的重物,不嫌棄的話,我來幫忙好了。」

  笑謔聲戛然中止。自以為聰明幽默的兩位老伯,這才大夢初醒,見鬼似的瞪著剛剛一直在文馥芃身後,修長瀟灑的談岳穎。

  「你你你……」

  「談督察,你怎麼……會在這裡?」

  談岳穎笑丁笑,一瞎步,站在文馥芃前方,不經意地替她擋住。

  他下意識的想要保護她。

  「我和文警官有些公事要談,剛剛才結束,順路送她過來。」他輪番看過去,還特意深深看了那位縮在角落、始終不吭聲的年輕人一眼。目光炯炯。

  意思傳達到了吧?了了吧?

  白淨到有些陰柔的劉公子,被逼視到轉開了頭。

  文馥芃在後面猛推他,示意要他讓開。老兄他動也不動,又被小姐她「嘖」地嫌棄了一聲。

  「呃,你們談公事啊?」對於年輕一輩的默然交鋒、高來高去,楊副座自然毫無所感,只是看看一臉不爽的文馥芃,又看看莫測高深的談岳穎,莫名其妙。

  「兩位……原來有交情?」還是劉分局長老練些,畢竟是待地方基層的,要懂人情世故,他多少也看得出,眼前這兩位,氣氛似乎有些微妙。老練的笑容陡然僵住了,轉頭責備老友,「既然如此,楊副座你何必——」

  「他們只是談公事而已!」楊副座急著想解釋,像在數落自家小孩給外人聽一樣,口無遮攔,「文警官真的沒有男朋友,她從來沒交過,從她畢業看到現在,一直都沒人追也沒人敢介紹,脾氣太壞了啦,沒人要……你相信我!」

  談岳穎可聽不下去,「楊副座,且慢——」

  這也太荒謬了,整個分局都是弟兄可用,還得大老遠叫她來展現她的體力?但開口的是提拔照顧她多年的上司,她也只能咬著牙答應。即使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個超爛、超瞎、超蠢的設計騙局!

  「不用多說了。」文馥芃凜然打斷男人們,線條優美的下巴微揚,傲然說:「我來幫忙就是。重物全部留給我,別客氣。」

  說完,她轉身就走。

  「噯噯噯!你不是要來幫忙嗎?要走去哪裡?」楊副座直著嗓門在她身後喊。

  「換衣服!」她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她下午去演講,穿的是整齊套裝跟高跟鞋,這總不是做苦工的打扮。

  「快點回來啊,我們在這邊等你!」

  她咬牙已經走得老遠了,來到大馬路上,正準備要招計程車——

  「我可以送你。」如背後靈一般緊跟在她身後的人,此刻友善地開口。

  至此,她真的受夠了。

  還能再丟臉到什麼地步?像被他玩弄在手掌心了一晚,又被他看到這麼丟臉的景象。是,她文馥芃就是這麼壯碩,被叫來當苦力;她也滯銷到這種地步,像是一頭牛一樣的被推銷,上司在眾人面前還打包票她一直以來都乏人問津!

  尤其,看到談岳穎依然氣定神閒,眼角甚至還有微微笑痕,她滿腔莫名的焦躁與奇異的惱羞,全轉成了怒火。

  在所有人面前丟臉,還沒有在他那雙含笑的眼中丟臉來得難堪。

  「不、用!」她索性站定了,張開嘴簡直要噴出火來,「你別再跟著我了,笑話看得還不夠嗎?」

  「你先別氣,深呼吸,聽我說——」

  「你自己說個夠吧!」她惡狠狠警告:「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眼看她又要甩頭就走,談岳穎的手閃電般探出,扣住她的手腕。

  她毫不猶豫地甩開!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9-11 07:01 PM

本帖最後由 qpmw159 於 2012-9-11 07:02 PM 編輯

第三章

  火爆的下屬,遇上了火爆的上司,結果就會是爆發媲美一0一大樓跨年煙火的大吵。

  「我講過你多少次,你態度好一點會死嗎?會要你的命嗎?」楊副座在自己辦公室裡嗓門更加驚人了,對著傲然站在他桌前的文馥芃大罵:「你讓我在老同學面前超沒面子的,人家好意要介紹兒子給你認識,你不積極、不感謝就算了,還給我擺臭臉、愛理不理?你以為你是誰?媽祖婆?」

  說到這,文馥芃就有一肚子氣。烏龍相親事件最後整個荒腔走板,再度又是個大失敗,分局長的兒子對文馥芃沒興趣,而分局長本身對她的印象也不佳,相親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她很不爽地回嘴:「那天晚上我明明換好衣服就趕回去要幫忙的,誰知道你們都走光了。」

  「你那個凶巴巴的樣子,不走,難道等著看你臉色?」

  「那比上次你太太介紹的宅男更沒誠意嘛,上次那個至少還坐到最後。」文馥芃反唇相稽。

  不提還好,這麼一說,新仇舊恨齊上心頭,楊副座的額頭都暴青筋了。他氣得狂拍桌子,「還提我太太?我太太被她姐妹淘怨恨死了,還跟我嘀咕說沒遇過像你這麼難搞的女孩子,介紹對象給你,一言不合、看不順眼,馬上甩頭就走,這像話嗎?現在什麼時代,你又是什麼年紀,以為自己還年輕條件好?」

  「我又沒有以為——」

  多年上司根本不聽,繼續教訓下去:「你都要三十歲了,不積極一點,馬上就是高齡產婦,個性再不改一改,男人都被你嚇跑光了!」

  「反正現在不結婚的人那麼多——」文馥芃再度試圖插話。

  可惜再度失敗。楊副座怒目相向,「什麼沒關係?別人有本錢可以不結婚,有什麼事大不了靠父母親友幫忙,你呢?你就自己一個,沒有人可靠,你憑什麼唱高調?你醒一醒吧,認清事實!」

  文馥芃不語。她抿緊了紅唇。

  是,她從十二歲開始就一路住校到大學畢業,沒有享受過太多家庭溫暖,只有無止境的難題與矛盾。知情的外人都可憐她,偏偏她就是無法忍受這種同情。

  「像你這樣個性不改的話,根本別想結婚了!」楊副座這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不對了,氣衝衝地結尾:「不用講個兩句就擺臉色給我看,嫌我囉唆?寧願一個人孤單寂寞到死?那隨便你,我以後不管你就是了。」

  灰頭土臉出了楊副座的辦公室,文馥芃先深呼吸一口,然後,努力把頭抬得高高的,恢復倨傲表情,這才昂首闊步經過走廊。

  就算被罵得再慘,不管她心情再壞、再委屈,也一定要死撐住,絕對不在同事面前顯露出來。

  要是有人膽敢多看她一眼,她就狠狠瞪回去,像眼前這個白目……瞪死他!

  「哇,好可怕的臉色,跟副座吵架嗎?」結果被瞪的人不但沒有閃躲,還開口像談天氣一樣,與她閒聊攀談起來。

  她的同事一定不敢這樣,這人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定睛一看,居然又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談岳穎。

  只見他一身低調卻適合的西裝,配上那張帶著笑意的俊臉,朝著她走了過來。

  又來了,又是那個她很討厭的、全身緊繃、像有微弱電流通過的古怪感覺。

  「我不是說,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嗎?」與他的笑意相比,文馥芃的臉色越發嚴峻,問句相當冰冷。「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你不用——」

  談岳穎微微欠了欠身,「我是來找楊副座的。」

  不是來找她的?文馥芃瞇著眼,監視著他的背影,直到瀟灑修長的身影消失在楊副座辦公室門後。

  公事來來去去,這是常態沒錯,但他幹嘛偏偏故意繞路到她前面晃一下?這算什麼?示威?取笑?哼!

  被楊副座罵已經夠心煩氣躁的了,偏偏又看到陰魂不散的談岳穎,情緒越發煩躁不穩,所以跟同事討論公事時,當然口氣也不會太好。

  「為什麼沒有移送?」她把性侵疑案的資料攤在同事面前,興師問罪,「人證、物證都有,被害者的筆錄這麼長又這麼詳細,為什麼不能送?」

  同事抽著煙,老氣橫秋地慢吞吞說:「分局有分局的立場——」

  「什麼見鬼的立場?」

  「現在的小孩很早熟的,那個所謂的被害者女生也不簡單,小小年紀就常常化濃妝,愛玩又愛打扮,男朋友一個換過一個,據說也是主動去糾纏的。老師也是男人嘛,這個是合意性交啦。」

  「男人難道等同禽獸?」文馥芃冷笑,「合意?合意個屁,你女兒被老師帶到旅館去說要家教,最後教到床上去,你會說是合意嗎?」

  「你嘴巴放乾淨一點。」那位警官還真的有女兒,臉都黑了。

  「老師跟家長都是應該保護教導孩子的,不但沒有好好盡責,還趁機侵害,這種罪加好幾等!分局有什麼狗屁立場?我猜根本是因為嫌犯後台硬吧!」

  「又來了。」那位同事故意把煙吐到她臉上,誇張地嘆了一口氣,「你一天到晚這樣瘋狗一樣亂吠亂罵人,有沒有想過去檢查一下?說不定是內分泌失調。」

  文馥芃瞪著一臉流氣的同事,黑白分明大眼睛瞪起人來魄力十足。「你說什麼?有膽就再說一次。」

  「怎樣,想告我性騷擾?去告啊,歡迎。」同事涼涼地說:「不要以為大家真的怕你,也別以為上過幾次媒體就有多了不起,還不就是個穿裙子的,不想跟你計較而已。副座一直辛苦幫你找對象,就是要你快點嫁人辭職;我在警界這麼久,看多了啦,你根本不適合當警察。不只我們,整個基層分局同仁都是這樣想的。」

  不是第一次吵架,也不是第一次被酸,但不知為何,在那一刻,她突然覺得一口氣換不過來,整個堵在胸口,再不離開,她就要窒息了。

  她當下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同事們都或真或假的埋頭工作,避免與她正面相對。獨自走出了辦公區,看似堅決卻其實什麼都沒看見、沒目標的往前走,最後,到了走廊盡頭,沒路可走了,她只好轉開樓梯間的門,走進去。

  無人的空間裡,她告訴自己深深吸氣,再吐出,吸氣,再吐——

  到了第三次深呼吸時,鼻梁一酸,她的眼淚跟一口氣一起迸出。

  真是活見鬼,有什麼好哭的?文馥芃胡亂抹著臉,一面在心底咒罵了一連串髒話。這不就坐實了剛剛凶惡同事酸她的話嗎?就是個穿裙子的,被罵之後只會哭,有個屁用!就這點出息?

  意外,一切都是意外,這兩顆眼淚和深深的委屈感,根本是意外——

  樓梯間的門突然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這一次,文馥芃沒有轉身。她不用回頭,身體就已經先感應到來者是誰了。

  陰魂不散。真的只有這四個字能形容。

  「滾出去。」言簡意賅。

  「在接辦了這麼多性侵、家暴案,又有這些『優秀』男同事的前提下,你會憎恨男人,這是很合理的。」來人嗓音低醇溫和,「不過,先別管男女,就把我當一個普通朋友,讓我陪你一下,好嗎?」

  「我不需要人陪,我也不擔當你的朋友!」談判話術用在她身上?省省吧。

  「你試過嗎?」見她不肯回答,也不轉身的倔強模樣,談岳穎微微一笑,柔聲勸說:「要不要先試試看再說?也許你會發現,偶爾放鬆一下,對自己溫柔一點,也不是那麼糟的事。」

  說著,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像個好夥伴一樣,想為她打氣。

  殊不知……這是個天大的錯誤。

  大掌才按上她的肩頭,文馥芃便反射性的回身,一個肘擊毫不猶豫地送上!

  正中鼻梁。

  世界像是靜止了一秒,兩秒,三秒——

  然後,談岳穎的旦子開始噴血!

  ※ ※ ※

  大帥哥談督察臉上掛彩,而且還是被著名的母老虎文警官打的,還有比這更八卦的消息嗎?

  所以,短短時間內,這件事已經傳遍大街小巷,幾乎是用發布通緝消息的速度在傳播。只能說人怕出名豬怕肥,早知如此,文馥芃出手前就該多想一想。

  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她其實很後悔,因為她不但遭受更多的側目,還被再度叫去長官辦公室痛罵一頓。

  「你平常態度差、到處得罪人就算了,這次還給我動手?」楊副座氣到已經快要中風,「而且打的還是督察組的人。你知道被督察組盯上的話,我們會有多麻煩嗎?你最近搞的烏龍還不夠多是不是?」

  難得文馥芃沒有回嘴,悶悶的被罵,垮著一張俏臉。

  她最近真的是「衰」到天涯海角,看來要找個時間去拜拜去晦氣改個運了。

  「去道歉!」楊副座最後下令,「立刻去,馬上就去!沒有得到原諒之前,你就不要回來上班!」

  「這是私人事務……」為何要影響到工作?她微弱抗議。

  「要我講幾次?你動手的對象是督察,是、督、察!層級已經拉到這麼高,你還敢說是私人事務?」原來人的表情可以猙獰到這種地步,楊副座按著桌子,用極為恐怖的嗓音,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清楚的說:「去——道——歉——」

  去就去啊,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丈夫能屈能伸。

  但說得簡單,做起來還真困難。文馥芃用公事忙當理由混過了好幾天,才在上司凶狠的眼光逼迫下,硬著頭皮去找苦主。

  話說談岳穎的辦公室,原來就在上次夜市跳樓事件的發生地附近,難怪他可以第一時間趕到。

  夜市在旁邊也有好處,非常不擅長人際來往交際的她,被上司楊副座伉儷千叮嚀萬交代,提醒她一定要買個水果、帶點鮮花之類的去致意。

  「買水果跟鮮花?又不是去探病。」她一面在攤販區裡閒晃——也就是拖時間囉——一面心裡犯嘀咕。

  拖拖拉拉了好久,等她好不容易一手鮮花一手水果,強迫自己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警署大門前時,又遇到了一關要過。

  門口的值班弟兄看到她,其實眼睛都亮了。誰不認識這位最近引領台北警界八卦頭條的女主角?但他還是故意問道:「小姐哪一位?找誰?證件看一下。」

  文馥芃超想翻白眼的。是怎樣,見個人還要過五關斬六將?

  交涉過後,好不容易放行,文馥芃才走進去兩步,突然,廣播系統打開了,整個大樓內都聽得一潔二楚。

  「咳咳,test,test。」剛剛才看過她證件的弟兄,難掩興奮的嗓音從喇叭裡傳了出來,「督察室談警官,督察室談警官,有人來訪……是那個,欸,刑事偵察四隊文警官來找督察室談警官,現在已經快要走到門口了!」

  文馥芃在心裡又再度罵了一連串髒話。本來想要低調快閃的,意思到就好,現在被這麼一廣播,全警署的人都放下手邊的事準備看好戲了!

  她就在眾人的注目中,硬著頭皮走向談岳穎的辦公室。一路上猶如箭靶一樣接收著由四面八方來的視線,男性全都是好奇中帶點敬畏,而女性……呃,這是怎麼回事?為何眾女生都那麼仇視她?

  是,她是讓大帥哥破相,但那也是不得已;何況一個男人長那麼漂亮幹嘛,有點小傷更增添男人味啊,她是幫他的忙。

  要敲門之前她心裡小劇場已經演到最高潮,那麼多的仇恨在她背上,壓得她腳步越發沉重。該不會真的很嚴重吧,人家是靠臉吃飯的,萬一臉被她打壞了,那豈不是要負責他下半輩子?開什麼玩笑!

  舉起千斤般重的手——

  門突然自己開了,她都還沒敲呢。迎上來的是一張帶著笑意的俊臉。嗯,還好還好,五官都還在正常位置上,鼻梁上是有瘀血沒錯……

  「哇,好大!」她吃驚到忍不住脫口而出。

  瘀血真的很大一片,從鼻梁延伸出去,又青又紫,看起來很可怕。說真的,文馥芃這輩子第一次清楚感覺自己的汗腺在哪裡,冷汗整個爆出來。

  談岳穎漂亮的眼眸中閃爍著詭異光芒。「很大……這算是誇獎嗎?文警官?」

  文馥芃聽懂了,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這算是性騷擾嗎?」

  「當然不是。請進。」他笑著把門拉開,讓她進來。「人來就好了,還帶花跟水果,真客氣。」

  把東西放下,她環顧了一下室內。窗明幾淨,整理得很整齊,頗有談岳穎的風格。辦公桌上還有一小盆花,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插的,比她在路邊隨便買的要漂亮貴氣多了。

  「這花……是你插的?」沒想到他還有這種嗜好。

  他搖頭,卻沒有多解釋。一面親切地問:「要喝茶嗎?還是要水?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休假?」

  她確實是休假,一身輕便裝扮,簡單外套配上牛仔褲,這麼樸素的打扮,就是看真本事了。好身材顯露無遺,尤其是那雙修長美腿——

  他欣賞的目光毫不掩飾,讓文馥芃超不自在的,耳根子一直辣起來。

  「看什麼看?」話一出口,她就覺得自己太凶了,趕快咳個兩聲掩飾。

  「沒什麼。」談岳穎閒適的靠在辦公桌角,溫和地望著坐立不安、侷促得要死的小姐。兩人的態度有天壤之別。

  「呃,我……那個……今天呢,嗯,我是想……」她真的很想咬自己舌頭,書到用時方恨少,看來她也應該去上一上溝通技巧課程——

  負責教那門課的談督察本人就在她面前,不管瘀血與否,他真的是一個好看的男人,尤其他的眼神,為什麼可以那麼溫和?笑意像是要從眉梢眼角流瀉,沾染到旁人身上、心底。

  「呃,我是來……來道歉的。你的傷還好吧?有需要的話,那個醫藥費……我會負責。」

  「只負責醫藥費嗎?」看她又眼露凶光,談岳穎笑了,「別怕,我不是要敲竹槓。這點小傷沒關係的,過幾天就好了。不過呢……」

  「不過什麼?」她的防禦系統全部啟動,嚴陣以待。

  「不過你都來了,就一起吃頓飯,好嗎?」他的笑意帶了一絲絲赧然,「我是想,這附近有幾家店口味不錯,你應該會喜歡。既然你剛好在這裡——」

  文馥芃突然有點傻住。

  這個男人,不但沒有生氣,也沒有為難她,給她任何臉色看,甚至剛剛還不讓她被眾人眼光折磨,在她伸手敲門前就把門打開。動作雖小,但是林林總總加在一起,她還是感受到了他的溫柔。

  她不敢置信地反問。「你沒有生氣,還要請我吃飯?」

  「我沒有說要請你吃飯呀。過意不去的話,你可以請我。」他笑著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一手還輕輕扶了一下她的手肘。

  她凶凶的橫了他一眼。這人怎麼小動作還是這麼多,被打不怕的嗎?

  「你想動手的話,就請便,這次我會閃開了。」說著,他摸摸自己還有點腫脹的鼻梁,「不過你的肘擊還真強悍,醫生說我鼻梁骨差點斷掉呢。萬一以後被誤會去隆過鼻,你可得幫我澄清。」

  「你長這個樣子,應該早就被誤會過有整型了吧。」她衝口而出。

  談岳穎笑得更燦爛了,「啊,文警官是在誇獎我長得帥了?謝謝。」

  被說得啞口無言——談岳穎看似溫和無害,但真的要講起話來,沒有人能講贏他——文馥芃只好閉起嘴,一臉不甘願地和他一起走出辦公室。

  吃飯就吃飯,有什麼了不起!

  ※ ※ ※

  出乎文馥芃的意料之外,這頓飯吃得還挺愉快的。

  他沒有再帶她去高級優雅餐廳,反而去了附近夜市的小攤。雖然簡陋,但是料理新鮮又美味。環境就已經讓她自在許多了,加上話題投合,兩人光談起共同關心的案子,就可以談上許久。

  應該是因為談岳穎抓到了跟她交談的正確方向吧。文馥芃不比一般女孩,風花雪月、美食、電影、流行之類話題全是白搭,她只會一臉茫然。但談起家暴或性侵防制、現行法政的缺失、基層警察的訓練等等議題,她的眼睛就會亮起來。

  「……歲數的認定與規範上,本來就應該從嚴。欸,你有沒有注意到,我最近看到的文獻是說,在美國已經有不少團體提出重新修正的概念……」一面吃她還要一面講,什麼儀態、禮貌都暫時丟在一旁了。

  真的很迷人。她的世界黑白分明,清楚正直得讓人心疼。

  他微笑著偏頭看她,眼裡流露的寵溺,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時序忽然拉到了好久以前,他們剛上警大的時候,那時,她也是新生裡面最受矚目的一位——是女生就算了,還是個美女——可惜,她的目光,從來沒有落在他身上過,只有他一直默默的看著她。

  「……所以在下個月的座談會中,我一定會提出這個觀點。」她說完了,大眼睛逼切地望著面前的聽眾,抽問:「你覺得怎麼樣?說說看你的想法。」

  雖然一直在閃神,但談岳穎可不是等閒人物,他輕鬆接起小姐丟過來的球,侃侃而談:「修法的議題我們當然要談,只不過再來就快到農曆年了,座談會要停開直到年後,你不知道嗎?」

  文馥芃洩氣。「啊,我忘記這件事了。」

  「怎麼會忘記呢?你沒有排休?」他有點詫異。

  到他們這個層級了,照說過年過節都可以排到幾天休假,回家共享天倫之樂一下,不過文馥芃搖了搖頭。「我沒休。而且我過年期間全部都是值勤跟待命,還要幫忙春安演習。」

  「啊,那就跟我一樣。」

  換成她詫異了,「你也沒排休?怎麼可能?老婆或家人不會生氣嗎?」

  「這是套話嗎,文警官?」他故意逗她。沒辦法,她瞪人的模樣太可愛了,整個人像一把火在燃燒一樣,光看就讓人在寒冬裡暖和起來。

  「套什麼話?我只是就常理判斷而已。一般人不像我——」

  說著,文馥芃硬生生打住,有些懊惱。

  會套話的是他吧!在他面前,每次都一不小心就說太多,畢竟在並肩吃飯聊天的氣氛下,很容易把對方當成朋友、哥兒們,連文馥芃都忍不住要傾訴心事。

  他閒話家常般地聊下去,「我呢,雖然有兩個姐姐,可是都嫁到外地,我父母也不在家過年,只剩我孤家寡人一個。至於老婆嘛……還在努力中。」

  「誰問你這麼多了?」囉唆。送上白眼。

  「聊聊嘛!平常都是一個人吃飯,沒人可以聊天,挺無趣的。」談岳穎依然笑咪咪的,「你不覺得有時多個人講話,飯就變得更好吃了嗎?有這樣的機會,我們都應該要好好珍惜。」

  那是因為他口才好。文馥芃在肚子裡嘀咕。

  「我不是沒人陪,我父母也都還在,而且很多。」這話說得莫名其妙,說出口她才覺得沒頭沒腦的,不大對。也不知道為什麼,她還多費了唇舌向他解釋:「我爸媽不只一個,有兩邊,呃,也不是這麼說,反正,不只一對就是了。」

  說完她懊惱地閉嘴。到底在講什麼鬼?!

  「是這樣啊。」談岳穎不動如山,對她顫三倒四的敘述也沒有評論。

  「呃,就是,我小時候被過繼給我阿姨,所以有生父母跟養父母各一對。」看他沒反應,文馥芃又有點不安地追問:「這樣……很奇怪嗎?」

  「不會。」他穩穩說,這個話題就這樣結束,開啟新的話題:「要不要再來點小菜?泡菜?你能吃辣嗎?這兒的辣醬是老闆自己做的——」

  他說不會。

  就這麼簡單兩個字,卻讓她莫名的平靜下來。

  也模糊感受到,遇到他時自己總會有的莫名焦慮,似乎……說不單純嘛,也很單純。

  就是特別不想在他面前丟臉、示弱,然後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另眼看待,又覺得不舒服、不愉快、不願意。

  因為,介意就是在乎,她不要!

  「嗯,不喜歡嗎?」談岳穎發現小姐一直呆呆望著他,半天都不回話,關心地問:「只是一口辣醬而已,你要不要試試看?說不定會喜歡。」

  「不要!」她猛然站起來,「我要回去了。你也該進去上班。再見!」

  正當文馥芃又要使出轉身就走的絕技時,一回身,就差點撞上一個老者。

  「小姐,留步。」那位老先生就站在他們身後,蒼老的嗓音不疾不徐,「看你的氣色,最近似乎有不少煩惱,不如讓在下幫你解惑,你與先生的感情才會越來越好——」

  「見鬼的又是你,我記得你!」這不就是上次遇過的那個算命老頭嗎?文馥芃正有氣沒處出,乾脆就發在無辜路人身上。她指著老先生質問:「你在這裡擺攤多久了?有沒有登記?把證明拿出來給我看,我是警察!」

  「我知道你是警察,我也知道身邊這位先生也是警察,而且,你們之間的牽絆非常深。但如果想要順利白頭偕老的話,可能——」

  「住口!」文馥芃差點撲過去掐死他,雙眼冒火,「你胡說八道什麼!江湖術士裝神弄鬼,我最討厭你這種神棍!給我看營業許可證明!」

  付完帳過來的談岳穎一看情況不對,趕快過來擋駕。一手拉住已經快要衝出去的文馥芃,一面向老先生道歉,「抱歉、抱歉,她沒有惡意。」

  「不信的話,吃虧的是她自己。算了,她的機緣大概還沒到。」老算命仙只是搖著頭,很不認同地慢慢踱步走開,去找下一個目標了。

  「你拉我幹什麼?這種滿嘴鬼話連篇的神棍,不知道騙過多少無辜的人,本來就該徹查!」她氣得直跳腳,「放手,讓我去追他!」

  「鬼話連篇……他剛剛對你說了什麼?」把小姐氣成這樣?

  被這麼一反問,文馥芃整個啞口,臉莫名其妙的紅了。

  要叫她怎麼復進那些話?「白頭偕老」,她怎麼說得出口?

  「不禮貌的話?還是亂猜?或是要錢?」他拉著她離開事件現場,在漸漸熱鬧起來的夜市裡漫步,一面緩緩分析:「照說擺攤算命的,不太會離開位置到處拉客,這個舉動還滿突兀的。為何針對你?」

  「我不知道,你放手啦!」文馥芃想甩開,卻甩了幾次都甩不掉。看起來總是文質彬彬的他,手勁卻不是開玩笑的,說不放就不放,她就像是被銬住一樣。

  好不容易牽到手了,談岳穎當然不會輕易放掉。就看他怡然自得的牽著一個滿臉通紅、很想殺人的小姐,漫步於夜市中。「先這樣走一走不是很好嗎?讓我牽著你,才不會走丟嘛。」

  「你這人真的超會胡說八道,跟神棍一樣。」

  「我沒有胡說,你看人這麼多。」他笑得超愉悅,整個人神采飛揚,刻意的老成穩重外表都消失了。

  其實放眼看去,他們一點也不突兀,來逛夜市的情侶一對又一對,都是雙雙牽著手,開開心心的。而她與他——

  很奇怪、很突兀!她根本還沒有心理準備,怎麼就覺得一步步的被一個笑咪咪的娘炮給被逼得無路可退?

  到底要怎樣啦,她會料理性侵犯、會安撫被害人、會教課、會辦案……可是現在這個局面,她不會處理啊!

  寒風中,她整個人還是火辣辣的在發燙。都要三十歲了還在少女個什麼勁?不過就是、就是……

  有人可自在快樂得很,一路上遇到別人注目,都報以友善微笑,超愉悅。

  「到底是在得意什麼?!」咬牙切齒。

  那個笑容,直到他被人擋住了去路,才稍稍減低閃亮程度。

  擋路的非好狗,而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及腰長髮、短裙、高跟馬靴,厚厚齊劉海下,一雙大得出奇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談岳穎,像有著千言萬語。

  看到她,文馥芃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之前副座夫人介紹的那位宅男,一定會瘋狂的迷戀上這個女孩吧?好紙片、好年輕、好無辜,好像動畫裡的女主角。

  「談大哥。」女孩連聲音都無比柔弱甜美,讓人聽了都要醉了。「原來你在這兒,我剛剛過去辦公室找你,他們說你出去了。」

  「嗯。」他的微笑淡淡的,「找我有事?」

  「我、我擔心你的傷。剛好經過附近,就……就想來探望你。抱歉,會很打擾嗎?」說到後來,女孩都快哭了的樣子。

  不趁此時脫身,更待何時?文馥芃立刻趁機掙脫他的掌握,「那我先走了,你們慢聊。」

  這樣的女孩,才是男人的夢想吧?談岳穎應該也不例外——

  神秘少女,是誰?

  別開玩笑了,不管是誰,又關她什麼事?

  文馥芃這次閃得非常快,而且是逃命似的全速離開現場。

  沒想到勇敢面對一切挑戰的文警官,也有當膽小鬼、落荒而逃的一天!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9-11 07:27 PM

第四章

  在十二通簡訊、兩次無預警的探班,以及七通電話之後,文馥芃再抗拒、再想逃避,也不得不面對現實了。

  現實就是,她甩不掉那個娘炮。

  「幹嘛啦!」一接起每天固定時間打來的問候電話,文馥芃視線還黏在眼前的計算機屏幕上,秀眉一皺,毫不猶豫的就開罵了,「你是真的很閒嗎,談督察?每天都準時打,你有沒有在上班?」

  「啊,聽到你這麼有精神,讓我一整天的疲倦都消失了。」談岳穎根本不在意她的態度不佳,笑聲從話筒那端傳來,「而且,親愛的,你不但在等我電話,還關心我的工作,真令我受寵若驚呢。」

  這人真的太會講話,死的都可以給他講成活的。

  「誰是你親愛的?誰在等你電話?你自我感覺未免太良好了。」雖然她真的被制約了,時間差不多了就會開始看時鐘、看表,等他打來,但那也是她自己知道而已,被說中了還是很討厭。她才不會承認!

  「還可以更良好一些。我有榮幸陪文警官吃飯嗎?」他的嗓音低沉而溫和,像是貼在她耳際,誘哄著,「天氣好冷,想不想吃點熱騰騰的東西?」

  又被說中。文馥芃確實餓了,一整天都在忙,到晚上特別覺得疲倦凄涼。雖然如此,小姐還是嘴硬:「那……也要看你在哪裡、來不來得及,我現在已經肚子餓了,五分鐘之後就要去吃飯,才不等你!」

  「我已經在你辦公室門外了。」他老神在在。

  「什麼!」她一聽就立刻拍桌而起,把身旁同事們都嚇了一跳,眾人視線紛紛往她這裡集中。

  她尷尬地轉身,背對那些詫異的目光。她的人際關係一向不怎麼樣,最近大家對她的注目讓她更是不自在。

  當下她只能壓低聲音,咬牙切齒道:「你跑來幹什麼?我不是說不要來辦公室附近找我嗎?」太招搖了。

  「可是我想趕快見到你。」談岳穎誠摯地說。

  他總是能好流利、好順暢地講出這樣的話,能讓她心跳突然亂了譜,想凶也凶不下去,只能無言以對。

  「好嗎?出來一下,我已經好久沒看到你了。」

  「明明前天才見過面……」她嘴裡雖然還嘀咕著,手卻已經不聽使喚的開始收拾桌面、儲存檔案,準備要出門了。

  「對我來說,很久。」

  文馥芃耳根子辣辣的離開座位,往大門口走。眾同事自然要目送。

  「傳言好像是真的……」

  「談督察真有膽色!」

  「希望他能讓母老虎……變成正常人……」

  最後一句說完,眾人齊齊嘆了一口氣。這可是大家心中一致的期望啊!

  文馥芃走出門外,迎面就是令人瑟縮的寒風陣陣。又是有寒流來襲了吧?而她一抬頭,就看到佇立在對街的俊男,漾著溫暖的笑意在等她。

  可惡,見過這麼多次了,為何一看到他,那個心跳加速,全身像有微弱電流通過的詭異感受,還是每次都出現?

  談岳穎含笑看著她走近,把掩在大衣胸口的熱飲拿出來。「給你。」

  「你怎麼把這個放在大衣裡面?」她差點昏倒。

  「怕它涼掉啊。」所以小心翼翼的護著。

  她接了過來,杯子握在手中果然還是熱呼呼的。又甜又燙的杏仁茶一口喝下去,整個人從身體深處暖了起來,一路暖到指尖。

  文馥芃一面喝,一面偷眼看他。可惜眼睛又大又亮,偷看人超明顯的。

  「怎麼了,為何這樣看我?」他輕輕幫她把被寒風吹亂的髮絲順到耳後。

  「看……」她故意拖長了第一個字,眼眸裡閃動調皮光芒,「看你鼻子有沒有歪掉而已。」

  雖然沒有喝杏仁茶,但他心口突然一陣暖呼呼。

  這陣子以來,他檯面上、檯面下的各種努力,在她的言笑晏晏中,似乎,一切都值得了。

  她不是一個很容易親近的人,也鮮少放下防備,但談岳穎卻知道,在凶悍又剛強的外表下,文馥芃其實有顆柔軟的心。

  也因為這樣的反差,在她流露出真性情時,他才會如此為之著迷——

  「你笑什麼啦?」她瞪了閃神中的他一眼。

  拇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談岳穎低聲說:「這不是做賊的喊捉賊嗎?我鼻子會這樣,還不是被小姐你打的?」

  說到這個,她一如往常的立刻尷尬起來。而他就是愛看她這個明明歉疚又嘴硬的矛盾樣。

  「我那時也是……不得已,還不是你自己……」文馥芃天人交戰了半天,才凶凶地問:「你、你鼻子真的有歪掉嗎?我看瘀血都退了,恢復正常了啊。」

  照她看來,談岳穎的臉確實已經沒事,還是好看得有點過分——

  「是歪了,要從特定角度……」他左右轉著臉,還一面用手指點點鼻梁,要她看清楚。「這裡,看到沒有?不是直線了,歪了一邊。」

  夜色太深濃,燈光又不夠亮,她看不清楚。「哪有?」

  「有,你認真看。」他勾勾手指,示意要她靠近一點,「還有傷痕呢,鼻梁骨都凹了。」

  「哪有可能……」她當時根本沒有打這麼重吧?文馥芃湊近仔細看,「明明就很正常——」

  兩人靠得超近,臉都快貼在一起了,有什麼傷痕早該看得一潔二楚啦。

  說時遲,那時快,談岳穎突然轉過臉,親了一下近在眼前的粉頰。

  可惡、可惡!她居然是自己送上門去被他拐!文馥芃懊惱得又想動手。

  談岳穎看出她的意圖,笑著抓住她的手。「不可以哦!這次再打我,就不是親一下就可以解決的了。」

  「不然你要怎樣?」她不服氣地反問。

  而他不答,只是含笑望著她。那眼眸、笑意……與他一貫的含蓄溫文有別,是一種赤裸而直接的、男人在看著喜歡的女人的神態,讓她耳根子一直辣起來,不得不轉過臉,逃避那麼露骨的注視。

  「你會知道的。」最後,他低聲說。

  他們就站在馬路邊,不遠處還有機車呼嘯而過。而馬路的這一邊,探頭探腦在「關心」進度的同事們,紛紛都鬆了一口氣。

  「沒有動手!」背天同慶。

  「談督察已經被毆打過了,如果那樣都沒嚇跑,他應該是認真的吧?」

  「希望是這樣。」一個威嚴的嗓音突然加進來,把湊在窗邊觀望的同仁們都嚇一跳。回頭一看,才發現是手背在身後,一臉嚴肅的楊副座。

  他望著對街幽暗處的兩人,語重心長:「文馥芃眼看都要三十了,這次再不行的話,就很難了。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啊!」

  眾人都在默默點頭。談督察,你一定要加油!

  ※ ※ ※

  接著,文馥芃發現了同事的異狀。

  該怎麼說呢,自從談岳穎慢慢介入她的生活之後,身旁人對待她的態度,似乎也開始在轉變。

  因為她一貫以來形象的問題,女同事都跟她保持距離,不敢靠近;而男同事幾乎每個都跟她吵過架,平常也是以井水不犯河水為最高指導原則。不過,最近不太一樣了。

  入夜時分,交班結束,文馥芃正在整理東西時——

  「要下班啦?」旁邊男同事一面打電腦,一面閒閒問,「晚上有約會?」

  她凶狠一瞪,「關你屁事?」

  男同事沒有跟她吵起來,只是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我只是關心一下,沒有別的意思,不用發火。」

  「你——」文馥芃準備好的一頓罵辭全部派不上用場,像氣球被刺一個洞,瞬間漏光光,超悶的。

  等到簽退時,在值勤的女同事平常只會沉默看她簽名交辦業務,今天卻突然開口搭訕:「文警官要走了?吃飯沒?談督察會來接你嗎?」

  對女同事她雖然比較凶不起來,但還是忍不住皺眉反問:「問這個幹什麼?」

  幹什麼?不就是閒聊嗎?女同事也呆了一下,立刻縮回去。「呃……沒什麼。」

  「我們想看談督察啦。」旁邊比較年輕的女同事湊上來插嘴,眼睛裡全是興奮,「他今天會來嗎?」

  「不會。」文馥芃反射性地回答之後才發現不對,眉頭皺得更緊,實事求是的提問:「為什麼想看他?」

  「當然是因為他很帥啊!」初生之犢不怕虎,面對有名的母老虎,這位年輕小妹妹同仁依然按捺不住心中的澎湃,衝口而出:「談督察長得好好看喔,而且人又斯文、又有氣質,口才又好,又有學問,我們都超期待他來找你的!」

  「有這種事?」她抬眼四望,發現女同仁們全都點頭稱是,甚至還包括一名男同事;在文馥芃詫異的瞪視下心虛低頭,假裝沒事。

  「可以交到這樣的男朋友,真的好好喔。」不只目光,同事的嗓音都整個夢幻起來,「他私下對你一定超溫柔的,對不對?」

  對。

  這個字在文馥芃的舌尖,真的差一點點就蹦出來了。她一直到簽退完畢,走出辦公室大門之際,還在懊惱自己差點被問出答案。

  談岳穎真的是個一百分的白馬王子,溫柔、誠懇、紳士。但是,文鰒荒依然有種不確定感。這般時間以來,她好像踩在雲端,感覺飄飄然沒錯,但一顆心始終提著,總害怕下一步就會踩空,跌得粉身碎骨——

  她雖然沒有太多感情經驗,但也知道這就是所謂的患得患失。而一向以堅強自詡的文馥芃,居然也會產生這樣的軟弱情緒,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她自己。

  太過溫柔正面的人,她會怕,因為永遠不知道在完美的表相之下,隱藏的是怎樣的真性情。

  想到這裡,她在冬夜寒風中,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

  回到住處想隨便煮點東西吃,卻提不起勁。想繼續工作,卻有點煩躁、定不下心。電視在背景熱鬧作響,卻更讓她意識到自己是孤零零的。

  她在想那個人。

  好幾天沒見面了,畢竟兩人都忙,作息很難配合,但她可不是想念他喔!只是因為談岳穎最近有個棘手的案子正在收尾,她有點擔心狀況而已,畢竟他是督察,他的案子都會牽扯到警界同仁……

  只是這樣而已。真的。一面想,她一面不由自主看了眼手機。晚上還沒接到電話,看起來某人真的是忙翻了,要不然,他至少傳個簡訊來問候。

  算了算了,不管了,她要準備上床,才不要為了他改變作息呢。她也是很忙很忙的人,好不容易可以在自己床上睡一覺,有什麼事明天再問——

  突然,電鈴聲很罕見的響起,把又在看手機的文馥芃嚇了一大跳,手一松,手機掉到地上。

  「哇!」她大叫出聲,趕快撿了之後跑去開門。等到門開了才猛然想到,慌慌張張的她居然連問都沒問是誰就開了——

  潛意識中應該有感應吧,因為門一開,站在門外的,可不就是談岳穎。

  「嗨。」他說,嗓音低低的。

  這位仁兄不知道多久沒休息了,臉上胡碴都冒出來,也有黑眼圈,但是看著她的眼神還是很溫暖。

  「你、你……你怎麼跑來了?」文馥芃自然是驚訝的,但也不能說百分之百意外。她有感覺到,或者該說,偷偷的、偷偷的期望著他會來。

  「我打去你辦公室,他們說你已經下班了。」談岳穎微微笑著解釋,「而且你同事們人都很好,不但主動把你的住址告訴我,還說你沒吃飯就回家了,叮嚀我們別忘了去吃飯。」

  她眨著大眼睛,一臉困惑,「他們跟你這麼熟?我怎麼不知道?」

  談岳穎又微笑。他在她上司、同事身上已經下了多少功夫,她不用也不會知道的。

  「看見你真好。」他由衷地說,忍不住伸手,大掌輕輕捧住她的臉頰。「還是這麼可愛。這幾天過得好嗎?有沒有想念我?」

  有也不能承認。她嘴一撇,故意說:「才沒有,只不過有想到你的案子。現在狀況怎麼樣了?」

  說到這個,他的笑容如浪潮般退去,表情嚴肅了。

  「剛開完破案記者會。」他簡單地說。

  調查詳細內容他當然不能說,文馥芃也不會問,但看他抑鬱的神態,她也猜到了,應該是有同仁被移送法辦。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一向不擅長啊——只好摸摸他的手。「還好嗎?」

  「嗯,收賄的害群之馬當然要辦,但……每次辦到這種自家人的風紀案件,心情總是不太清爽。」他扯扯嘴角,「所以特別想看看你。本來想等到明天,不過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裡了。」

  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疲倦、挫敗、辛苦……種種負面情緒,在看到她明麗的臉蛋時,全像變魔術般的不見了。

  「聽起來好像在夢遊。」文馥芃皺皺鼻子,一股甜暖在心底湧動,她的笑意也像泡泡一樣跟著冒出來。

  她唇際的笑意實在太誘人,談岳穎像是被磁鐵吸引過去,低下了頭。

  他的吻極溫柔,輕嘗著紅潤櫻唇,戀戀不捨。而她,緊張到屏氣僵直,連動都不敢動。

  淺嘗即止,他低低問著:「介意我親你嗎?」

  「哪有人親完才問的?」她咬著下唇,又想罵人、又想笑。

  「啊,是問完才能親?」

  她還來不及回答,又再度被吻住,整個人也被他抱進懷裡。他在她唇際嘆息著,彷彿一切重擔都放下了,什麼都不在乎。

  只有她,溫暖的、凶悍的、在他懷裡笨拙而緊張的她。

  「別怕,放鬆一點。」談岳穎的口吻溫柔得像在哄小朋友一樣,還補了一句:「不是每個男人都是禽獸。」

  「我又沒有這樣說。」她噗哧一聲笑出來。

  男人雖然不是禽獸,但跟女人卻那麼不同,不管個性再斯文,他的手臂、胸膛肌肉都還是堅硬,而她即使有著凶悍剛硬的形象,在他的擁抱中,卻是如此柔軟而曲線分明——

  真的,她從來沒有這麼清楚而敏感地體認到男女的不同。被擁抱的身體像是有微弱電流在亂竄,慢慢的從深處熱起來。

  他的手臂攬著她的纖腰,大掌忍不住輕撫著那迷人的弧度。文馥芃像是被燙了一下,扭著腰閃避,一面抗議:「不要摸,好癢——」

  對於男女情事她意外的青澀,不知道這樣的小動作就會引爆男人,談岳穎只能深深呼吸,死命壓抑住已經蠢動的深濃慾望,額頭抵著她的,苦笑,「好,我不摸了,你也別亂動,不然……我不保證後果。」

  「明明是你——」她嘀咕著,卻也聽話不敢再亂動,乖乖依偎著,讓她身體的熱度靜靜的包圍著自己。

  然而,她還是突然感覺到……他的下身在蠢動。

  而且,一直抖一直抖——

  「你的手機。」她忍著笑說,「有電話喔。」

  談岳穎懊惱地嘆口氣,難得鬧情緒似的說:「不要管它!」

  可是兩人都是現職警官,職業上的訓練根本不可能讓他們說不管就不管,他最後還是伸手從褲袋裡拿出震動不停的殺風景手機,另一手還是不肯放開她,直接就在她耳邊接了。

  「喂?」

  「談大哥?我找不到你……」因為靠得近,文馥芃可以清楚聽到那邊傳來的聲音。怯生生的,泫然欲泣,讓人聽了無比憐愛。

  又是她?才聽了一句話,文馥芃眼前立刻浮現一個長髮披肩、有著烏黑大眼的清純少女形象。

  她從他懷抱裡退開,往後一步,又一步,給他一點空間跟隱私去——

  談岳穎這次卻不放人了,重新一把攬住她,手勁略大的把她按壓在懷裡。

  「我沒有空。再見。」連道歉也沒有,他就這樣把電話掛掉了。

  「呃,這樣……可以嗎?你忙的話……」文馥芃罕見地結巴了。

  「一點都不忙。」他抱緊她。

  那名女孩,她是誰?

  像這樣的人,有很多嗎?

  問起案、抽問同仁超直率的文馥芃,在這個時候,卻怎樣也問不出口。

  用什麼立場問?問了,會有什麼答案?問到了答案,又怎樣?

  她……真的不知道。

  ※ ※ ※

  文馥芃活了快三十歲,第一次發現,她會介意另一個女性。

  啊,這樣說來,她也算正常嘛。

  有一點特別讓文馥芃介意——她一直覺得這名少女有點眼熟,也許是跟某位明星神似,但認真回想了好幾天,還是想不起來。

  其實最簡單又直接的方法,就是問問談岳穎,但她就是不情願。

  先不說開口有多艱難好了,面對談岳穎這個談判高手,誰知道他會提出怎樣的條件交換。不知道為什麼,她想像他含笑跟她談條件的樣子……臉就熱了。

  「這些都交給你囉,文警官。」一大疊檔案夾落在她辦公桌上,都是年終要交報告的案子。同事們陸續要去放年假了,唯一全程不放假的文馥芃成了職務代理人,工作堆積如山。

  這樣也好,很忙很忙的話,就不會在家家團聚過節的氣氛裡自傷自憐。她已經有多年的經驗了,很知道要怎樣排遣負面情緒。

  何況今年——

  說時遲,那時快,她擱在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拿起來一看,是簡訊,只有短短幾個字:嗨,在忙嗎?

  一向不耐煩傳簡訊的她,最近也被訓練得會捺著性子打字回傳了。

  還好,怎麼了嗎?

  沒事,只是想你而已。

  就這樣簡單一來一往,她就覺得心頭暖暖的,很踏實。至少今年她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在值班工作,還有一個人也一樣,而且,他會想著她。

  「談督察傳來的呀?」拿檔案過來的女同事羨慕地說:「真好,有這麼優秀又包容你的男朋友——」

  他已經是她的男朋友了嗎?文馥芃聽了一陣心慌,為了掩飾緊張,她凶凶的反問:「你怎麼知道是他?說不定是別人啊。」

  「哎喲,要是別人,怎麼可能有這麼甜的笑容?」同事也是過來人,拍拍她的肩,「這種的要好好把握,看緊一點,別讓他跑了。」

  跟文馥芃的閒聊,通常以兩句為最極限,但今天居然破例!

  「看緊是什麼意思?」她一臉正經反問,「要怎麼做?」

  阿姨級的同事聽了也是愣住,著名難搞又難聊的文馥芃主動接話,還求教?!

  「就……多表達關心啊,對他溫柔一點,有空就陪著他,然後定時查勤,不要讓別的女人有機可乘。談督察條件這麼好,真的要小心看著。」

  「喔。」她似懂非懂。

  阿姨同事同情地看著她。其實相處久了就知道,工作歸工作,但私底下文馥芃只是個虛張聲勢的母老虎,沒有心機,也不會耍手般,一切都只會直來直往。

  「男人喔,你就記得,多撒嬌就對了。」阿姨同事語重心長的立代。

  同事走後,文馥芃一面思考比案情更複雜的忠告,一面翻開卷宗,準備要開始寫報告。還是這個簡單一點,她有自信。

  果然,工作可以帶給她巨大的成就感。一件件案子認真審核,報告寫起來如有神助,飛快打字——

  然後,在翻到一件舊案時,她停住了。

  檔案照片裡,清麗少女憔悴地望著她。楚楚可憐的神態、水汪汪的眸,光這樣看,似乎就能聽到她柔柔地喊「談大哥」的聲音。

  難怪文馥芃覺得眼熟。這位名叫楚瑩的女孩,曾經是家暴的受害者。當時受理的分局通報上來時,文馥芃還特別注意過,只因為——

  只因為,楚瑩的遭遇,跟文馥芃自己……有幾分相似。照她自己的筆錄來看,她也是過繼給至親,然後,受到養父母的暴力對待,隱忍多時,甚至還想過跳樓結束生命。

  ……她,也就是前一陣子被談岳穎從頂樓救下來的女孩。

  文馥芃突然覺得一陣暈眩。一向對健康很有自信的她,居然乾嘔了兩聲,有種快要吐在桌上的感覺。

  無法解釋這莫名其妙又突發的身體反應,她抓起手機,起身往洗手間走,途中還踉蹌了一下。

  同事們自然都注意到了,開始竊竊私語——

  「會不會是懷孕?」

  「不會吧?進度這麼快?」

  「可是她乾嘔又臉色發白——」

  她沒空理會身後的小噪音了,一路疾行,直奔到洗手間。扶著牆,她望向鏡中的自己。

  映出的是一個成熟女子。她已經長大成人了,一切都已經是過去,沒什麼好激動的。文馥芃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誰的成長過程中沒有一些挫折和痛苦呢?

  但她一向強悍。像楚瑩那樣嬌弱如小花的女孩,該怎麼面對這殘酷的對待?

  楚瑩的案子只到通報、安置而已,後續到底如何,很詭異地沒有追蹤或交代。文馥芃知道自己絕對無法袖手旁觀,而談岳穎……他是知情的吧?又知道多少?

  握緊手機,她撥號的手指有些顫抖。電話接通了,才喂了一聲——

  「怎麼了?」敏銳的談岳穎立刻聽出不對,溫醇嗓音裡帶著濃濃的關切,「你聲音怪怪的,發生了什麼事?」

  她發誓她一點都沒有怪怪的,明明超冷靜,所以談岳穎只是想太多,他的關心根本是多餘。

  可是、可是……

  一抬眼,她發現鏡中的成熟女子,竟然淚流滿面!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9-11 07:53 PM

第五章

  接下來文馥芃又經歷了一個第一次。她第一次去等男人下班。

  等人的時候,站在那裡到底要幹什麼?講手機也不是,看書更不可能,又沒人可以聊天,走來走去看起來非常可疑……

  談岳穎等過她很多次。在等她的時候,那他又是怎麼度過?

  她的專長在揣測犯罪者、嫌疑犯的心態,對於這種……她真的不行。

  「姐姐……你在等談大哥嗎?」怯生生的嗓音在她身邊響起。

  她轉頭正好看見一個清秀纖細的身影,從陰影中走出來。這麼冷的天,她只穿著單薄洋裝,夜風中,及腰長直發翻飛。

  再次看到楚瑩,心態已經完全不同了。文馥芃看著年輕女孩,語調放軟,「啊,是你。跟談岳穎有約?」

  楚瑩搖搖頭,「我只是……住在附近,順路經過。姐姐,你吃過飯了嗎?要等談大哥一起去吃?」

  被這幾聲「姐姐」和關心弄得有些汗顏,文馥芃一陣衝動,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還沒吃。你呢,要不要一起去?」

  她真的很想請楚瑩吃頓飯,聊一聊,滿腔想要更接近她的熱情無法排遣。

  少女遲疑了一下。「不太好啦……談大哥會不高興,我不敢去。」

  談岳穎會有不高興的時候?在她面前,他一直是微笑著,從來不曾給過她任何臉色看,更遑論發脾氣。

  「他應該不會——」

  「會,談大哥不喜歡我來找他。」楚瑩低下頭,無辜的模樣楚楚可憐。「前幾次,談大哥可能是怕姐姐你誤會、生氣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所以剛看到你……就想說一定要解釋一下。我跟談大哥……」

  那樣嬌怯的欲言又止,該怎麼說呢,文馥芃一輩子都做不到。

  「沒有沒有,這沒什麼好生氣的,真的,我請你吃個飯。」她還拿出名片塞給楚瑩,「這是我的名片,有什麼可以幫忙的,你就打電話給我——」

  如受驚小鳥般,楚瑩慌張搖頭,長髮如浪般翻飛,然後就逃跑了。

  文馥芃有點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她為何突然逃開,只能失落地望著少女纖細的背影,一臉悵然。

  「怎麼了?在看什麼?」下一刻,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溫暖醇厚中帶著欣喜,「剛剛門口弟兄說你在等我,我還以為他們是唬我的。怎麼有空來。?」

  「就……反正要吃飯。」文馥芃回頭直覺地回答,下一秒就後悔了。她講話也太衝了,誰喜歡聽這種吐槽?

  但談岳穎一點都不介意,笑意在俊臉上盪漾,毫不猶豫的牽起她的手,「歡迎。也歡迎你以後想吃飯都來找我。今天想吃什麼呢?」

  兩人又手牽手的逛了一圈熱鬧的夜市,最後決定買了回家裡吃。一路上文馥芃都在想另一個人——不是別的男人,而是楚瑩。

  她想接近楚瑩。直覺告訴她,談岳穎跟楚瑩一定有什麼牽扯,但根據她的觀察,談岳穎不會想多說。

  而談岳穎雖然一直笑咪咪的,但他不想說的,絕對問不出來。這個對手不容易對付,她要慎重考慮該怎麼開口。

  回到文馥芃的住處,反而是客人在張羅碗盤,把外食擺好上桌,已經涼掉的湯重新熱過。不做不行,因為屋主心不在焉,一直在想自己的事。

  「你啊,整個晚上都在想什麼?」他兩手端著鍋子過來,熱騰騰的湯直冒蒸氣,經過她身邊時,還用肘碰碰她,溫柔地問。

  偏偏又碰到她最敏感的腰際——

  「哇!」她又是反射性的回身閃避,手一揮,把一整鍋熱湯打翻,有一半都淋在談岳穎腿上!

  談岳穎倒抽一口冷氣,不過不愧是警官,咬住牙,一聲痛都沒喊。

  「對不起對不起!有沒有怎麼樣?我……我不是故意……」文馥芃大急,連忙去察看慘狀,只見他的長褲大腿部分都濕透了,地上也一片狼藉。

  「沒關係,沒事的。」他還能安慰她。只見她急得臉都紅了,忙著拿抹布要幫忙擦,又不知道從何擦起,手足無措到極點。

  一陣混亂之後,他被推進了浴室。雖然用冷水沖了許久,大腿還是泛紅了好大一片。

  「還好沒有起水泡。有沒有藥膏之類的?」他下身圍著大毛巾走出來。

  文馥芃怔怔的站在客廳中央,已經把殘局收拾好,長褲也洗好晾起來了,手裡扭絞著抹布,大眼睛裡充滿驚恐跟無措。

  「沒事呀,不用嚇成這樣。」談岳穎溫柔地說,還眨了眨眼,「而且,我終於在你面前把褲子脫掉了,心願達成。」

  這招有效,小姐的臉一紅,整個回神了,「你鬼扯什麼啦。」

  「我們先吃飯吧,不要辜負我的皮肉痛。」

  飯桌上,他神態自若地談笑,逗她講話,也講給她聽;可以看出文馥芃整個嚇到,臉色本來驚魂未定,不過後來在他努力之下,慢慢恢復正常。

  「你膽子這麼小呀?我還以為你是著名的母老虎呢。」他最後笑著調侃她。

  她已經放鬆多了,聽到這句話,臉蛋又黯淡了幾分。

  應該是因為他總是溫柔傾聽的特質,或是兩人相談甚歡的氣氛,讓她覺得,說出口沒那麼困難。

  「以前……也打翻過。」她轉開了視線,半晌,又淡淡開口:「你應該也知道了,我不是很秀氣的女生,有時……總有些意外。」

  「東西打翻,收拾一下就好了,不是嗎?」

  文馥芃笑了笑,笑容慘慘的。「我也這樣覺得。不過,有一年我回家過年……啊,我平常都住校,只有放長假才回家住。那次是大年初一早晨,我不小心把熱粥打翻了,我養母大怒——」

  「她動手打你?」他的怒火已經點燃,聲調卻越發柔和。

  她沉默了。

  「那時你幾歲?」談岳穎好溫柔好溫柔地問。

  「十四……還是十五歲吧。」

  文馥芃淡淡訴說,在他傑出的誘導下,整個事件輪廓慢慢清楚。因為不常跟家人相處的文馥芃太過緊張,打翻了熱粥,被視為一年開始的壞兆頭,母親歇斯底里的打了她好幾巴掌,而且當場要她跪下,把地板擦乾淨。

  那狂風暴雨般的摑打,冷硬的地板、一地狼藉的白粥、當年無助的自己,搭配上過年歡慶音樂,以及外面遠遠傳來的零星鞭炮聲……所以她一向不喜歡過年。

  「是養母打你?那生母呢?既然是親戚,應該還有來往——」

  她默默看他一眼。「怎麼能讓我另一個媽媽知道。」

  談岳穎的心絞痛著。他俯過身,一個個輕柔、撫慰的吻,落在她當年被打腫的臉頰上,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痛了她似的。

  「我真的不介意。」在吻與吻之間,他輕聲說,「只要是能在你面前脫衣服的藉口,我都歡迎。」

  她被哄得笑出來,又板起臉瞪了他一眼。「你要強調幾次?真的沒事嗎?別老是這樣嘻嘻哈哈的不正經。」

  「是還滿痛的。」他承認,「你若真的過意不去的話,不如——」

  來了,著名的條件交換來了。

  她紅著臉,乖乖的閉上眼,讓他索討她的歉意。而他這一次也毫不客氣,恣意品嘗著柔嫩的唇,吻得又深又熱。

  意猶未盡地結束長吻時,他抵著她被吻得紅潤潤的豐唇,低低說:「還好只是大腿,要是再上去一點……可能就會影響到你的幸福了。」

  她的心跳得好快,上氣不接下氣。聽他一說,半羞半怒地推開他,起身就要光開。「你明明看起來是個斯文正經的人——」

  談岳穎笑著也起身,把害羞的小姐給抓回來,抱在懷裡,又是一個火辣辣的纏綿熱吻。

  「今晚……我可以留下來嗎?」

  ※ ※ ※

  他是留下來過夜了,不過,情況沒有想像中的香艷。

  文馥芃的床是小單人床,無論如何都睡不下兩個成人,所以一陣推讓之後,談岳穎睡在她床前地板上,因為他沒有長褲穿——還沒乾——的關係,她還堅持把大棉被給他蓋,自己用小毯子。

  睡下之後,兩人還是一直在聊天。晚上的事件,彷彿一個開關被打開了,經歷過的往事,都不再那麼難以啟齒。

  談岳穎不愧是談判高手,受過訓練的專業溝通人才,他傾聽,卻不輕易批判,讓說話者能夠在沒壓力的氛圍中,忍不住想要傾訴。

  而還好已經關燈了,他在黑暗中緊緊握住又放開、放開又握住的拳,才沒有洩漏出他真正的情緒。

  「……我的姨媽,也就是後來的養母,結婚多年都生不出孩子。我過繼到她家時已經九歲了,其實很清楚他們是阿姨、姨丈,而不是媽媽、爸爸。大人要求我改口,我改不過來呀,就算努力改了,有時還是會不小心叫錯。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她的嗓音慢慢低下去。

  「她開始打你?」望著黑暗中的天花板,談岳穎輕問。

  「嗯。」應了之後,她又急急解釋:「她平常是很溫柔、很高貴的太太,對我也很好。只是生不出孩子這件事一直是她的痛,而我……我似乎……沒辦法達到她的要求。你也知道的,我不夠秀氣端莊。」

  他拍拍她的手背。「對我來說,夠了。」

  文馥芃沉默了很久很久,他都以為她睡著了的時候,才又悠悠開口,聲音有些茫然:「你以前在哪裡呢?為什麼到現在才出現?」

  「我一直在,只是你看不到我而已。」他握住有些涼的小手,「你在校時可是本屆之花,一路表現又這麼優異,我們這些小雜草入不了您的法眼的。」

  「胡說。」她嗤之以鼻,「我以前明明人緣超差的,一天到晚在跟老師同學吵架,大家都看我不順眼,啊,其實現在也差不多啦。」

  談岳穎在黑暗中微笑。「吵架不只是吵架,也是能量的釋放,一種情緒抒發與溝通方式。而且很多時候的挑釁,只是因為想引起注意,或者是想要得到相對的反應。簡單來說,如果一個亮麗大美女同學對於任何話題都沒興趣也沒反應,只有吵架會讓她開口的話,你猜那些想要一親芳澤的男同學會怎麼做?」

  文馥芃故意打個大呵欠,「老師,你講的課讓我想睡了。抱歉。」

  他又笑了,握緊她的手。

  這一夜本該如此平靜地過去,但凌晨時分,談岳穎卻驚醒了。

  因為文馥芃在作惡夢。她不停地翻來覆去,眉頭緊皺,還發出小小的、痛苦的呻吟聲,睡得極端不安穩,又醒不過來的樣子。

  他坐起身,探身過去隔著毯子輕輕拍她,試圖安撫,「沒事的,你只是作惡夢,別怕。」

  幾乎是一碰觸到她,她便整個人立刻蜷縮成一團,還用毯子蒙起頭,驚恐莫名的嗓音從毯子深處傳來:「不要——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是怎樣巨大的恐懼,讓她在深夜裡無法安眠?對於簡單的碰觸都嚇成這樣?

  談岳穎的整顆心像是被大拳頭狠狠攫住,胸口湧起一陣尖銳的酸痛。

  他起身坐到床邊,把一直在發抖的人兒抱住,也不知道她聽見了沒,只是像是哄著小孩一樣不斷對她說:「沒事了……沒事了……不怕……我會保護你。」

  那些應該保護她的人,當時,在哪裡?

  文馥芃慢慢的清醒過來,雙手卻主動地緊抱住他的腰,彷彿溺水者抓到了足以救命的浮木。

  漸漸漸漸,顫抖慢慢平緩了,她緊咬的牙關也鬆開,從惡夢中走出了,回到了現實。

  「我、我很冷。」她的嗓音還略略發抖。

  談岳穎探身把棉被拉過來,把兩人都包在裡面。他抱緊她,「這樣呢?有沒有好一點?」

  她在他懷中安靜下來,良久良久,兩人就保持這個姿勢不動。

  然後她抬起臉,靜靜望著他。夜色中,他的輪廓如此俊美。

  「怎麼了?還好——」他低頭問,下一刻,被她主動獻上的吻堵住了問句。

  帶著一種難言的渴求,這個吻迅速的點燃了火苗。她雖主動,卻一下子就被奪走了控制權,他霸道地探索著、舌尖勾引住她的,難分難捨。

  在她背上的大掌揉撫著,隔著薄薄上衣感受著她的體溫,極端怕癢的她難耐地扭著身子,直到他撫上她豐盈的前胸時,她驚詫地倒抽一口氣。

  他早知道她身材好,卻還是在親手體驗之際,忍不住要讚嘆。如此誘人……尤其乳尖在他掌心中嬌怯挺立,他忘情愛撫時,她便難忍地呻吟出聲。

  「嗯……別……我……」

  他也在呻吟,比她痛苦多了。兩人都已情動,他也絕不是外表看起來的所謂紳士,但……他大腿有傷啊!

  老天未免也太愛開他玩笑了!

  明明知道最好不要繼續,明明知道這只是折磨彼此,但他還是撩起了她的上衣,貪戀那最直接的肌膚之親。

  上衣被丟到了床邊,嬌裸的迷人女體在寒冷空氣中顫抖,他握住她的腰,讓她仰起身,熾熱的吻落在高聳豐滿的雪乳。

  「啊……」她一點都不冷了,身體像是要著火,陣陣酥麻從身體深處湧出。在火熱情慾快要淹沒她之際,她緊緊抓住最後一絲理智,呻吟著說:「不行,你、你的傷……」

  「我知道。我不會……做到最後。」談岳穎沉痛宣告,「不過,又是你弄傷我的,所以你要……負責。」

  來了,有名的條件交換又來了。「你……你要怎樣嘛?」

  他不語,蠻橫地吮吻住嬌嫩的蓓蕾,再度引發她的呻吟,然後,拉著她的小手,往他下身——直到按住他堅硬如鐵的灼熱亢奮。

  「不管,你要想辦法。」惡魔般的低吟,在已經火熱的冬夜裡迴盪。

  ※ ※ ※

  她從來沒有想過,「熱戀」這個字眼,跟「文馥芃」三個字,會有連在一起的一天。

  但她文馥芃確實是在熱戀。

  她和談岳穎都忙工作。瘋狂值班、堆積如山的案子、職務代理、突發狀況……這般時間他們超忙,也就是說,跟她開始工作以來的每一次過年前都差不多。

  但是,今年不一樣了。真的。

  無論再怎麼忙,她的思緒似乎都會自動分出一部分給那個人。根本不用刻意去想,就會突然發現,她在想他中午吃了什麼、今天會忙到幾點、跟誰講了話,有沒有……也想到她?

  那個我見猶憐的楚瑩,也有去找他嗎?她過年時,會在哪裡?

  因為實在很忙的關係,她還沒有時間去追蹤楚瑩的舊案,但她也沒有忘記這件事、這個人。

  談岳穎也忙,但他總是會找時間傳簡訊來。她深夜值班時,也會接到他的問候電話。常常只是短短幾個字、簡單幾句話,但效果極為宏大。

  有沒有被放在心上,其實不難分辨。談岳穎完全沒有給她模糊的空間,他真的不愧是溝通高手,非常清楚的表達著自己的心意。

  終於忙到告一段落的那天,談岳穎來接她下班。她因為連續值勤好幾夜的關係,整個人已經累到不成人形,平常靈動有力的眼神都遲鈍了,言談反應也不再銳利,反而有種難得的嬌憨。

  反正在他眼中,文馥芃怎樣都可愛。

  在吃晚飯時她就已經快睡著了,問她最想做什麼放鬆一下,要不要看電影、泡溫泉、喝茶?她的回答只有兩個字:「睡覺。」

  談岳穎愉悅地逗著她。「好啊,我奉陪。你家還是我家?」

  「隨便,有床就好。」她大概真的已經進入半夢遊狀態了,傻傻回答。

  這可是她自己說的喔。談岳穎一點都不心虛的把她直接載回家。小姐她在車上就已經睡熟,根本渾然不覺。

  「把你載去賣了都不知道。」到家時,他停好車熄火,轉身愛憐地看著她熟睡的小臉。長長的睫毛垂攏著,他伸手輕撫她的臉、幫她順順髮絲——

  文馥芃立刻驚醒,明眸惶然睜大瞪著他。他對著她溫和一笑。

  她又瞪了他幾秒,好像在確認,最後眨了眨眼,又閉上,再度睡著了。

  是,她不會甜言蜜語,不會做菜或做甜點給他吃,更不會撒嬌,可是能在他身邊這麼放心……在談岳穎看來,已經是對他一切追求的最好回報。

  文馥芃真的不記得這一段,從晚飯之後,她的記憶就整個關閉了。模模糊糊記得上了車,又下了車,他牽著她走,跌跌撞撞,到後來乾脆攬住她一起走。她倒是能確定他們不是回到文馥芃自己的住處,因為再來,有一張很大的床、很暖的被、更溫暖的懷抱——

  把頭埋進他胸口,沉穩的心跳聲讓人好安心,她沉入了深深的甜睡中。

  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覺是有一百年了,她才慢慢從夢境中渾起,然後,又跌入另一個夢中。

  「怎麼了?什麼事?」她聽到自己迷迷糊糊在問。

  「我半夜把你弄醒,只會為了一件事。」沉沉的、略啞的嗓音在她耳際響起。

  火熱的吻落在她的耳根、頸側、下巴。她略略轉側,櫻唇微啟,吐出一口灼熱氣息之際,便被狠狠地咬住了。

  他吻得好凶、好饑渴。不過短短幾日無法見面而已,便把對彼此的渴求燒到了沸騰邊緣。

  除了熱戀,還能怎麼解釋?

  思緒還被睡意淺淺籠罩圍繞,但她的身體已經甦醒,全身上下都在發熱,敏感得一塌糊塗。他用精壯的身子摩挲著她的,即使隔著衣物,都可以感受到那燙人的熱度,以及他的亢奮。

  「可以嗎?」他的請求與問句落在她唇際。

  長睫掀起,迷濛的大眼怔怔望著他,然後,雙手纏住他的頸子。

  「嗯。」應允輕輕的。

  他們一起跌入了夢中。如此煽情又甜蜜,只可能是夢境。

  但肌膚密密相貼的感覺又是如此真實,她擁緊男人勁瘦修長的身體,感受著他的肌肉繃緊,也感受著他的苦苦壓抑和蓄勢待發。

  因為執意要給她最美妙的經驗,他強忍著想要狠狠愛她的衝動,耐心地、緩緩地取悅、挑逗,溫柔愛撫、親吻過她滑喊肌膚,探索著每一個敏感點——

  「啊!」在他長指探入她兩腿之間時,她忍不住嬌呼出聲,身子也緊張地弓了起來。

  「放鬆,不要怕。」他一直哄著她、吻著她,動作也盡量輕緩,柔柔撫弄著她秘密禁地,直到她無助地潮濕、顫抖。

  只有他能帶來的電流,一陣強過一陣,從他揉弄著的蕊心,一直流竄到全身,如此強烈又陌生的情慾逼得她輾轉翻騰,難受又舒服地不斷呻吟。

  「別……嗯……求求你——」

  確認她應該可以承受自己了,談岳穎才溫柔地壓上她的身子,引導她把修長美腿架上他腰際,大掌撫摸著動人曲線,直至捧住她的翹臀。

  「你好甜。」他吻著她已經有了點點汗珠的額際、緊蹙的柳眉,一面緩緩地用他沉重的亢奮抵住她潮潤的敏感禁地,幾下磨弄,就讓她難耐地尖叫出聲。

  她被自己的叫聲嚇了一大跳,掩住了小嘴。

  「別忍住,我喜歡聽。」他誘哄著,「讓我知道……你的感覺。別怕,只有我跟你——」

  「嗯……」

  一寸一寸地,他慢慢侵占著她。一開始有些難受,因為他太亢奮,而她太緊張。

  「你、你好硬……不行,太、太大……」

  「你不是早就說過了嗎?」他痛苦地笑了笑,這感覺太折磨,卻又太銷魂。

  她緊抓住他的寬肩,指甲陷入肌肉裡,微微刺痛讓他咬緊牙根,然後一個深呼吸,他挺腰,毫不猶豫地鑿入她身體最深處!

  「啊!」她叫了出聲。太、太驚人……

  「感受我。」他在她耳際喘息著說,「我要你感受我。是我在你裡面,是我在愛你。」

  怎麼可能忽略?他幾乎把她撐到了極限,從來沒有過的充實飽脹感,讓她幾乎要承受不住。

  人跟人,竟是可以接近到這樣的程度。文馥芃睜開眼,水亮的明眸氤氳盪漾著春意,她默默望著他灼熱的眼、漲紅的俊臉,他的濃眉、他的汗水……

  紅唇微彎,弧度漸漸擴大。那是一個百分之百被寵愛著的女人才能有的笑。

  被那樣甜蜜的笑催動,他難耐地律動起來,一下下的進退衝刺,都逼出她的銷魂呻吟。「啊、啊……」

  猛烈攻擊之際,一股難言的酸軟快意,像浪潮一樣陣陣湧上,她無助地緊縮,以最私密的方式包握、熱愛著他越發灼熱硬碩的亢奮,直到她覺得再也無法承受之際,突來的尖銳高潮淹沒了她所有感官。

  昏眩之中,她聽見自己的尖叫,以及他低沉的呻吟。最後幾下又快又猛的衝撞之後,他繃緊的身子先是劇烈顫抖,然後,重重的壓住了她。

  好狼藉、好羞人,可是……兩個汗濕的身體緊緊相擁、無法分開的感覺,居然是那麼甜蜜。

  等到激烈的喘息漸漸舒緩之後,他艱困地撐起身子,倒臥在她身旁。淋漓盡致的纏綿讓兩人體力都完全耗盡,他的大掌還戀戀地在她滑溜溜的嬌軀游移,引發小姐呻吟著抗議。

  「睡吧。」他笑了,安撫的吻落在她唇上,「我不會再吵你了。」

  才怪。清晨,在天還濛濛亮之際,她又被吵醒了一次。

  雖然這一次溫柔而緩慢,但當他深深埋在她身體裡,讓她無助嬌喘的時候,文馥芃再度抗議:「不是說……不再吵我了?」

  「天已經亮了,親愛的。」談岳穎咬著她敏感的耳根,慢條斯理說:「又是新的一天,我只是……叫你起床。」

  無助地被他恣意需索之際,她糊成一團的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這個鬧鐘,好壞!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9-11 08:01 PM

第六章

  實在看不出來,表面那麼斯文溫和的談岳穎,內在竟是……如此悶騷。像是有一把火,隨時都可以為她點燃。

  「啊……別……這樣,不行……」苦苦壓抑的呻吟聲,更是銷魂。

  「文警官也會討饒?這可不像你了。」

  「你也……表裡不一!」她不滿地抗議,俯首狠狠咬住他的肩頭。一面是給他教訓,一面……也是封住自己羞人的呻吟。

  能拿他怎麼辦呢?本來今天只是因為一個大型演講而碰面,她明明坐得離他遠遠的,又是眾目睽睽,根本就不可能有交集,結果沒想到演講結束後,大家都去參加接下來的茶會之際,她被他抓住了。

  演講是在寬敞豪華的國際會議廳舉行,而講台旁的器材室裡,一對戀人正火熱糾纏著。本來只想親親嘴、擁抱一下就放她走的,但她的甜美火辣讓談岳穎沉溺,無法自拔。

  所以此刻,她端莊的白襯衫被解開了扣子,式樣保守的胸罩也被扯開,白皙豐碩的乳被男人大掌抓握著,而乳尖被愛撫和吮吻弄得紅嫩挺翹,一遍遍接受著火熱的疼愛。

  他真的差一點點就把她的窄裙撩起來,拉下小小內褲,就在這裡熱烈的要了她,幸好兩人都還有一絲僅存的理智,在失控之前,費力地、痛苦地煞車。

  「今晚去我那裡。」整理好她的衣物之後,他把她抱得好緊好緊,緊得透不過氣。鮮活的慾望還在血管裡奔騰,他大口大口喘著氣,努力要壓抑住。

  「可是我要值班到十二點——」

  「不管。」談岳穎溫文外表下的霸道一點一滴在戀人面前顯露,他輕捏住她敏感的纖腰,「幾點都好,我等你,嗯?」

  「好啦好啦!」怕癢的文馥芃被捏著腰就像死穴被點住,整個人僵住不敢動彈,只能用商量的,「我該出去了,放開我好不好?」

  「好。不過……」又是條件交換,「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他低聲在她耳際說了幾句。

  文馥芃聽了那露骨的描述,登時面紅耳赤,頓足道:「你、你、你真的……很壞!哪有人這樣的!」

  「不然,就在這裡囉?」談岳穎笑吟吟地說:「我是不介意——」

  「不跟你說了,我還有正事要做!」她掙脫他的懷抱,頭也不回地跑了。

  她先走了也好。談岳穎苦笑著靠著牆,深深嘆息。照他現在的「狀態」,一時半刻也不方便出去啊。

  今晚,他當然會要求她履行承諾,那是他對她諸多狂野幻想中的一個。穿著整齊的襯衫配窄裙,但前襟大開,裸露出迷人的高聳豐盈,而底褲被褪到掛在腳踝,窄裙擦高,雪白的美腿跨在他腰際,秀髮披散,纖腰款擺。而他,深深埋在她柔嫩緊窒的體內,恣意欣賞著她春情盪漾的小臉,她震顫的雪乳,以及她騎著他的狂野模樣——

  低頭再望了一眼自己依然雄赳赳、氣昂昂、不想收兵的男性雄風,他苦笑著拿出手機,撥回辦公室。

  「演講剛結束……是,我要晚一點才能回去。嗯,沒事的,只是……有點耽擱而已。」

  能怪他嗎?他的心、他的身體、他的一切……現在,都不只屬於他自己了。

  馬不停蹄地忙了一整天,當夜,一盞燈、一張大床、一個男人……卻沒有等到心上人的芳蹤。

  夜深人靜,他獨自站在窗口,雙手抱胸,靜靜往外眺望。城市已經入睡,點點燈火都在等著夜歸的人兒,落地窗映出他孤獨身影。

  談岳穎的思緒流回幾年前,他獨自在美國受訓時。

  當時,他也常常像這樣,從繁重的文獻、個案資料、書本中暫時逃離,抱著雙臂,獨自站在窗邊遠眺。室內有著中央暖氣,但外面是白雪皚皚的晶瑩大地,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

  到美國FBI受訓不但課程繁重,投資報酬率不高,加上受訓時間很長,同事們都避之猶恐不及,怕必須犧牲個人家庭時間,但談岳穎來了,埋首苦讀,咬牙通過了重重甄試考驗。

  而當他需要私下調閱一些參考數據時,卻遇到了困難,適逢台灣過年期間,他居然找不到人幫忙。長官、同事忙工作的忙工作,放假的放假,送出去的請求如石沉大海……焦頭爛額之際,談岳穎幾乎要放棄了。

  最後,事情有了轉機。輾轉傳到他手上的解答,居然是來自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文馥芃。

  她不但把資料匯整好,還附上詳細解說和引用出處,幫了他一個大大的忙。

  談岳穎並沒有非常意外——因為其實文馥芃在學校時,成績表現一直都非常優異,這確實像是她的手筆;但他也非常意外,因為,他完全沒有料到,會是她犧牲休假時間幫忙一個不熟的同學。

  之後,他花了很大的功夫,輾轉打聽到她的私人聯絡方式。打去道謝時,文馥芃一頭霧水。

  「先前關於持槍挾持案件的資料——」

  「哦,那個啊。」她恍然,明快俐落地說:「只是同事的同事轉來的,他趕著放假要帶老婆小孩出去玩,我就接手了。」

  「謝謝你。」他感覺有些不妥,追問:「你知道你幫了誰嗎?記得我嗎?我們是大學同學。」

  「不記得。」回答一樣簡潔,然後就掛電話了。

  她不記得談岳穎。可是,在能力可及範圍內,能幫忙,一定盡力。

  談岳穎記得她,那個既美貌又強悍,一出現就搶走所有目光的亮眼同學。他記得學長、同學們多麼努力要博取她的注意,而她又是如何的目不斜視。不會轉彎、不會藏鋒,樹立無數敵人,而那些敵人在私下,都在談論她。

  好感在多年前就靜悄悄的種下,在冰天雪地的異國慢慢發芽茁壯。回來之後他一路高升,心裡卻一直放著這個人。然後,終於一步步靠近。

  靠近之後,越陷越深。

  嘆了一口氣,他拿起手機,檢視紀錄。已經過了約好的時間,他的親愛的沒有打給他。

  大概又忙昏頭了吧,甚至可能累到忘記跟他有約,直接回家去。她啊,排第一的一定是工作,第二、第三大概也是,而談岳穎最多最多只能排到第四。

  罷了罷了,他一點也不想計較。

  撥號,接通。「親愛的,你在哪裡呢?在來我家路上嗎?」

  「呃……」文馥芃在那邊遲疑著,嗓音壓得低低的,無比心虛的樣子,「我還在忙,你先睡吧。」

  「還在忙?」他關心地問:「還要很久嗎?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不用!我忙完就回去了。」她的語氣有點緊張急促,「我要走了……明天再聯絡,晚安!」

  「真的沒事嗎?」已經感覺到不大對勁,他追問了一句。

  「沒事、沒事。我先掛了。」

  掛了之後,房間再度回到一片寂靜。

  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俊臉被少見的肅穆籠罩。

  ※ ※ ※

  掛了電話,文馥芃轉頭,望著在她床上沉睡,清秀臉龐還帶著些許淚痕的柔弱少女。

  不知為何,文馥芃一直覺得這件事做得很冒險,心裡不甚踏實。可是,當今晚看到楚瑩主動來找她,一臉驚惶失措的模樣,她就無法袖手旁觀。

  「我沒有地方去,在街上徘徊了好久,還有人一直跟著我,問我要不要陪他去開房間,最後才想到,文姐姐,你說我可以找你幫忙……」

  「當然可以,你先別哭。不用怕,我會幫助你。」文馥芃安撫著臉色慘白的少女,「為何不回家呢?要不要我幫你通知家人?」

  楚瑩猛烈搖頭,「我不要……不能回去,他們……會打我。」

  內心的隱痛緩緩翻湧,文馥芃毫不考慮地衝口而出:「那就不要回去。一切交給我,別怕。」

  最後,她把楚瑩帶回自己家,打算先睡一覺,有什麼事明天再處理。

  一陣忙亂中,她把談岳穎忘得乾乾淨淨,直到他打電話來,那溫和關懷的嗓音,一點都不生氣的態度,讓文馥芃被濃濃的罪惡感與心虛淹沒。

  他永遠都不生氣。對著她,始終如此包容又寵溺。

  而她呢,她又為談岳穎做了什麼?老是在凶他、給他臉色看,甚至還讓他受傷掛彩兩次——

  怔怔地發了一陣呆,等到回神之後,才發現楚瑩不知何時醒了,睜著小鹿般的眼眸研究著剛講完電話的她。

  「文姐姐,談大哥……是你男朋友嗎?」

  文馥芃的臉一燙。

  可是,能不承認嗎?他跟她……已經如此親密。

  「呃,嗯,大概吧。」模糊回應了之後,文馥芃忍不住反問:「你跟談岳穎很熟?我之前好像見過你幾次——」

  沒想到楚瑩反應很大,突然翻身坐起來,睜大眼睛,「我跟談大哥,什麼都沒有!他只是一個很照顧我很照顧我的大哥哥!文姐姐,你千萬不要誤會,也千萬不要生氣!」

  文馥芃略覺奇怪。她沒有生氣呀。

  而且,根據她辦案多年的經驗,像這樣忙不迭的主動否認,通常都是因為心虛,還會越描越黑。

  難道談岳穎跟楚瑩……其實真的有什麼?

  不,不可能的。不要鬧了。

  「文姐姐,談大哥跟你是怎麼認識的?他又都怎麼追你?你這麼漂亮,又這麼聰明、能幹,追你的人一定很多,對不對?」

  「拜託,根本沒有。」她忍不住翻白眼。「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反正,就是這樣了。」

  「好好喔,有人這麼重視你、愛你。」楚瑩的語氣裡透露明顯的羨慕與落幕。「那是什麼感覺呢?一定很甜蜜、很幸福。」

  抱著毯子在床前躺下,文馥芃想著少女的話,重新檢視了這一段緣分。

  真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吸引到談岳穎這樣的男人。不只如此,他還對她無比殷勤呵護,近來更是熱情如火,難分難捨。

  突然,好想他。想他的吻、他的擁抱、他的陪伴;想跟他天南地北亂聊天、抬槓;想用手指觸摸他笑時彎彎的嘴角、揚起的濃眉……

  一時衝動,她居然像青春期的少女一樣,翻過身,在毯子裡拿出手機,很快的傳了一封簡訊給他。

  我很想你。

  一分鐘之後,回應來了。他總不讓她久等、失望、落空。

  親愛的,我更想你。

  就這樣,簡單的一通簡訊,讓文馥芃心頭暖呼呼的,全身都酥軟了。

  她閉上眼,準備帶著笑睡去時——

  「文姐姐,我沒有姐妹,很多事我都不知道要跟誰講。」一片寂靜中,楚瑩柔軟嗓音悠悠傳來。「可以叫你姐姐,我真的好高興喔。」

  文馥芃又是一怔。楚瑩把她當姐姐嗎?

  她也沒有姐妹,唯一最類似的,是當年住校時同寢室的學姐。那個學姐就是個完全的小女人,溫柔美麗,又有氣質,而且認真的把她當自己妹妹,功課、生活上都一直悉心照顧。只不過,同寢室兩年多之後,學姐突然休學,離開了學校,連道別都來不及說。

  困惑、難過、失落……但文馥芃只是默默吞下來,沒有追問。

  反正一個連親母、養母都不愛的女兒,又怎麼會有別人來愛呢?她從小就有心理準備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談岳穎不再愛她了,她也不會吵鬧或追問。

  再度按亮手機,她默默的一封一封翻閱簡訊,重溫那些溫柔的、甜蜜的、熱情的文字。

  她真的,只會有深深的感恩。

  ※ ※ ※

  生活中多了一個妹妹,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因為楚瑩已經成年,也不能請社會局安置,所以在找到落腳處之前,暫時借住文馥芃家。文馥芃並不介意,她以前也臨時收留、照顧過家暴受害者。何況她因為工作或值勤的關係,常常不在家,房子空著也是空著。

  楚瑩非常乖巧,不吵不鬧之外,還常陪文馥芃聊天,甚至主動詢問要不要幫忙家事;她堅持要做點事來回報文馥芃,所以一些簡單的清潔、整理工作,文馥芃也就交給她了。

  不甚樂意的是談岳穎,不過他就算不高興,表面上也看不出來。

  文馥芃詢問過幾次關於楚瑩的事,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上次高樓事件認識的。她的情緒常常不太穩定,有時會試圖找我談話。」

  「那你有適時開導她嗎?」閃亮亮的大眼逼切地望著他。

  「當然沒有,這並不在我的工作職責範圍裡。」

  文馥芃臉色一變,滿臉不可置信。「你應該知道,後續的追蹤處理跟輔導也是一樣重要,難道可以任由她從此消失嗎?」

  「她不會消失的。」談岳穎還是那個輕描淡寫的語氣和表情。「親愛的,她不是你負責的當事人,而且也不是小孩子了,別牽扯太深比較好。」

  車子已經開到文馥芃住處樓下,氣氛整個不對。談岳穎好不容易時間上能配合了,可以接小姐下班,沒有趁機談情說愛、互訴衷情就算了,還為了一個第三者幾乎要吵起來?!這怎麼回事?

  文馥芃瞪著他,良久良久。

  「怎麼了?」他將車停好,偏過頭,對她微微一笑,「為何這樣瞪著我看?」

  「我發現你有點冷血。而且,你似乎對楚瑩有成見?」文馥芃並不笨,她已經感覺到這一點了。

  談岳穎避開了第二個問題,針對第一個回答:「我冷血?你該是全世界最清楚我有多麼熱血的人,不是嗎?」

  「你——」她氣得牙癢癢,恨不得咬他一口。她斜眼瞪著他,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拿他怎麼辦。

  「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生氣的樣子很迷人?」

  「有。」怒極反笑,她突然點頭,「上一個說的人,鼻子差點被我打斷。」

  談岳穎摸摸鼻子。「是嗎?真巧,我鼻子也差點被打斷過。不過打我的人非常後悔,而且說要負責我後半輩子的幸福——」

  「誰要負責你後半輩子?!」文馥芃大叫。

  「哦?打我的就是你嗎?」他還裝出受寵若驚的樣子,意有所指地說:「文警官對每個受害人都這麼親力親為,真是令人敬佩。不過還是要小心,萬一被像我這種人纏上了,可是一時半刻擺脫不掉哪。」

  她很想翻白眼。「你這個人老是話中有話,不累嗎?」

  「聽得出來我話中有話?真是聰明伶俐。」他讚許著,還主動俯身過去,給她一個獎賞的吻。

  雖然在他的溫柔與堅持下,她在熱吻中融化,但文馥芃很快又清醒。

  「不行,這是車子裡,而且就在我家樓下!」

  斯文的惡魔誘哄著:「這種時間,有什麼好怕的?不會有人看到。」

  說的也是,下班都已經午夜了,再隨便吃個宵夜,回到她住處樓下都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住宅區內早就一片靜謐,家家戶戶都在睡覺,根本連鬼影子都沒一個。

  但她還是抵住他的胸膛,奮力推開,「萬一有人路過——」

  「看到又怎樣?難道警察就不能談戀愛?你是偶像明星還玉女歌手?」他輕笑著調侃。

  不過說歸說,談岳穎不會勉強她,還是順著她的意思,兩人下了車。

  抬頭一看,她住處幾乎整棟大樓的燈都關了。

  「楚瑩應該睡了,都這麼晚了。」她看看錶,又看了談岳穎一眼,「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謝謝你去接我下班。」

  「不用客氣。」他鎖好車門,一手輕攬住她的腰,「電梯也是很危險的,我送你到門口。」

  電梯果然危險。一進去,兩人又忍不住吻得難分難捨,對彼此的渴求和吸引力都那麼強,區區一個小監視器根本擋不住。

  因為談岳穎很貼心地轉過身,以他高大的身形幫她擋住監視器,所以她也小小放肆了一下,把手擱在他胸口取暖,煨熱之後,忍不住開始游移。

  開什麼玩笑,胸肌耶!這個男人在斯文外表下,其實身材好得要命,這可是她獨享的!

  她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和他單獨在一起時,自然而然地會輕輕靠在他身上;被他親吻時,也會毫不猶豫地回應;擁抱時,更多更火熱的回憶就會排山倒海而來。她的身體像是有自己的記憶,記得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聲音、他與她深深結合時,看著她的灼熱眼神……

  還好另一邊的鄰居很少在家,要不然,被突然開門出來的鄰居撞見的話,文馥芃搞不好會尷尬到連夜搬家。

  熱戀中的情侶,真的只有「情不自禁」四個字可形容,或者還可加上「乾柴烈火」?反正,兩人出了電梯還在糾纏,甚至到了門口,他還是不肯放。文馥芃鑰匙都拿出來了,轉身打算要開門時,卻被他從身後再度抱住,甚至,他還大膽地輕啃著她敏感的耳根——

  整串鑰匙掉到地上。

  「別鬧了……」她微弱地抗議著,卻還是略側過頭,讓他啃吻她的頸側。

  「這就像拿一大塊牛排放在一個餓了好幾天的人眼前。」談岳穎埋首在她頸肩,恣意品嘗她柔嫩的肌膚。「啊……在這裡。這一小塊胎記,它是我的老朋友了。」

  「什麼?」她沒聽懂。

  談岳穎輕笑,「你完全不知道吧?以前在學校每天早上要跑三千公尺,我總是落在你後面,你把頭髮綁起來時,後頸上的這兒就特別招搖——」

  她伸手拍打他,「眼力也太好了吧!」

  「雙眼都二.0,不客氣的。」

  「你從以前就這麼鬼鬼祟祟!」她開始扯他的領子,「這樣不公平,你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特徵?痣或胎記?我也要看。」

  人家談督察做人超大方,主動解開自己襯衫扣子,「胎記沒有,痣倒是有的,只給你看,看完你要負責——就在這兒,左邊乳頭邊,你可以摸摸看呀。」

  文馥芃臉一紅,手立刻縮回來,「誰要摸你?誰像你這麼奸詐,一直在後面看。為什麼不讓我知道呢?」

  她當年真的沒有注意過,有一個同學這樣默默關注著她。

  「那時我也只是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小毛頭,遇上又美又悍的亮眼小辣椒,當然只敢遠觀不敢褻玩。」他又補了一句:「頂多只是在腦海裡幻想個夠而已。」

  「我哪有小,前一陣子才被說屁股太大呢。」她突然想起那位相親宅男。

  「會嗎?讓我看看。」大掌順勢而下,抵選她挺翹的臀,又撫又揉,最後用雙手捧住了。「嗯……我覺得剛剛好,正適合我的手寬。」

  「你這色狼!別以為我沒聽見你剛剛說的什麼幻想!」

  「想聽嗎?嗯?」他在她耳際緩緩傾訴著,「以前的年代久遠,先不說了,可是最近,我滿腦子都是你在我懷裡的樣子。我想要你就這樣站在我前面,美腿盤住我的腰,然後我——」

  他詳細的敘述了火辣的交歡幻想。兩人雖然一件衣服也沒脫,但她的裙子被撩高,雪白大腿也被撐開,而他已然亢奮的堅挺像在演繹他的敘述,不斷磨弄著她嬌嫩柔軟的禁地,直至她的底褲都已潮濕。

  敏感的女性核心不斷緊縮顫抖,最後,在幾下特別粗魯強悍的磨蹭下,她被逗弄到高潮。

  「啊……別……我不行……」她強忍著羞人的呻吟,卻斷斷續續忍不住。

  只差一點點,真的只差一點點,他就已經拉下褲頭拉鏈,就在當場狠狠的要了她。慾望被擦得高高的,卻不得衝刺紓解的痛苦……是猶如地獄般的折磨!

  兩人心跳都瘋狂了,彼此都能清楚感覺到對方的激動與壓抑。她回應著他的熱吻,小手撫摸著他的寬肩、胸膛,滑到腰際——

  「不行。」他陡然喊停,拉起她的手。「這裡不行。」

  「嗯?」

  「再告訴你一個小秘密。」他吻了吻她的掌心,「在這種時候……我的腰後很敏感,你亂摸的話,會被就地正法。」

  文馥芃噗哧笑出來,臉紅通通的,完全是個沉浸在愛情裡的小女人。「原來英明神武的談督察也有弱點?」

  「當然有。」他忍不住,又親吻她笑意滿滿的唇,「我無可救藥地迷戀某個性感小野貓,想把她生吞活剝吃下肚,每天晚上好好的、徹底的疼愛她,然後每天早晨和她一起醒來,迎接黎明——」

  明媚大眼睛怔怔看著他。「這也是幻想嗎?」她輕輕問。

  「你可以讓它成真。」他望進她眼眸深處,誠摯地說:「搬來和我一起住好嗎?我不想再過這種見面沒多久又要分開的日子。」

  「你的房子很小——」推託。

  「有別的地方住,我會帶你去看。」被化解。

  「我們作息都不正常,根本很難配合——」再度推託。

  「所以不要浪費時間在各自回家上。」又被化解。談岳穎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看進自己眼中,看清他有多認真。「我知道這有點快,但,親愛的,你年紀也不小了,像楊副座說的,三十歲之後會很棘手,難道你真的想跟宅男——」

  「你很煩耶。」她白他一眼,隨即又困惑地問:「你怎麼知道楊副座這樣說過?他跟你說的?」

  談岳穎考慮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說出更多實情。

  表面上接近她是循序漸進,但私下他花了許多功夫,連那次去找楊副座,都是因為要跟楊副座懇談——請副座不用再幫文馥芃作媒,介紹男人了,旁邊的蜜蜂蒼蠅蝴蝶也請幫忙趕一趕,因為談岳穎已經毛遂自薦,把文警官訂下來了。

  若不是他暗中使力,他們的八卦哪會傳得這麼快、這麼順!

  想想還是不要說好了,花前月下正在纏綿溫存時,何必講這些,嘴巴可是有很多其他用途的。

  當下他便再度好好使用了他的溝通技巧,只不過不需要言語。

  「唔……」難分難捨,纏吻甜蜜如夢。

  「不行,你真的……該回去了。」文馥芃奮力掙脫那太綿密糾纏的情網,「明天一早我們都要上班的,現在回去也睡不到幾小時了,而且,我也該回家看看楚瑩有沒有事——」

  「她不會有事的,她很能照顧自己。」談岳穎臉上雖還帶笑,但濃眉微皺。「我是說真的,你不要再蹚這渾水,快快讓她離開,或者直接通報失蹤人口,你並沒有義務供她吃住。何況,你也不能養她一輩子。」

  文馥芃沉默片刻。

  「我知道了。」她最後有些猶豫地說,「我會斟酌的。」

  她的話,談岳穎一點都不相信。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9-11 08:18 PM

第七章

  「你辭職吧。你的工作不好。」

  文馥芃眨了眨眼,不太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

  她每天又要工作、又要談戀愛、又要兼任社工照顧被害人,忙到連休息時間都已經充公,此刻居然會坐在咖啡廳裡,聽這位仁兄大放厥詞?

  誰叫眼鏡宅男又出現了。連續好多天十萬火急地傳簡訊、打電話找她,一天內留了快二十通的留言,害她以為是發生什麼重大刑案,需要警方介入處理。

  她硬是擠出半個小時跟他見面。沒辦法,怎麼說也是副座夫人介紹的。而且夫人還補了一通電話來耳提面命:「聽說有警官在追你?可是你自己想想,兩人作息都這麼不正常,連見面都難,怎麼成個家?我就是過來人,我還是家庭主婦而已喔,就覺得受不了,所以你還是找個正常人結婚比較好,有人照顧,安安穩穩的過夫妻生活……上次那個男孩子雖然嘴笨一點,可是人很單純,工作學歷都很好,你再考慮看看,好不好?」

  文馥芃一向都是吃軟不吃硬,對於女性同胞——不分年齡——更是毫無招架能力,只能在電話這頭不斷嗯嗯嗯表示聽見了,連句話都不敢反駁。

  所以,她被臨時叫了出來,拋下繁重的工作不管,現在坐在鬧區的時尚咖啡廳裡,眼前有一杯動都沒動過的咖啡,以及一個滔滔不絕的眼鏡宅男。他正敘述到上次相親之後的峰迴路轉。

  「……我媽後來覺得,你應該沒那麼差,叫你辭職之後,跟她好好學習煮飯打掃之類的家事,態度不好的部分我媽說她可以慢慢教,反正你有讀完大學,應該不笨,學得來……」沒完沒了的獨腳戲。

  因為實在太過荒謬,文馥芃決定讓眼鏡男多活五分鐘,好把話一次講完。

  在談岳穎的潛移默化之下,她的脾氣真的收斂多了,至少眼前這位仁兄還沒有斷手斷腳或身體哪裡受損,就是一個證明。

  想追她,有那麼容易嗎?談岳穎可是碰過不少釘子,更別提皮肉痛、負傷、看她的白眼、臉色。

  「……像你這樣頭腦簡單、四肢發選的類型,至少身體應該很健康,我媽說你屁股很大也沒關係,一定很會生,而且胸部夠大,至少有D或E罩杯吧?以後不怕沒奶水……」眼鏡宅男一邊說,眼光還落在她胸前,恣意打量。

  文馥芃慢慢露出那個讓分局警察都很害怕的微笑,態度非常好的打斷宅男的碎碎念:「先生,請問您對二00六年開始實施的性騷擾防治法有了解嗎?沒有的話,我可以跟貴公司聯繫,提供員工講習座談的機會。或者您想要自行研習,可以上法務部全國法規數據庫查詢,或者是內政部的性騷擾防治網也有在線學習課程。您也有讀大學,還有上研究所,一定更聰明,學起來沒問題。」

  真的是近墨者黑,她講話越來越像談岳穎了。

  「你說什麼?莫名其妙,是你自己願意跟我出來喝咖啡——」

  「那並不表示你可以用言語騷擾我。」她瞪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跟你是沒有可能的,請不用再費心了。再見。」

  「誰要跟你再見?!要不是看你可憐——」

  她居然沒有生氣,也沒有覺得難受。走出咖啡廳時,文馥芃一直在思考玩味自己心境上的不同。換成以前,要是有誰這樣對她說,她不管裝得再無所謂,心裡還是會難受一下呀。

  冬季難得的艷陽天,她漫步在鬧區街道上,想到的,只有她居然為了這樣的約會而請假,這個月的全勤獎金全沒了,好貴的一杯咖啡!

  因為被愛著,所以不在乎傷害;因為在意著另一個人,各種風雨攻擊都不再能近她的身。

  陽光烘得她全身暖呼呼的,她打算一路走回辦公室,忙中偷閒,享受一下難得而久違的睛朗天氣。

  走著走著,開始微微冒汗時,突然,她的腳步猛地停住。

  見鬼了。

  因為無意間,她瞥到前方不遠處一幢大廈的門口,有一男一女正走出來。看似一對正常情侶,可是,對文馥芃來說,卻好像是看到鬼。

  男的修長瀟灑,是個引人注意的俊男;而女的年紀尚輕,纖瘦秀氣,一頭直長髮烏亮柔順,特別引人注目。

  是談岳穎和楚瑩。

  談岳穎走在前面,楚瑩快步隨後,跟不上時,她踉蹌了一下,伸手勾住了談岳穎的手肘,楚楚可憐的低頭看著自己腳踝,又對談岳穎訴苦。

  這個情景彷彿惡夢一樣在眼前發生。可是被外界認為脾氣火爆的母老虎,沒有當場大叫,也沒有追上去爆誰的頭,居然只是靜靜站住,一動也不動。

  她已經傻了,呆了。太過震撼,思考能力全部跳電。

  不斷告訴自己,這也沒什麼,他們本來就認識。楚瑩一向都是柔弱需要照顧的小妹妹,而談岳穎更是君子一名,對於弱小不可能袖手旁觀,何況她自己就檢討過談岳穎對楚瑩的不聞不問……

  可是,該怎麼說呢,真正看到時,她還是很俗氣的腦中一片空白。

  然後開始想到楚瑩總是急急否認的慌張,以及談岳穎不肯多談的神秘,她一向犀利的思緒也打了死結。全世界像是剩下一個小小聲音,不斷重複在她耳邊呢喃說著,有鬼有鬼有鬼……

  動作像是機器人一樣死板緩慢,她從皮包裡拿出手機,找到號碼,按下撥出鍵。

  接通之後,響了又響。她遠遠看見談岳穎注意到手機了,拿起來看了一眼,又按掉,放回口袋。

  他沒有接。

  文馥芃緊握著手機,六神無主。冷靜。她要冷靜。不要發神經——

  眼看著他們走遠了,她慢慢的也往前走。走走停停,猶如孤魂野鬼,直到剛剛兩人走出來的大廈前,停步。

  「小姐,你要找人嗎?」管理員看到一名艷女站在門口發呆,熱心地搭訕。

  「那個,楚小姐——」喉嚨有點卡住,她困難地開口。

  「誰?」

  「剛剛從這邊出來,長頭髮、大眼睛、皮膚很白的——」

  「哦,她啊。」管理員恍然大悟,「她才剛跟男朋友出去,不會太早回來,你找她有事嗎?」

  男朋友?文馥芃轉頭,盯著管理員大叔,「楚小姐有男朋友?」

  大叔被看得心裡發毛,反問:「你是誰?為什麼要問這麼多?」

  是啊,她是誰?又憑什麼問這麼多?何況,男未婚女未嫁,兩人也沒有什麼承諾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只是跟別的女人走在一起而已,又不是已經被捉姦在床,她文馥芃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也不是年輕小女孩了,到底——

  到底為什麼,她會難受到呼吸有點困難,全身血液都在逆流?

  ※ ※ ※

  因為沒有前例可循,所以文馥芃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花了比平常多數十倍的力氣逼迫自己專心工作,不要亂想、不要亂想、不要亂想……

  哪有可能?!

  夜深人靜,當她好不容易忙完一天的工作,疲倦不堪地躺上備勤寢室的木板床時,睡意突然又整個背叛她,飛得老遠。她只能瞪著天花板發呆,讓壓抑了一整天的跑馬燈在她腦海中重新登場,跑個飛快。

  沒有跟一個人如此接近過,也從來沒有情感上這麼依賴過誰,文馥芃真的很想知道,一般女生遇到這樣的事,都怎麼辦?

  在她即將三十年的生命中,一直缺乏親密而柔軟的女性角色。生母照顧她到九歲,然後過繼給養母。對童年的記憶已經很模糊,而九歲以來,一直戰戰兢兢的當一個所謂的乖孩子,卻依然動輒觸怒養母。

  平時都很好,她的養母是端莊高稚的大學教授。有著高學歷、好家庭,和丈夫是一對璧人,說話客客氣氣、輕聲細語,對先生、學生、同事都是那麼溫柔。那些突如其來的情緒失控、哭罵到全身顫抖、無法預測的耳光與毆打……只有她見過。

  所以一定是文馥芃自己的錯。

  沒有人相信她。當她鼓起勇氣跟生母傾訴,還哭著說想回家時,生母只是告訴她,有兩個母親疼愛不是很好嗎?養母是文馥芃的親阿姨,還是主動要求要過繼她的,跟她特別有緣,怎麼可能對她不好?

  然後,隔沒幾天,生母來訪。文馥芃偷聽到他們在書房長談的內容。養母哀戚地訴苦,說不懂為何這麼辛苦照顧養女,她卻毫不感恩,居然還編造出這樣的謊言來中傷。

  最後他們決定送文馥芃去寄宿,以私立學校的嚴格管教來馴服她,這對文馥芃一定有好處,「長大之後,她會感激我們的。」大人們如是說。

  文馥芃長大了。她確實感激當時被送去私立女校寄宿。至少在宿舍時,沒有人會突然半夜把熟睡中的她叫醒,然後就是一陣毒打。事後才萬般後悔地抱著她崩潰哭泣,連連道歉,買無數的漂亮衣服、奢侈品給她,帶她去吃最貴的餐廳,讓不知情的旁人都羨慕地說,對過繼來的養女還這麼好。

  她沒有原諒他們,所以逃得遠遠的。高中畢業後毅然選擇警大,然後,完全沒有再回去過。只要她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就不用再害怕,而且可以幫助更多像她這樣不被相信、沒有援手的無助對象。

  楚瑩就是個好例子,文馥芃無法對她袖手旁觀。那種怯生生、深怕得罪誰的可憐模樣,文馥芃看了,無比熟悉,也無比心痛。

  可是,談岳穎……

  想到他,文馥芃的心頭又是一陣疼痛。他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讓她能敞開心扉,任其靠近的人。在他眼裡、懷中,她是如此自由,可以甜蜜溫順,可以凶悍耍狠,他都接受,對她總是百般呵護瘁寵……

  她突然從床上爬起來,把睡在上鋪的另一位備勤同事給嚇了一跳。

  「跟談督察吵架嗎?」同事睡意朦朧地說:「男人啊,不用對他們太好,如果他敢欺負你,你就狠狠甩掉他嘛,又不是找不到別人。」

  文馥芃有點傻眼。「我以為你們會叫我收斂脾氣,對他好一點呢。」

  同事翻了個身,「他又不是我們的人,哪有幫外人的道理。」越說越模糊,說到後來,又睡著了。

  文馥芃坐在床沿,一時之間,動彈不得。

  語言的力量真的太大太大,一句話,就可以傷透人的心,同樣地,也只要一句話,就可以讓她突然醒悟過來——在這世界上,她並不是孤單一個人。

  還在感動之際,突然間,她的手機開始瘋狂的震動。

  為了怕吵醒同事,文馥芃趕快拿起手機往外跑。接起來,不是她期盼的談岳穎,居然是她的上司。

  「文警官。」楊副座的口吻一反往常,非常冷靜,「你今天在備勤吧?現在立刻到我辦公室來。」

  文馥芃看了看錶,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她脊背突然發涼。「副座,怎麼這麼晚還在——」

  「你不要多問,過來就是了。」

  她迅速整理好儀容,滿心困惑地走向副座辦公室。辦公區空盪蕩的,只剩下值班台有人駐守。她與值勤同事交換了一個不解的眼神。

  進了副座辦公室,只見楊副座一臉陰霾,風雨欲來的樣子,而辦公室裡還有一位陌生的長官,表情也一樣嚴肅。

  「這位是督察組的張主任。」楊副座介紹著,「這位,就是文馥芃文警官。」

  「督察組,敞姓張。」那位頭髮已經有些斑白的長官開口,嗓音低沉有力,「文警官請坐。」

  督察組?那不就是談岳穎的上司,為何突然找她來談話?

  「我站著就好。請問有什麼事?」

  張主任看了楊副座一眼,然後,單刀直入說了:「文警官,我就不繞圈子了。本組近日接到投訴,說你與一位逃家少女過從甚密,有這樣的事嗎?」

  啊,應該是楚瑩吧。文馥芃恍然大悟,「是的,不過是因為聯繫不到合適的收留人選,她又不願回家,我與社工有保持聯繫跟努力……」

  「她已經成年了,不需要收留。」楊副座揮揮手,不耐煩地說:「你就是愛管這種閒事,我已經警告過你多少次——」

  張主任溫和地阻止了楊副座,繼續對文馥芃解釋:「那位楚小姐的家人非常擔心,在取得聯絡之後,楚小姐告訴家人說是你軟禁她,不讓她回家,還對她諸多虐待,包括要她打掃住處、擦地、煮飯。」

  文馥芃像是被一大桶冰水迎頭淋下,她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哪裡出錯了?還是,這其實是一場惡夢?

  「我沒有……」她張開口,喉嚨像是被沙子塞滿,有點說不出話。

  「我們自然相信你。」當督察的果然都很會講話,張主任語氣溫和地解釋:「只不過投訴案已經送進來,我們不能不調查。這位楚小姐……和你是舊識?」

  文馥芃搖搖頭。「不是。只不過楚小姐是家暴受害者,主動尋求我的援助——」

  「你就是這樣,講也講不聽!」上司懊惱地罵著下屬,「你看看,現在被反咬一口,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楊兄先別急,應該是有誤會吧。」張主任說,「我們一定會詳細調查的,希望能早日釐清真相。文警官,請坐,有些問題想請教。」

  她默默地坐下,接受督察主任的一連串質問。有問有答,一句廢話或為自己辯駁的言語都沒有。

  問到一個段落,張主任暫時滿意了,起身準備離開。文馥芃猶如雕像一樣站著,動也不動。她靜靜看著楊副座送長官到門口。

  「喔,還有一件事。」臨走,張主任回頭,淡淡提醒:「聽說文警官和本組的談警官交情匪淺,這段調查時間,請兩位要保持距離。這是既定程序,相信文警官一定能理解配合。」

  ※ ※ ※

  暫時停職,配合調查。

  這幾個字眼猶如枷鎖,扣在她的脖子上。文馥芃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撐起凶悍的表相,慢慢收拾辦公桌上的東西,準備離開。

  楊副座反而不罵了,只是焦慮地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而被臨時召回來的同事也站在一旁抽煙,一面看著她冷著臉收拾,然後護送她回家。

  說是護送未免太好聽,應該是監視吧。這位同事跟她一向不對盤,互相破口大罵過不少次,偏偏剛好今天是他待命,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相信他一定非常想要打落水狗吧!

  收拾好之後,她默默走出辦公室,同事的車就停在門口。上車之後,同事把車開得飛快。文馥芃還在類似靈魂出竅的狀態,一句話都沒說。

  開著開著,同事悠悠開口:「喂,你這麼安靜,讓人很不習慣啦,不是什麼大事,不用臉苦成那樣。」

  「這……不是大事?」文馥芃吃驚地回頭,看著長了一張凶臉的同事。

  「當然不是,拜託,你去問問看,誰沒被停職過?」同事熟練地打著方向盤,順利把她送回住處。「我都被停過四次了,也沒像你這樣哭哭啼啼的,女人!」

  「我才沒哭!」文馥芃一下子就被氣到,暫時忘記了脖子上的枷鎖,「而且你的性別刻板印象太嚴重,研習都上過幾百萬次了你還——」

  「好啦,好啦。」同事目的達成,扯起嘴角,「上去好好睡一覺,有什麼事明天再煩就好了。停職就停職,趁機休息幾天,拜託,能休息還不休息?我們都還得幫你代理職務咧,以後看你怎麼回報。」

  被凶臉同事這樣一說,天大的事情好像就變得……沒那麼嚴重了。

  上樓之後,迎接她的,是一室黑暗死寂。楚瑩自然不見蹤影了。

  文馥芃走進去,慢慢進了臥房,坐在自己的床上。

  黑暗似乎有了重量,開始對著她壓過來,直到她透不過氣。身體跟精神都無限的疲倦,卻毫無睡意。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比十年還長,她突然覺得自己變得好老好老。

  打開床邊的檯燈,她發現臥房門後有些碎紙。過去撿起來一看,她有點傻住。

  是一張被撕碎的照片,而且是大合照。又多撿了幾片,隨便拼了一下,文馥芃認出來了——這居然是他們大學時的畢業照!

  文馥芃根本不記得自己有這張照片;她是完全不回頭、也不留戀過去的人。這應該是借住在她家的楚瑩找出來的,但為什麼要特別找這張,還撕碎?

  楚瑩,真的是一個讓人搞不懂的女孩。

  談岳穎,跟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人呢?在哪裡?

  她懷抱著深深的困惑換衣服、上床。習慣性的又要去摸手機,想看看他有沒有傳簡訊或打給她,不過摸了個空。

  啊,對了,她的手機被留在辦公室。對外的聯繫,暫時被切斷了。

  先睡吧,醒了再說。

  結果她翻來覆去到天都快亮了,才勉強睡著。這一覺睡得當然極不安穩,一直在作各式各樣的惡夢,驚醒無數次,但隔天還是強打精神到督察組報到,配合另一波的調查跟詢問。

  文馥芃捺著性子,不管是多尖銳、多隱私的問題,都冷靜平穩地一一回答。她問心無愧,有什麼不能答的?是,她曾經是家暴受害者。是,她特別同情受害人。是,她會收留受害者。是,她知道這樣不應該——

  「文警官,你和本組的談警官……除了公務之外,私下有往來對嗎?」張主任雙目炯炯直盯著她。

  文馥芃遲疑了片刻,憔悴卻依然美麗的大眼睛直視回去,坦然回答:「是,我們在交往。」

  張主任突然露出第一個微笑,眉目突然慈祥了,沒有多問。

  「不過談警官與這件事完全無關,他還說我多管閒事,說了好幾次。」文馥芃自覺有責任幫他澄清一下,趕快補了一句。

  張主任帶著笑意點頭。「我知道了。不過,談警官與這件事絕對有關。」

  「可是他真的沒有——」

  「文警官,你不用擔心他,先擔心你自己吧。」張主任淡淡說。

  「我才不是擔心他,只是他……」說著說著,她懊惱地閉嘴。

  張主任看著眼前的文馥芃,默默在想——如此美麗,一路以來卻如此堅強,實在令人折服。而且自身都難保時,說到戀人,卻還是奮力為他澄清,也難怪他那個斯文瀟灑、條件優秀的下屬談岳穎,會對她如此傾心。

  漫長的調查終於告一段落,走出督察組的辦公室時,已經入夜。文馥芃不著痕跡地四下掃視一遍,沒見到談岳穎的身影,只有一些陌生、好奇甚至有點敵意的眼光投過來。

  好,她知道自己在這裡不受歡迎,還是快點離開吧。

  走出大門,突然,後面有腳步聲追了上來。

  「那個……談警官也被停職,接受調查了。」一位年輕女同事來到她身邊,壓低聲音,急促地說:「這段時間兩位都要小心。事情我們都聽說了,加油!不要被打敗!」

  丟下幾句話後,女同事就又急急回頭走了,留下文馥芃傻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要怎麼反應。

  所以……他們不是超級討厭她嗎?

  拖著有些沉重的腳步慢慢走著,文馥芃無比的茫然。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又太快,許多她既定的印象都被推翻、重組,以前認定似乎不再正確了。她當警官常常需要仰賴的直覺,是否已經出了錯?

  走著走著,又走進了附近熱鬧非凡的夜市。今晚人氣依然是強強滾,而且到處都看到攤販在賣各式各樣漂亮的花燈,有的還裝上了LED,變換著不同的顏色。

  啊,元宵節要到了嗎?文馥芃突然醒悟。怪不得一路也看到了好幾攤賣湯圓的。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的她,開始感到火燒般的饑餓。

  正想找點東西吃時——

  「小姐,我看你眉目不開、心事重重,不如讓我為你解惑吧。」蒼老的嗓音又再度在她身後出現。

  文馥芃嘆了一口氣。

  是緣分,還是巧合?每回來到這夜市,總會被這位老者叫住。

  「看來你是打定主意一定要賺到我的錢了。」她無奈地轉身,面對——沒錯,就是同一個——老先生。「說吧,你能幫我解什麼惑?」

  老先生仔細看了她一陣子。

  「你正面臨一個非常大的關卡。」老者權威地點點頭,指著身旁的一個算命攤子說:「請坐,容我為你抽支籤。」

  「抽籤應該是我自己抽吧?」她嘀咕著,還是坐下了。

  「小姐要自己抽,當然可以。」老先生拿出了放滿密密麻麻紙籤的竹筒,呆嚀道:「我知道你不大相信,但就算當參考好了。請閉目專心默念你目前最大的困擾或疑問,然後以虔敬的心情抽出一支,必有解答。」

  她照做了,反正死馬當活馬醫。閉目片刻之後,她伸出手,抽了一張折成長條的籤紙,展開一看——

  抽到一張粉紅色的Hello Kitty。

  她大驚失色。「這是什麼東西?!」

  「呃,這是背面。背面代表的,正是你生命中最缺乏的。」老先生居然毫不驚訝,對答如流,「尋常小女生擁有的,你都不曾擁有過,是不是?」

  粉紅色的、可愛的、無憂無慮的、被父母寵愛的童年……是的,她沒有。

  文馥芃心中一抽,但隨即清醒,被這麼荒謬的東西唬住,她還當不當警察?

  「胡說八道。」她冷笑著,翻過籤紙,「那正面又會是什麼?火影忍者?海賊王?」

  正面則是工整的印著一句話。

  「『月影成雙撇小三』,這……這算籤詩嗎?」

  「不,正面是燈謎。」眼看文馥芃聞言又眼露凶光,老先生慈藹地笑了笑,不以為意。「小姐,你覺得這謎底會是什麼?」

  「我哪知道?」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和影成雙,把小三撇掉,當然就是個『朋』字了。」老先生很有耐性地解釋,隨即正色說:「小姐,聽我一句勸,睜大眼睛認清楚誰是你的朋友;月與影要在一起,就離小三遠一點吧。如此,才能與你心中所愛成雙。」

  聽到「月影」二字,文馥芃的心開始猛跳。

  這種鬼話,誰會相信?可是,這也太巧合,太……太邪門了吧!

  文馥芃猛然站起來,落荒而逃。

  當然,一毛錢也沒付。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9-11 08:29 PM

第八章

  又是一夜翻來覆去,思緒瘋狂的飛毒,亂糟糟。直到隔天醒來之際,她的心情居然是空前的平靜,因為她知道要怎麼做了。

  無論如何,她絕不會放棄。絕對,不會。

  她下樓去吃早餐,然後跟早餐店的老闆娘借了電話,打給同事。在聽她說完之後,平日很合不來的凶臉同事在話筒那邊沉默了幾秒。

  「……好,交給我。」他二話不說的答應。

  文馥芃有些驚訝,她以為還要花上許多功夫來說服同事幫忙,沒想到答應得這麼爽快。「副座那邊,不能讓他知道——」

  「哉啦,這種事還用交代?」同事不耐煩地掛掉。

  不用上班的一天,她待在家裡,有點手足無措。家庭主婦都在家裡幹什麼?買菜?洗衣服?擦地板?看電視?她真的不太知道要怎樣把一整天填滿。

  楚瑩借住在她家的時候,都在做什麼?文馥芃其實連想都沒想過,楚瑩會翻她的東西,但在整理家裡時,她也陸續發現,衣物、書本、抽屜等等都有被翻動的痕跡。

  文馥芃並不像一般的女孩,所以雜物非常少,連衣服也就那幾套,楚瑩就算翻也翻不到什麼東西吧。問題是,楚瑩到底要找什麼?

  最大的問題是——到底為什麼要撒那麼可怕的謊?在她面前嘴那麼甜,那麼楚楚可憐的模樣,難道真如談岳穎含蓄暗示過的,楚瑩不如她想的那樣?

  沒關係,很快的,就會有答案了。

  到了傍晚,文馥芃準備好了,出門去,目的地是那一百零一個夜市。

  因為是元宵節的關係,人潮洶湧到爆炸的程度。過年的喜氣還在燃燒,多年來每逢此時都一直在值勤、工作的文馥芃,還是第一次感受這樣的氣氛。

  她慢慢走到約定的地點。

  「文姐姐!」一個熟悉的溫軟嗓音響起,隨即,嬌弱身影出現,長髮飄逸,楚瑩對著她飛奔而來,下一刻,居然抱住她的手臂,一迭連聲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文馥芃輕輕掙脫她。「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呢?楚瑩,你做了什麼?」

  「我、我……」水汪汪的大眼睛盈滿了淚,一眨,滾落臉頰,讓人看了都忍不住想要呵護、安慰。「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別的,都是我媽媽啦,她突然找到我了,一定要帶我回去——」

  「回家了?那很好。」文馥芃還是很冷靜。「那請問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家人投訴的這件事?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受到委託,負責把楚瑩找出來的凶臉同事矗立在一旁,猶如門神一樣,此刻狠狠地說:「不要再跟她客氣,叫她承認誣告就好了啦。」

  文馥芃只是定定看著楚瑩,凜然的眼神有股難言的力道,讓人看了心生畏懼。

  「文姐姐,你們……你們不要這樣,我好害怕……」楚瑩慌張的四下張望,就這麼剛好的時刻跟角度,眼淚一顆顆掉下來,強調自己的可憐兮兮。

  「如果不是你說的,那你家人怎麼會知道你借住在我家,又怎麼知道你都被迫做了什麼?」文馥芃耐心地問:「難道你真的覺得被我虐待?我哪裡虐待你了?」

  「拿不出證據的話,這就都是亂講啦。」同事彈了彈煙灰,冷冰冰地說:「反正調查已經啟動,查無實據我們就反告回去啊!謊話連篇,幹嘛讓她解釋?」

  「編謊言喔……」

  「誣告……」

  「好心沒好報……」

  圍觀民眾有點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了,竊竊私語起來。

  眼看情況開始不受控制,楚瑩又上前一步。她做了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重——雙膝一軟,她跪倒在文馥芃面前。

  「文姐姐,對不起。我是被逼的,如果不這樣講,他們會因為我逃家不歸而打死我!」她激動抽噎著,哭得梨花帶雨,但講話卻清清楚楚,不受影響。「我知道我不該說謊,可是……你一定可以同情我的,對不對?」

  說真的,文馥芃動搖了。

  她實在看不下去有人跪在她面前、哭得肝腸寸斷的可憐樣,本來一肚子的疑問跟憤怒,突然以驚人的速度在消退中。

  算了算了,她不同情,還有誰會同情楚瑩?有什麼誤會,慢慢說——

  「好吧,我知道你有苦衷——」正準備要扶哭得全身顫抖的楚瑩時,一個沉穩嗓音切了進來。

  「等一下。」排開圍觀人群,在萬眾矚目中,來者正是談岳穎。

  高大的、瀟灑的他猶如天神,大步走過來,握住文馥芃的手,阻止她扶楚瑩的動作。

  「你——」文馥芃傻眼,瞪著突然出現的俊美男人。

  談岳穎對著看呆了的小姐微微一笑。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會知道——」她說得結結巴巴。

  「警界八卦傳得有多快,你又不是沒體會過。」說著,他向文馥芃的同事點頭致謝。要不是他們通風報信,他根本不知道文馥芃打算直接找上楚瑩對質。

  「這樣很冒險你知不知道!」文馥芃腦筋終於轉了過來,氣急敗壞,「你我目前都還在接受調查,要是被長官知道我們私下碰面,會很麻煩的!你身為督察,怎麼可能不知道這種事!」

  她是警官,但他是督察啊!他要受到的監督跟壓力,比她多上太多!

  「文警官是在質疑我的工作能力嗎?」他還是笑,不甚在意的樣子。

  「可是——」

  「何況你自己也與檢舉人私下碰面,還運用同事的力量,要是被長官知道了,你也會很麻煩,還會牽連到同事。雖然不是督察,你也該知道這種事吧?」談岳穎雖然是在責備她,口氣卻太溫柔,輕輕的說,根本舍不得罵似的。

  這位小姐,遇到事情,只會擔心旁人,從來不擔心自己。

  「我……」啞口無言。遇上了他,文馥芃常常是有氣被講到沒氣。

  而癱軟在地的女孩暫時失去了群眾的注目。看著談岳穎那麼自然地牽著文馥芃的手,溫聲談笑,眼神像是要融化的樣子,楚瑩一向水汪汪的眸子,射出了怨毒恨惡的光芒。

  那樣的眼神,出現在清麗脫俗的少女臉上,真是完全不搭,不小心瞥到的圍觀人們都有些訝異。

  「好了好了,兩位要談情說愛回家去談,先把事情處理一下。」凶臉同事轉向楚瑩,露出老江湖的狠勁,「喂,你!到底想怎樣,在這裡講清楚!」

  「嗚……文姐姐,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凶?」楚瑩哭著抱住文馥芃的大腿,彷彿有天大的冤屈,哭到哽住,不斷嗚咽問著:「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文馥芃才想問為什麼咧!她在心裡吶喊。

  「不要心軟。」談岳穎淡淡提示,一面拉緊文馥芃的手,不讓她去扶楚瑩。

  他非常清楚眼前這兩個女人的不同。一個是標準的外硬內軟,凶悍的外表下有著如棉花糖般的心腸,而另一個,則完全相反。

  所以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打算勸楚瑩,只是居高臨下,淡淡看著這位最佳演員還可以如何變花樣。

  眼看著這場鬧劇無法收場,文馥芃低頭望著依傍在她腿上的憔悴少女。這樣一直哭要怎麼辦?哭真的能解決事情嗎?這一招她十一二歲之後就沒用過了,因為完全沒有用。「你先不要哭了好不好?我們把事情講清楚——」

  「你們在做什麼!」尖銳的大嗓門劃破嘈雜的人聲,然後,一名婦人推開圍觀人群衝進來。「小童,你為什麼跪著?他們又糟蹋你嗎?給我起來!欺人太甚嘛你們這些人!」

  婦人頭髮有些蓬亂,就是個普通中年太太的模樣,但她立刻撲上前去,護住了楚瑩。「不要哭了,媽媽一定幫你討回公道,你不要哭!」

  媽媽?這是楚瑩的母親?形象也差太遠了。

  被母親攬抱住的楚瑩,卻面露厭惡,閃了一下。

  「這位太太——」談岳穎開口。

  話還沒說就被打斷了。楚母回頭,一臉怨毒地斜眼望著談岳穎。

  「你,就是你!」聲音尖銳刮耳,飽含怒意,「你這個爛貨,有膽讓我女兒懷孕,還不敢承認?我一定會告死你,你給我等著!」

  ※ ※ ※

  懷孕?懷孕?

  因為遇上元宵夜市,這場鬧劇實在引來太多圍觀人潮,最後出動了轄區分局的警察來疏散,並且把當事人都帶回問話。

  情緒激動的楚家母女被安置在審訊室中,而兩位警官則是在辦公區——這個分局其實文馥芃也熟,她來支持過;在這邊講習了整整兩周。

  呃,也就是說,這分局的警察,大概都被她罵過。

  所以他們都離她遠遠的,聚在一邊,一起抽煙、聊天,談岳穎也在其中。他就是有辦法自然融入所有談話裡。

  一定都在罵她吧。她是有名的凶婆娘,有機會可以打落水狗,誰不要?

  各人造業各人擔,她文馥芃縱橫各分局這麼久,罵遍天下無敵手,這回真是現世報。出來跑的,遲早要還,果然沒錯。

  「談督察,你們喔,事情搞這麼大,不好啦。」分局警察弟兄的口氣裡充滿了責備,「文警官那麼不會轉彎的人,你要多幫她啊,怎麼把場面搞這麼難看?」

  談岳穎淡淡地說:「她是被冤枉的。」

  「當然是被冤枉啊!母老虎雖然凶得要死,可是大家都知道,偷雞摸狗的事情她不會做啦。」警察弟兄抽著煙,無限苦惱地說:「被反咬的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談督察,你這麼會講話,就去勸她態度好一點,跟人家和解啦。賠一點錢沒關係,當花錢消災啊。」

  談岳穎回頭看了坐在角落、一臉賭氣的艷女一眼,忍不住想微笑。她怎麼可以在這種時候還如此可愛?真想摟在懷裡好好疼愛。

  「你們也認識她,覺得有可能嗎?」他只是這樣說。

  眾弟兄齊齊嘆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負責進去安撫的警察出來了,一臉無奈。「家屬說要提告,我們不能不受理。值班的是誰?去做一下筆錄。」

  「要不要通知社工——」文馥芃忍不住揚聲插嘴,結果被眾人瞪了一眼。

  「楚家童已經二十三歲了,還需要什麼社工?!」

  文馥芃大吃一驚。「楚家童是誰?」

  「你不知道嗎?」一名警察弟兄涼涼說:「她在我們這邊哦,很有名的,每隔一陣子就這樣鬧,只是沒想到這次鬧到談督察身上而已。她來纏談督察很多次了,每一次督察都請派出所來處理,一切都照程序來,全部都有紀錄的啦。」

  「對啊,哪像你一天到晚盯我們程序問題、執行手法,結果自己居然栽在這種慣犯手上。」

  「同情心泛濫啦,見識又太少,你哦,還要多磨練啦。」

  「我……」被七嘴八舌的奚落得漲紅了臉,文馥芃無法回嘴。

  可是,一向按照程序來的談岳穎,為何先前會被她巧遇,私下跟楚瑩——不,她的本名是楚家童——見面?文馥芃心中還是有疑惑。

  作筆錄的警察進去審訊室了,沒一會兒又出來。

  「談督察,那個……裡面請你也進去。」

  「這樣好嗎?」

  「要對質喔?」

  「對就對啊,誰怕誰!」

  眾警察兄弟一窩蜂的擠到審訊室外,還有人回頭對文馥芃招手,「來來來,你也來聽啦。」

  文馥芃掙扎了一下,還是慢慢走過去了。她……想知道真相。

  裡面,依然是談岳穎控制了全場。他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跟氣勢。

  「你說我讓你懷孕?」談岳穎氣定神閒地詢問楚瑩:「既然這樣,請把我們合意性交的次數、時間、地點列出來,你去婦產科驗孕的紀錄也請提出。」

  「你……你怎麼可以問我這種事……」她低下頭,難以啟齒的模樣。

  「凡事要講求證據,楚小姐。」

  「你是打算不認賬嗎?」楚母拍桌大怒,指著談岳穎的鼻子痛罵,「用職權逼我女兒就範,還玩過就丟,害人懷孕又不承認,這樣對嗎?你們這些警察,是不是要吃案?是不是要包庇自己人?」手指一陣揮舞亂點。

  「楚太太請先別激動。」談岳穎毫不動氣,心平氣和地告知:「我並沒有碰過你女兒。」

  「胡說,你明明抱過我!」楚瑩尖銳地反駁,一出口發現不對,趕快又改回柔軟羞怯的嗓音,「我、我看算了,媽,他不承認,我們也不能怎樣——」

  「抱過你,那是因為你當時準備跳樓,我必須採取行動。現場有十幾個證人還有圍觀民眾,作不得假。」

  楚母一聽,突然愣住。她轉頭看自己盈盈欲淚的女兒。

  「你,跳樓?」氣勢已經弱了好幾分,「什麼時候的事?」

  「上個月十一號。」警察迅速提供正確信息。「當時有人通報,消防隊、分局警察都有出動,不過楚小姐已經有過太多次紀錄,弟兄們決定找更高階、受過談判訓練的談督察來幫忙。所以最後是談督察把楚小姐勸下來的。」

  「然後她說腳軟走不動,要談督察抱她下樓。」另一位拿出當時筆錄做為左證,「過程都寫在這裡,楚小姐親自簽名的,筆錄有證人也有錄像,可不是我們隨便亂說栽贓喔。」

  楚瑩慌了,「我、我只是……我那時不知怎麼辦……」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聲,把大家都震呆了。

  「你有什麼毛病,一天到晚要跳樓、要自殺?」氣急敗壞的楚母,居然當場就倒戈,在眾人面前動手教訓自己的女兒,一面打,一面大罵:「趁我跟你爸去大陸時,又在發神經?你不是答應我不再這樣了?」

  「嗚……」楚瑩又哭了。低著頭,卻一滴眼淚也沒有。

  站在審訊室外的文馥芃整個傻眼,她完全沒想到情勢會急轉直下。

  一個貌似十七八歲,清純乖巧、受過家暴、無家可歸的可憐少女,實際上居然是個有著正常家庭,只是為了吸引注意力而撒謊、演戲、誣賴的慣犯。

  她想到第一次見到楚瑩時,在高樓的狂風中她翻飛的長髮,以及那雙美麗的漆皮高跟鞋。

  「這個楚小姐喔,真的是吃飽太閒。」老鳥警察聽著裡面的母女哭罵聲,忍不住搖頭,「愛編故事又愛鬧,都已經多少次了,還是死性不改。她爸媽長年在大陸賺錢,比較忽略她是沒錯,也不能任由她老是在捅這種樓子,以前大家都是看她年紀小不懂事,不跟她計較——」

  「到底有沒有社工介入過?還是安排諮詢?」文馥芃皺著眉問。

  老鳥警察轉過頭,海派而風霜的臉上,有睿智的雙眸。

  「文警官,我們只要接到案件或投訴,一定都有照著程序走。就楚小姐的事情來說,我們該做的都做了,到了後來,她還是動不動要浪費警力資源,只想要大家注意她,那就不能怪我們沒有每次都出動大批人力去安撫。」

  「你們為何不早點告訴我?」不是說八卦跟通報系統都很暢通嗎?

  「你那麼凶,誰敢跟你多嘴啊?」老鳥翻了個白眼,「說真的,文警官,你的態度要檢討一下啦。」

  「我——」

  裡面又傳來尖銳的叫罵聲,楚母對著女兒質問:「那文警官的事呢?你把話講清楚,她到底有沒有軟禁、虐待你?」

  「她有!」楚瑩還在哭喊,「因為她就是在嫉妒我比她年輕貌美,而且她還氣談大哥喜歡我,所以假借收留我的名義,對我超凶的,不但逼我幫她做好多事,還施暴——」

  「喂,楚小姐,講話不但要憑良心,還要有證據的。」裡面做筆錄的警察聽不下去了,用筆答答答地敲著桌面,糾正她:「我們文警官可是有名的警花,長得那麼漂亮、身材又好、人又聰明能幹,幹嘛嫉妒你啊?」

  文馥芃聽得目瞪口呆。

  他……是在為她講話嗎?

  那句莫名其妙的籤詩突然在腦海中渾現。認清楚誰是她真正的朋友——

  「就我所知,文警官住處是有保全監視器的,真的被軟禁,你大概沒辦法自由出入。我們調帶子出來,好好看清楚。」談岳穎的聲音斯文卻冰冷,「還有,施暴一定有痕跡,現在立刻就到醫院驗傷,順便驗孕、驗DNA。楚太太,請全程陪同參與,而我與文警官當然會全力配合,一切就交給法律來裁定。」

  「呃……這個……」楚母猶豫了。

  她是疼愛女兒,但也清楚女兒已經前科累累,撒過太多次類似的謊,她看看滿室的警察、警官,以及一臉陰霾的俊男。

  「談督察,這樣好嗎?」警察有些憂慮,在旁邊小聲說:「要是移送,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很麻煩之外,對你的名聲似乎也會有所損傷。」

  「是啊,如果是有誤會……」楚母的態度明顯軟化,「那私下先談談也好。小孩子不懂事,愛玩愛鬧,各位大人別跟小女孩計較。」

  「我要告到底。」談岳穎斬釘截鐵的說,一反溫和好說話的形象。「如果不告,我和文警官的名聲才會受損。你們已經把事情鬧到這麼大了,不告的話,以後留下的印象,就是我似乎侵害過她、文警官對她施暴過。哪有在大街上誣告,在小巷子裡私了的做法?不行。」

  眾人這才發現,真正凶悍的,其實是談岳穎。

  ※ ※ ※

  那一個亂烘烘的元宵夜,就在楚母不斷的為女兒求情、楚瑩又哭又鬧、督察主任、楊副座等兩位上司都親自蒞臨,而眾警察弟兄都不耐煩到極點的荒謬氣氛之中,落幕了。

  其實也不算落幕,只是談岳穎和文馥芃先離開了。因為還要調查、收尾,所以兩位警官依然是暫時停職。這也不算太壞的事,他們終於可以一起放假了!

  走出分局大門,已經凌晨了,夜市開始收攤,人潮也已漸漸散去。

  文馥芃走著走著,突然停步,四下張望著。

  「怎麼了?」談岳穎立刻注意到,也跟著停下來。

  大眼睛轉啊轉的,好像在搜尋什麼。她盯著前方,手卻往旁邊一撈,主動拉住他的大掌。「應該是這邊,走。」

  被這樣一拉就心花怒放,男人真是賤骨頭。談岳穎微笑著跟著她走,卻是走過去又走過來,她還沒找到要找的。

  「不見了?!」文馥芃無比震驚,「以前隨便走就碰到,現在要認真找卻找不到?哪有這種事。」

  「你到底找什麼?」

  「上次那個老伯……」講完都自覺荒謬,文馥芃放棄了,「算了,沒事。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他抓緊她的手,突然提議:「反正我們明天都不用上班,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什麼地方?」小姐警覺地瞪著他。

  談岳穎笑了,「不用怕,我只是想帶你去我的老家看一看。本來就想帶你去了,只是一直排不到假。」

  「哦!你也有鄉下老家?」文馥芃恍然,又側眼打量他一下,「那我倒是挺有興趣的。」

  「文警官對我有興趣?在下真是受寵若驚。」

  兩人上了車,一路在車輛稀少的大馬路上往近郊山上開去。開著開著,文馥芃望著窗外,突然說:「喂,這裡我來過!」

  「你來過?為什麼?」

  「上次副座夫人幫我介紹相親,就是約在這個山腰——」說到這裡,她突然覺得車內氣溫降低了兩三度,連他看過來的視線都比平日銳利了三分。

  「好,我們就來說說這個人。」談岳穎語氣越發溫和,卻隱約有些可怖,「你不是說跟他完全談不來,之後就沒聯絡了嗎?」完全像個吃醋的老公在質問。

  「是啊!」文馥芃還沒體會到,她想到那次烏龍相親,還忿忿不平,「害我被夫人罵了好久,到現在還在罵。」

  「既然如此,那麼請文警官解釋一下,為什麼後來還相約去喝咖啡?」

  這算什麼,先聲奪人嗎?

  「你為什麼會知道?」文馥芃瞇起眼,反問。

  「我有我的情報網。」他給她一個「最好乖乖招供」的眼神,「你背著我,跟別的男人去喝咖啡?」

  「還敢說我,那你呢?跟少女私下幽會,還從她家出來?」文警官可不是簡單人物,立刻凶悍反駁:「不要否認!我親眼看見的,絕不會錯!你們還手拉著手,管理員也說你是她的男朋友!」

  「她不是少女了。」他耐心地再度糾正。「那你有沒有問管理員,楚小姐的男朋友有多少個?」

  「你又轉移話題了。」每次都用這招,好爛!文馥芃瞪起大眼,「你最好交代清楚,為什麼在筆錄時說都是她纏你、每次都有請派出所處理?那昨天還前天被我抓到的私下會面,有處理嗎?到底是怎麼回事?」

  談岳穎沉默了,英俊的側臉流露凝重神情。該不該說實話呢?

  他唯一一次的破例,是因為楚瑩用文馥芃當作籌碼威脅,在電話裡哭著說:「我只是想見你……如果你陪我的話,我……我會請我母親撤回對文姐姐的申訴。我真的有苦衷,而且……我是太愛你……」

  所以他去了。溫和但堅定地告訴她,她這是玩火,終會自焚。但無論如何,不准她再打擾文馥芃。

  楚瑩發現談岳穎一心只擔保護文馥芃之後,完全瘋狂了,當著他的面打電話給母親,哭訴遭到談岳穎的玩弄;她母親也氣得立刻向相關單位提出投訴,控告談岳穎——

  聽他輕描淡寫的說完這一段,文馥芃只覺得心驚肉跳,太可怕了。

  「那為什麼當時……你沒有接我的電話?」她回想起眼睜睜看著他按掉手機時,心裡彷彿被插上一把利刃的痛苦感受。

  「因為我不想對你說謊,而當時也不適合解釋。」談岳穎淡淡說,「我們督察組的手機是有被監控的,你不知道嗎?」

  「有、有這種事?!」文馥芃失聲尖叫,「那你還一天到晚傳肉麻簡訊給我!」

  談岳穎笑了,笑容充滿魅力。

  「這就是為什麼整個督察組,從我上司到所有同事,沒人相信我對楚瑩有任何曖昧的原因。挺方便的。」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9-11 08:36 PM

第九章

  車子停妥,兩人手牽手走向黑暗中被高大松樹遮掩的日式平房。山風繚繞,加上霧氣濃重,文馥芃覺得有點冷。

  而談岳穎也立刻察覺到了,他伸臂摟住了她,絕不會忽略她的一點點異狀。

  看著他熟門熟路帶她走進去,找出鑰匙打開門,文馥芃詫異地說:「這真的是你老家?你家人呢?」

  「咦,我沒有告訴過你嗎?」談岳穎也有些驚訝,「你身邊也沒人跟你八卦?」

  文馥芃搖了搖頭。她想起晚上派出所老鳥警察對她說的話,神情有些落寞。

  「我是不是真的很凶,所以害得沒人想跟我多說?」她幽幽地問。

  他帶她進去,關上門,在一室黑暗中,抱緊她。

  「你的立意是好的,大家都知道。但有時候,說話可以稍稍調整一下,才不會讓人有距離感。」他溫和地勸說。

  「那樣好像……很做作、很彆扭?」

  「怎麼會呢?同一個意思用不同的話說出來,你看看有多麼不同?」他思考了片刻,舉例說明:「比如說,我可以說:文警官,你這麼固執又魯莽,我就知道有一天你會吃癟。看吧,真的就被一個楚瑩搞得灰頭土臉,活該。以後再不小心一點,一定又會遇到相同的事情。」

  「喂!」小姐忿忿地捶他一拳。

  談岳穎笑了,毫不在意,繼續說下去:「一樣的事情,我也可以這麼說:親愛的,看你被冤枉我真捨不得,你的個性令人放心不下,讓我想一輩子守護你——」

  她的心卜通卜通地急跳起來。這是求婚嗎?

  但,還是嘴硬,「很噁心耶,拜託。」

  「所以要訓練。有些人天生沒有講甜言蜜語的天分。沒關係,我來訓練。」有人胸有成竹地說。

  「你?」她又斜眼瞄他,「你真以為自己是專家?」

  「當然了,我可是去過FBI受訓的。」他低下頭,親吻她彎彎的、帶笑的嘴角,「不是一直提醒你了嗎,怎麼還忘記?」

  嘴是甜的,吻也是。

  兩人就這樣站在玄關溫存了片刻,直到文馥芃打了個呵欠。她這幾天真的是累垮了,在他的懷裡完全放鬆下來,睡意也立刻侵襲她。

  「今天的訓練課程先暫時到這兒,明天繼續。」講師宣布,一面拉著她往裡面走,一路開燈。

  「訓練好了又怎樣?我為何要討好全部的人?」她眨著酸澀的眼,咕噥著。

  「不是討好的問題,是溝通跟效率的問題。換成大家都舒服的方式,會是最有效率的溝通。你可以試試看。」

  一路走著,文馥芃開始慢慢把周遭環境看清楚。這棟平房大概有點歷史了,可是看得出當年應該是非常好的房子,裡面裝潢、擺設都很有日本味,最重要的是占地極為遼闊,房子超大!

  「你住這麼大的房子?這地點……應該可以算豪宅了吧?」文馥芃困惑地看看四周,又看看他,「你的薪水怎麼負擔得起?」

  「這是我爸媽的房子,我到大學以前都住在這兒,現在只有偶爾放假有空會回來看看。」他笑著解釋,一面指著擺放在客廳裡的全家福照片,「那就是了,我爸、我媽,還有我兩個姐姐。」

  照片也有年紀了,是談岳穎很小的時候拍的。一對雍容斯文的夫妻,和三個粉妝玉琢的……

  文馥芃以為自己看錯,特地湊過去,瞇起眼仔細一看——

  「談岳穎,你穿裙子!還綁蝴蝶結?」她如獲至寶地大叫:「天啊,英明神武的談督察,小時候居然被打扮成女生?!哇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實在太誇張了,談岳穎有些尷尬地解釋:「那時候年紀小,才不到五歲,我媽就……好了,你也笑得太超過了吧?」

  誰叫他小時候清秀到像個可愛女孩兒?身為麼弟,從小就是媽媽跟姐姐們的玩具,要是讓她看到姐姐們幫他塗口紅的那張照片——

  不行不行,一定要銷毀。

  文馥芃笑得肚子都疼了,她抹著眼角笑出來的淚,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那你家人……現在呢?」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有人瞟她一眼。「我父母過年期間都會回去,兩個姐姐也都嫁回日本,只剩我在台灣啊。」

  等一等,聽他這語氣……

  「你不是台灣人?」

  「一半,我母親是日本人。」他抓起小姐的手,親昵地咬了一口。「所以我們的小孩會有四分之一日本血統,你介意嗎?」

  沒多解釋的是,因為母親、姐姐都是溫柔婉約、輕聲細語的端莊女性,他對於這樣的女人已經很習慣了,所以才會被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文馥芃給深深吸引。

  也是因為家教的關係,自小薰陶教導,讓他比一般男生斯文有禮,言談舉止都多了一分細膩。

  「誰要跟你有小孩了?」她臉上一紅,駁斥。

  「目前是還沒有,不過我們可以趕緊努力。」他把瞪著眼睛的小姐摟過來,開始親吻她的耳根,大手還不規矩的撫上她敏感的腰際,低低警告:「你剛剛嘲笑我了吧?我很不滿意,要處罰——」

  她被欺負得滿臉通紅、左閃右躲,偏偏躲不過他的魔掌,最後,被搔癢搔到快哭出來,全身無力地軟在他懷裡。

  「你真的很壞!」她控訴著,氣得猛咬他手臂。「一直攻擊人家弱點算什麼英雄好漢!」

  「我不是英雄好漢,我小時候還穿過裙子。」他攔腰抱起軟綿綿的小姐,往裡面走。「看你眼睛都快閉上了,溫泉明天再泡吧。」

  文馥芃埋首在他肩頭,半晌,才悶悶地說:「我從來……沒有泡過溫泉呢。」

  父母不曾帶她出遊,也沒有姐妹淘,加上工作繁忙,作息又不正常,這種尋常女孩的放鬆享受,她都沒有過。

  「你會喜歡的。」他寵溺地在她耳邊說。

  談岳穎帶她進了自己的房間。裡面,就是一個正常的、受寵的孩子會有的一切擺設跟物品。文馥芃默默看著他張羅舊T恤給她穿、幫她找毛巾、牙刷,一面瀏覽著這個寬敞的房間。

  書桌、櫃子、床等等都是堅固的實心木頭,有著年紀了,可以看出主人成長的痕跡。櫃子上擱著一些獎牌、得獎的照片等等,其中一張特別吸引了她的注意。

  裱框起來、就放在書桌前方的,是他們大學畢業時的全班合照。

  「我也有這張照片。」她低低地說,手指輕輕畫過相框,「可是,被楚瑩撕碎了。撕得非常徹底,好像恨意很重。」

  「她確實恨你。」談岳穎不想多談這個人了,他來到她面前,彎下身子,仔細看著那張寥落的俏臉。「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要找楚瑩對談?你知道這是不妥的,而且有風險。你該照著程序走的。」

  大眼睛眨啊眨的,考慮片刻,才答:「因為我抽到一支籤。」

  她從口袋裡把籤拿了出來,交給他。

  「嗯……Hello Kitty?」談岳穎摸著下巴,研究著。

  「不是啦,看另外一面。」

  談岳穎看是看了,但依然一臉參不透的表情。「很玄妙。這跟你找楚瑩出來,有什麼關係?」

  「我是看了這支籤,才下定決心的。」她抬起頭,清澈的大眼定定望著他。「親生父母、養父母都不是我能選擇,我也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他們不愛我,我只能默默的接受。可是你不一樣。」

  他伸臂圈住她,眼裡充滿著憐愛,輕聲問:「哪裡不一樣?」

  「開什麼玩笑,是你來招惹我的,我才不會讓你走!」文馥芃義正辭嚴地大聲宣告,「管她是不是年輕貌美又楚楚可憐的,想從我手上把男人搶走,作夢!」

  她已經不是無助的小女孩了,她有能力去搶回所愛!

  「我以為你是要追究誣告的事——」

  「那個也要問清楚沒錯,不過,因為那時剛看過你們走在一起,還手拉手,害我以為……哼哼。」

  「以為什麼?」大掌已經撫上她的臉側,捧住那艷麗的臉蛋。「以為我背叛你?以為我移情別戀?以為我劈腿、養小三,還以為我要去吃嫩草?」

  「對。」她承認了,狠狠瞪他一眼。「我話先說在前頭,這次是沒事了,但你以後要是敢再跟別的女人糾纏不清,或是敢在關鍵時刻不接我電話,我一、定、會、給、你、好、看!」

  「遵命,親愛的。」他吻上她的紅唇。

  她真的好凶,可是他甘之如飴。

  ※ ※ ※

  訓練從隔天就開始。談岳穎是認真的。

  他立給文馥芃一疊小卡片,就像名片大小,上面列了一排排的語句。

  「……這個提議其實是很不錯的、很有道理,不過我們也可以考慮另一個想法……」她一面看,一面抗議:「這到底在講什麼鬼啊!」

  「這就是練習。」談岳穎耐心講解:「因為你講不習慣,所以就先練習,你每天講、每天講,講成習慣之後,就不會那麼難出口了。」

  「可是這很噁心!」她又抽出一張,露出嫌惡的表情,「要我說這種話?不要鬧了!」

  「先試試看,好不好?」他哄著她,「而且只有你跟我知道這件事,就算失敗了也沒關係。」

  是的,在他面前,她怎麼樣都沒關係。這樣的安心感,是談岳穎給她最珍貴的禮物。

  他都如此努力了,她……也要迎頭趕上。

  「好,我就試試看。」

  文馥芃不是隨便說說、隨便應允的人,她真的開始照著做——即使每次練習的時候,都全身發麻、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親愛的,今天上班順利嗎?」每到傍晚,談岳穎固定的問候電話來了,也就是所謂的驗收時間——

  好學生文馥芃面不改色,眼睛根本沒離開電腦,像機器播報一樣地說:「還好,謝謝你的問候,你真貼心,讓我好感動喔,寶貝。」

  同事們準備下班的準備下班,要值勤的在準備值勤,來來去去,聽到文馥芃所講的話,全體都忍不住翻白眼。

  甜言蜜語可以講得這麼平板、無起伏,也真是厲害。

  「我今天查過了,下週我們可以排到同一天休假——」

  她沒讓他講完,就立刻平平地接下去:「哇,好棒喔,真是太期待了,好希望明天就可以放假和你一起出去玩。」

  一位同事實在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文警官,你能不能有點感情啊?」

  換來凶狠一瞪,「他都沒意見了,你囉唆什麼?」

  談岳穎在電話那頭當然聽見了,只是很溫和地提醒,「不可以這樣。」

  「啊,對。」文馥芃不愧是個好學生,立刻改正,對同事說:「趙兄,我知道你是關心我,我會虛心改進的,謝謝。」

  凶臉同事打了個冷顫,罕見的半個字都沒回,就走遠了。

  「你的方法真的很有效率!」文馥芃壓低聲音,真心的、興匆匆的、沾沾自喜的對談岳穎報告:「自從我開始練習之後,同事都不跟我吵架,連副座都不罵我了呢!」

  當然不只這樣。大家都在傳說,交了男友之後的文警官,百煉鋼成繞指柔,整個人有女人味超多的,也不亂罵人了。雖然,她有時很像被外星人占領,會講出非常奇怪、不自然的客氣話。

  談岳穎只是苦笑。好吧,就當過渡期吧。

  「你真棒,讓我這個當老師的好有面子。」他是真摯的在稱讚她,「為了獎勵你,我帶你去泡豪華私人溫泉,好不好?」

  「好呀!」文馥芃應允的雀躍也是千真萬確。

  因為她很喜歡泡溫泉,氤氳蒸氣的熱水泡起來好舒服、好悠閑。而且,談家老房子的浴室建在山邊,窗戶拉開面對的就是蓊郁的山谷,十分清幽,讓人心曠神怡,整個人都放鬆了。

  雖然,和又溫柔又壞的情人去泡溫泉,是無法放鬆的——

  就像此刻,她嬌慵地靠坐在大理石砌成的浴缸邊,小腿以下浸在溫熱水中,卻無法併攏,因為中間夾著一個精壯赤裸的身軀。

  他站在池中、她美腿間,俯下頭,正親吻著她平坦的小腹、可愛的肚臍周圍,一面喃喃說:「親愛的,你就像是包著巧克力外亮的雪糕,外面雖是硬殼,裡面卻又甜又軟。」

  「亂說!」不愛吃甜點的小姐抗議,「雪糕很噁心耶,而且一遇熱就融化,黏得到處都是——」

  「你不也是一遇熱就融化嗎?」他魅惑地笑了笑,往下吻去,直到抵達她被迫門戶大開的甜蜜禁地,「乖,讓我嘗嘗看。」

  「你……嗯……」

  呻吟聲輕輕迴盪。果然,她變得軟綿綿的,幾乎要化成液體流走。

  他恣意的品嘗著,又舔又吮,不停大膽攻擊她敏感而濕滑的花核。她顫抖著,玉白的腳趾在熱水裡都蜷了起來,快感在全身陣陣奔流,紅唇輕啟,忍不住要抱怨:「你、你最壞了……」

  聞言,他突然停止了一切動作。

  「說,再說一次。」談岳穎抬起頭,帶點權威地下令,「你真的覺得我壞嗎?」

  文馥芃看著他,眼眸盪漾著春情,眉梢嘴角,全是被寵愛的甜蜜,美得令人窒息。她咬了咬紅潤的唇,慵懶閉上眼,把他的大掌拉到胸口,按住她雪白豐滿的左乳,感受她的心跳。

  「你一點也不壞,你最好了。」這是最真心、最誠摯的甜言蜜語,說起來竟然一點也不費力。「沒有你,過去的日子是如此無趣荒涼。我不知道過去三十年是怎麼過的,好懊惱當年沒有好好認識你,浪費了這麼多時間。」

  「說得好,真是乖學生。」他讚許地揉弄著美乳,然後大掌下滑,捧起她的翹臀,低頭繼續剛剛的挑逗。

  就靠著唇與舌,他將她推上了高潮。

  快感盈滿了全身,甚至從純女性的私密處滿溢,他恣意品嘗著,沙啞著嗓音讚賞:「融化的你也好甜,跟我最愛的巧克力一樣。」

  軟綿綿的她被拉近池子裡,背抵著池壁,修長美腿盤上他的腰,早已昂揚的男性亢奮緩緩地磨蹭,慢慢地推入,濕滑柔嫩的她一寸寸接受,緊緊絞纏住。

  雙臂也纏上他的頸,艷紅的小嘴主動吻住他,在他灼熱的雙唇間,一字字吐露:「男人愛巧克力?你真的是娘炮。」

  啊,訓練功虧一簣,母老虎故態復萌。

  而這隻母老虎,卻也真的被娘炮收服了。

  他和她,男人與女人,成了雙。擁抱緊緊的,親吻甜甜的,他們的纏綿……火辣辣,水溫似乎升得更高了,激烈的歡愛動作讓水花不斷濺上來,沒人在乎。

  身體與身體、心與心之間,再也沒有距離——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9-11 08:39 PM

尾聲

  超高級名牌精品店內。

  水晶鏡子與擦得晶亮的展示櫃玻璃相互輝映,襯得深色原木裝潢及金色細部無比貴氣。裡頭的服務人員全都身著同品牌、一套可能要普通上班族一、兩個月薪水的套裝,安靜地在店內穿梭。他們都配備火眼金睛,只要一掃射,就能分析出進門客人的級數、全身上下衣著用品的價位、掏錢出來消費的可能性。

  就像剛剛進門的這位女客人,雖然濃眉大眼、雪膚紅唇,美得張揚又搶眼,但她身著簡單T恤上衣及牛仔褲,前凸後翹的惹火身材是讓男店員多看了兩眼,可是總結來說,與他們這含蓄名貴低調又價格品貴的品牌並不搭。

  所以,店裡眾人和展示櫃裡的商品,都以一種隱藏的睥睨眼光俯視她,沒有熱情招呼,也沒有主動詢問,只是冷冷看著,似乎想看她有什麼貴幹似的。

  而文馥芃的想法很簡單:進店裡不就是買東西嗎?銀貨兩訖之後就走人,簡單俐落。她當然察覺出整家名店的冷淡氣氛,但她並不以為意,直到——

  「抱歉,沒有貨了喔。」服務小姐說歸說,卻不大有抱歉的意思。

  文馥芃在受到長期貼身訓練之後,已經不會隨便開炮飆人了——雖然她真的很想——當下只是捺著性子說:「我先前打來訂時,貴店明明跟我說是有的。」

  「也許是這兩天賣掉了。小姐,您該知道,本店的商品,常常還沒到就已經被VIP一套套的預定光了。像您訂的這組領帶,有太太可是一買就一打,所有花色全包呢。」

  言下之意是,像文馥芃這位只買一條領帶的小魚,他們也不屑吃啦。

  破綻好大。「我預先打來,不算預定嗎?還是說我預定的東西,被拿去賣給別的客人了?那這樣的話,預定有什麼意義呢?」

  「本店只能為客人保留一天——」

  「你連查都沒查,怎麼知道我不是在一天內過來的?」她真的不想把店員當嫌疑犯拷問,但這位服務人員擺明了不想服務她,讓文馥芃很困惑。「我有特別跟接電話的小姐說明,這是要送人當生日禮物的,今天一定要拿到,所以才約好下午過來拿,小姐也說沒問題。」

  「送男友嗎?」小姐再度上下打量文馥芃了一下。

  嗯,很漂亮,卻絲毫沒有貴婦名媛的端莊氣質,眉目間英氣十足不說,直直瞪著人看時氣勢驚人……這種形象嘛,男友應該也是走狂野凶悍路線吧?

  所以小姐皮笑肉不笑地建設:「我們店裡可能適合的不多,下折扣的商品大致都放在這邊,客人您可以參考看看。」

  說著,手隨意一揮,小姐就離開了。

  文馥芃眨著眼,不大了解目前的狀況。這些服務人員,不就是該服務客人嗎?而且,她才第一次走進來,他們為何能知道什麼東西適不適合?

  當下她被晾在店裡,而服務人員不是消失,就是在一旁低聲閒聊,直到有別的客人上門來——

  「先生,您好,請問要看點什麼呢?需不需要為您介紹?本季的新商品已經都到了,或是要看看目錄呢?」

  這位客人才推開玻璃大門走進來,小姐們就像魚看見飼料一樣堆滿笑容圍了上去,殷勤招呼著。

  看著這一幕,與其說是憤怒,文馥芃其實詫異居多,為什麼熱情與冷淡是一線之隔?

  是,那位客人全身上下裝扮無懈可擊,低調又有質感的西裝與襯衫大概都來自這家名牌,尤其那一身的書卷氣與耀眼的俊美,令人無法忽視。

  斯文、瀟灑,入名店一派自在,真是閃亮亮名牌的最佳代言人呀!看起來就是會一買就好多好多位數,金卡、白金卡拿出來隨便刷的。這種大魚,怎麼可以隨便放走?當然要好好招待——

  結果那位客人一走進來,眼光就略過所有臉上堆笑的小姐,直直望向站在櫃檯前的火辣女子。只是微笑,一句話也沒說。

  文馥芃不禁頓足,懊惱地抱怨:「誰叫你跑進來?不是要你在外面等就好嗎?」

  短短一句話,但那神態、那語氣,完完全全,清清楚楚,就是女子在與情人撒嬌的模樣。

  小姐們全都傻眼。這兩人,也太不搭了吧?

  但……他們望著彼此的眼神又那麼甜蜜溫柔,瞎子都能感覺得出來,這是一對在熱戀的情人。

  「在選花色嗎?讓我看看。」談岳穎緩步走過來,在晶亮的玻璃櫥櫃前,和她一起彎腰看著展示。「喜歡哪一條?」

  「是要送你的,你自己選喜歡的吧。」文馥芃無奈地說。

  談岳穎到現在才正眼看了服務小姐。他剛剛在外面已經看到太多了,本來只想隔著遠遠距離偷偷欣賞,但最後實在看不下去,才推門進來。他淡淡對小姐吩咐:「把所有的領帶都拿出來,我們要慢慢桃。」

  小姐忙不迭的去拿了。一字排開,花色斑斕繽紛,文馥芃眼都花了。這種地方真不適合她,她好想落荒而逃!

  談岳穎好整以暇,一條條領帶拿起來看,還讓文馥芃出借玉手,掛在她手上左右端詳。

  文馥芃根本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但在他的諄諄教誨以及言教身教之下,她的脾氣已經收斂許多,就捺著性子陪他看。這位少爺表面上看起來溫文有禮,但私底下是個牛脾氣,他決定要做的事,沒有任何人能改變。

  就像對楚瑩提告這件事,怎樣都不肯鬆口和解。

  在小姐們疲於奔命討好了一陣子之後,櫃上堆了滿坑滿谷的絲質領帶,最後,談岳穎笑了笑,說:「就這些?我都不喜歡,不襯我女友的膚色。抱歉了。」

  說完,牽起文馥芃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瀟灑離開。

  「你發神經啊?買的是你的領帶,襯我的膚色幹嘛?」她被拉出名店,忍不住嘀咕,「我是覺得這牌子好像看你穿過,跟你感覺很搭,才想偷偷來選,結果一下子就被你這樣搞砸——」

  談岳穎偏頭看她,眼裡都是笑意。

  她不是一個溫柔體貼的典型女朋友,可是她很努力,很注意他,也為他花了從未用在別人身上的心思。

  他過去確實是這家名牌的大戶,但經過今天之後,他不會再進來一步。敢欺負他最親愛的人?門都沒有。

  「先謝謝你為我挑生日禮物。」他在人來人往的名店商場裡,俯過去吻了一下那嘟嘟的紅唇。

  文馥芃只是嬌嬌瞪他一眼,也就由他去了。只能認命呀,他又講不聽,要示愛根本完全不管時間地點的。

  最後兩人還是逛了街,在談岳穎的堅持下,選了一條最襯文馥芃膚色的領帶當他自己的生日禮物,連帳都是他付的,因為——東西是他選的呀。

  「這樣不算數啦!」文馥芃板著俏臉抗議,「應該是我選給你的驚喜,你這樣都破壞掉了!那我不就又要重新想別的禮物送你?」

  「是我的生日,親愛的,讓我決定自己想要的禮物吧。」他笑得很有深意。

  當晚,談岳穎得到了他想要的禮物。

  精緻包裝盒拆了隨意丟在地上。那條名貴又美麗的真絲領帶呢,在壽星的要求下,不是端端正正繫在他頸項上,而是纏在一雙雪白手腕上,然後被高高舉起,壓在她的頭頂。除此之外,壽星的禮物,一絲不掛。

  嗯,果然很襯她的膚色,尤其是配上動情泛紅的嬌艷,迷人極了。

  談岳穎在被洶湧激情淹沒所有理智之際,僅存的一絲清醒,正想著——

  從多年前鎖定她,到今夜綁住她的領帶……他的眼光,真的,一直非常好。

  【全書完】
作者: qpmw159    時間: 2012-9-11 08:41 PM

後記  舒格

  大家好……久不見了。又是一年的結束,另一年的開始。不知道大家的新希望啦、紅包啦、寒假作業等等的事情是不是都搞定了呢?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新年買新書是正確的抉擇,在此向捧著此書的您說聲謝謝!

  回顧過去一年,真正可說是忙亂不堪,預定好要寫的新系列、新稿子都只寫了開頭。但是各位不要以為我消失了!並沒有!我只是……忙了一點別的事情而已,這不就回來了嗎?

  其實不能好好寫稿,連我自己都很煩躁:言情對我來說,是必需品。一直以來不管是小說、電影、戲劇……只要有言情成分,就能讓我看得下去。可惜自己開始寫之後,就把閱讀同類型小說的頻率減到最低,日子過得十分乾燥乏味。只有在想故事、想人物、想大綱乃至於真正寫作時,才能得到慰藉——當然了,收到讀者來信更是強心針——這也是為何在百般繁忙中還硬是要擠出時間來寫的原因與動力。反正乳溝是擠不出來了,時間的話就……哦呵呵,說到哪裡去了?

  意思就是,寫稿雖然有壓力,但我依然甘之如飴啦!

  是的,我們現在可以感覺到,北部隱約有一道轟天雷正往我頭頂炸過來:「既然這麼愛寫,幹嘛不寫快一點?!」

  哎喲,有的時候人家也會不方便嘛……

  無論如何,寫完了真的很開心,也衷心希望這個故事,能成為過去一年來你最愛的舒格作品第一名——這不是廢話嗎,過去一年也就這一本啊!

  本次故事,在一開始的構想裡,有兩個重點。一個呢,是追求過程,因為覺得從「好感」發展到「追求」的這般時間是很動人、很甜蜜的。而我突然很想念這種單純而基本的甜蜜,清楚表選好感、時時惦記對方……這不就是談戀愛嗎?看多了光怪陸離、曲折離奇的發展之後,也許會有人也跟我一樣,會想看點好好在談戀愛的故事。所以我寫了。

  所謂的言情,就是言與情的結合。情意需要言語的表選,但是,說來慚愧,我一直不是個嘴甜、會說話的人,在這一點上吃過虧,而且是悶虧。年紀小時不懂,老覺得人們很現實,看不到花言巧語之後的真相,也常常會不平地覺得某某人不過就是會講話、嘴甜一點,有什麼了不起?

  可是啊,到了近年,才慢慢發現說好話的重要性。如同我在故事裡寫的,嘴甜不見得全然是討好或奉承,而是一種……該怎麼說呢?體貼聽者的心吧。同樣的意思,用不同的方式表選,結果可能截然不同。在急著堅持要百分之百表選自己、絕不委屈的時候,也許會太衝,也許無意間傷了人,也許該多想一想……這些,都是我還在磨練的課題。

  而從這裡呢,可以引申到第二點(大家沒忘記還有一點吧),那就是——我想寫在愛情裡的改變。

  不知我有無成功讓大家看穿那些所謂的表相與外在條件,真正看見我想寫的女主角;她也許很凶悍,也許有時太直率到沒禮貌,但是,她的過去、以及遇到真愛之後的一切轉變,都是我努力認真安排過的。

  愛的正面力量,正是可以讓兩個人改變,然後,找到最適合彼此的形狀,密密嵌合在一起。當兩顆心之間沒有任何空隙時,怎麼可能容得下小三呢?

  他們之間因為彼此的轉變,我衷心希望,大家都體會到了。

  然後,是可怕的女人!

  凶悍的、白目的、嘴壞的這些都不算太可怕,因為外顯行為是容易看出來的。雖然我算幸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朋友都是超棒的大好人,但是我也真的遇過外表清純可愛、花見花開、人緣超級好的女生,私底下卻會狠狠在我背上插刀的。如果要寫成故事,這一段我大概可以寫出上下冊吧!不過,內容將毫無言情成分,相當無趣,連我都不想看……

  想當初,搶到這個套書題目時,心裡很高興,因為跟我正想寫的題材能結合,最重要的是,現在小三多夯多熱門啊!我難得可以寫時事題耶!超Lucky!

  但寫完之後,嗯,我覺得……咳咳……我還是不甲意小三題材。

  至少在言情的範疇裡,愛情不是全部,就是零。欣賞、愛護、照顧……都可以有很多對象,但真心所愛,拜託,只能有一個!作者說了算!

  無論如何呢,先謝謝大家過去一年以及未來的關心與支持,收到讀者(或是袁姐)來信問「到底還有沒有在寫」的當下,真的都很心虛。接下來就祝大家龍馬精神、龍年行大運(是到底有多詞窮),也希望我在新的一年能更加油、更多產!

  如果你也有單純甜美的追求(或被追求)經驗,或是曾經跟可怕魔女交手的回憶想要分享,甚至只是單純想跟我說說話,請不要客氣,寫信來吧:Sugar5100@hotmail.com就是這個信箱,不要猶豫,現在就開始打字!

  那我們就下本書(希望不是一年後)再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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