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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金萱 - 芙柔娘子【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9-5 08:52 AM     標題: 金萱 - 芙柔娘子【單】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7 10:12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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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她最大的夢想就是當米蟲,未結婚之前有爸媽養,結婚之後有老公養,
沒想到這個願望在穿越後實現了!
只是變成古代大商戶人家的二媳婦紀芙柔,日子怎麼還是那麼不容易,
相公在新婚夜隔天就經商去,婆母嫌她娘家江河日下不待見她,
說起她那娘家也不省心,明明是她親娘留給她的鋪子,她大哥大嫂也要搶,
他們還當她是從前那軟弱的原主嗎?被她犀利的口才狂電剛好而已,
但這事也成了婆母威脅她下堂的把柄,好啊,憑她的本事當棄婦也不怕,
離開慶州州城來到沛城,即將展開新生活之際,卻發現多了個新成員──
她肚子裡有了個小生命,她那前夫某方面也太厲害,一次就中獎,
哎呀,這下她更要努力做生意,賺得盆滿缽滿把自家打造成幸福米缸,
孩子爹竟找了來,抵死不認休妻這回事,甚至願意分家出來和她過,
他甜言蜜語實在了得,談判技巧高明,難怪能在商道上混得風生水起,
不過夫君你不守信用喔,說好幫婆家做完最後一次生意就回家陪她待產,
怎麼一去就三年,再歸來時不認得兒子是正常,連她這娘子都忘光光……

【出版日期】    2018/4/18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484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9-5 08:5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8 08:54 AM 編輯

【序言】   跟負能量的家人說再見

  日前正好看到PTT上一篇人家分享的文章,大意是原PO訴苦婆媳問題,有人迴文,其中一段話我覺得說得極好:是你自己給了她這樣對待你的權力,你沒有勇氣告訴她這樣不可以。

  所以想要怎樣的相處方式,得先訓練你自己,她就會被你訓練。

  在各種人際關係中,家人是最容易對我們情緒勒索的,就好像金萱這次的新作《芙柔娘子》中,男主角裴晟睿因為能力強、經商本領高,長年為家族事業奔波,連新婚都不能放假,洞房夜隔日就得趕著出門去處理生意,而他的家人們,全舒適的留在州城府裡過日,他們不知感恩就罷了,甚至他的親兄弟們還嫉妒在外頭他這二弟名聲比較大,人人都只知裴家二爺,竟心生殺機!

  這等令人傻眼的強盜邏輯,令人不齒,也令裴晟睿心痛不已。

  紀芙柔在前世也是飽受家人拖後腿的苦頭,像她自己說的:清寒的家庭,沒本事又不知節育的父母,老闖禍的兄弟姊妹,總是填不完的錢坑,她的一生一直處在忙碌的生活中,吃過很多苦,直到三十五歲發生車禍前都未婚,闔眼斷氣後才得以卸下那堆來自父母與兄弟姊妹們的包袱……

  所以她穿越重獲新生之後,決意不再重蹈覆轍,不再慣著家人,被予取予求。

  這樣的兩個人,可以說成了彼此的浮木,在這樣寒涼的人情世事中給予對方溫暖,裴晟睿和原生家庭那邊說清楚不再為他們利用後,回到紀芙柔身邊,最想說的就是謝謝,謝謝她總是細緻的替他想妥一切,照顧到他顧慮親情之下,考慮不周的地方;謝謝她身邊還有個地方可以讓他「回家」。

  對他來說,這輩子做過最划算的生意,應該就是答應她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得到幸福獨家專利權。

  有了勇氣跟對方說:你對我的要求我無法接受,不管他扣下道德多大的帽子、不管他耍心機扮可憐要求你達到他的希望,只要你覺得這不是你想要的、彼此的付出不對等,請勇敢走開,我相信這世上總有那麼一個地方、那麼一個人,像紀芙柔等裴晟睿、像裴晟睿愛紀芙柔,那樣的等著你、愛著你!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9-5 08:5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8 10:26 AM 編輯

【第一章】 穿越成新婦

        張曉茵最大的夢想就是當米蟲,未結婚之前有爸媽養,結婚之後有老公養,不必朝九晚五、拚死拚活的工作,把自己累得半死卻賺不到什麼錢,永遠過得苦哈哈的。

        她真的好想過過米蟲的生活,不必吃太好,也不必穿太好,只要能讓她每天睡到自然醒,有三餐裹腹,不會餓死就行。

        說真的,她的要求不高,什麼豪宅啊、鑽石啊、名牌服飾啊、存款幾千萬的她都不需要,真的就只要能窩在家裡當宅女米蟲,有人願意養她,讓她不愁吃穿就好。

        只可惜她想了一輩子,卻連一天米蟲的生活都沒有擁有過。

        她啊,大概天生就是個苦命人,從她投胎那一瞬間就注定了。

        清寒的家庭,沒本事又不知節育的父母,老闖禍的兄弟姊妹,總是填不完的錢坑……等等。

        總之,她這一生一直處在忙碌的生活中,做過很多事,吃過很多苦,直到三十五歲發生車禍前都未婚,闔眼斷氣後才得以卸下那堆來自父母與兄弟姊妹們的包袱。

        所以,當她因車禍身亡,莫名其妙穿越到古代,重生成為一個名叫紀芙柔的小媳婦時,她沒有任何的掙扎與抗拒,很直接的就接受了自己成為另外一個人,因為不管當誰做誰,都比當張曉茵好太多了。

        況且,她以前看小說時總羨慕古代女人,覺得她們成親前有爹娘養,成親後有夫家養,是多麼幸福的事,有得吃,有得睡,還有月例銀子可領來當私房錢多好啊,她真是作夢都想過那樣的生活。

        她想,老天爺大概是聽到她的願望了吧,這才會成全她,讓她在死後穿越到古代,成為一個不必再辛苦賺錢養家的古代女人。

        張曉茵已經是上輩子的事,現在的她是慶州裴家二爺裴晟睿明媒正娶的正妻紀芙柔。

        說起裴家,可是慶州州城數一數二的大商家,與官府關係良好,有著姻親關係,裴家大太太正是知府老爺的三女兒,雖是庶出,但也強過慶州州城裡的其他家嫡女們。

        因此仗著姻親的這層關係,裴家若是想要的話,絕對能夠在慶州橫著走。

        不過幸好裴家從不是仗勢欺人又短視近利的人家,始終奉公守法,做生意亦童叟無欺,家業自然也蒸蒸日上。

        張曉茵—— 不對,現在應稱之為紀芙柔或是裴家二少奶奶又或者是紀氏才對。在紀芙柔搞清楚自己的婆家是怎樣的一個家庭之後,真是慶幸樂呵到一個不行。

        有錢人啊有錢人,沒想到上輩子她沒機會當米蟲,在穿越之後竟成了富商家的媳婦,還是有丫鬟服侍的太太,老天真是待她不薄啊。

        很好、很好,這回應該沒有何任人事物能阻止她一圓米蟲之夢了吧?

        她真是太開心了。

        為此,紀芙柔在接受了自己的新身分後,每天都樂呵呵的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任事不管的宅女生活,簡直就是如魚得水。

        她的相公?

        噢,聽說南方生意出了點問題,在與她—— 呃,那時還是原主,在與原主成親隔日一早就匆匆出了遠門,一去月餘,至今未歸。

        她的婆婆?

        噢,原主因失足落水又重病一場香消玉殞的由她取而代之後,她便接到婆婆要她「好好休息」的命令,省去了她這個媳婦晨昏定省立規矩,讓她差點高興到忘情的喊出—— 「真是天公疼憨人啊!」

        總而言之,她成為紀芙柔已經半個多月了,每天都窩在屬於裴家二爺夫妻倆的暮雨院裡,過著讓人服侍的生活,不僅食衣住行都有人打理,不工作賺錢還有月銀可領,更不需要為生活上的柴米油鹽醬醋茶費神,整個人真是爽歪歪。

        過去這段時間,她除了休養身子之外,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和丫鬟們八卦,從八卦中收集一些她想知道的事,包括婆家裴家的人事物與娘家紀家的人事物,還有就是對這時代的基本認知等等,免得哪天不小心穿幫被當成妖怪,然後活活被打死或燒死。

        然後,經她不斷地與人八卦與旁敲側擊後,她得知了不少事,雖說真假還有待證實,但應該也是八九不離十。

        首先來說說關於他們這對新婚夫妻的事。

        聽說原主與裴二爺是從小就指腹為婚的,但在雙方的成長過程中似乎未有交集,更從未見過對方,標準的盲婚啞嫁,因此她一點也不必擔心會在新婚夫婿面前露出馬腳,這真是個好消息。

        再來是關於裴家的事,因時間有限,她暫時只弄清楚裴家有哪些成員。

        上頭從依然健在的老太太說起,老太太有四個兒子,二嫡二庶,庶出的在太老爺過世後已分家搬了出去,現今留在這個大宅院裡的只剩嫡出的大老爺和二老爺兩位同胞兄弟,但就這兩房,若連同姨娘們,成員也有數十人之多。

        裴家大老爺,也就是她的公公,一共有三名妻妾,正妻為汪氏,兩位妾室分別為蘋姨娘和芸姨娘。汪氏膝下育有二子一女,她所嫁的便是排行第二的二爺裴晟睿,兩位姨娘則分別育有一子與一女。

        至於大房的五名子女在裴家孫子輩的排行則分別為,大爺、二爺、五爺與三姑娘、四姑娘。

        裴家二房的成員組成與大房大同小異,一樣一正妻二姨娘,共有六名子女,二房的三名妻妾皆各生了兩個孩子,正妻李氏育有一男一女,妾室貞姨娘和蓉姨娘則分別各生了一男一女與兩個女兒。

        二房子女排行則為三爺、四爺與大姑娘、二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

        孫子輩的大爺裴晟楠已成親,其妻是知縣家嫡出的二女兒崔氏,成親三年多育有一子,近日肚子裡又懷了一個,母子倆現今都是裴府的寶貝疙瘩。

        二爺剛成親月餘,也就是原主這一對新人。

        三爺年紀雖比二爺小上幾個月,卻已成親兩年多,三少奶奶小汪氏在去年年底才剛生下三爺的嫡長女而已,相隔不到兩個月,三爺的姨娘便生下三爺的庶長子,然後另兩個姨娘又先後傳出有孕的消息,整個後宅熱鬧不已,至於是喜鬧或吵鬧就不得而知了。

        從裴四爺以下皆尚未成親,不過四爺與五爺皆已有了婚約,就等女方及笄後再娶進門。

        裴家姑娘從行一到行四皆已出嫁,只剩二房年幼的五姑娘和六姑娘仍待字閨中。

        裴家成員大致如此,至於其中的利害關係因下人們不敢多口舌,她沒了情報來源,只能以後靠自己慢慢觀察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都立志要當個不管事的米蟲了,小說中那些爭權奪利、爭寵奪愛的宅鬥橋段應該也都與她無關,是吧?

        對了,忘了說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夫婿裴二爺說起來應該算是一個潔身自愛的男人,他的後宅除了她這個正妻之外,就只有兩個通房,還是早在他成年時他母親為他所準備的,這點讓她有些小開心,因為如果她的夫婿像裴三爺那樣是一個花心大蘿蔔的話,她想她應該會去上吊,早死早超生。

        說完裴家,說說她的娘家紀家。

        若是以東升旭日來形容裴家的話,那麼紀家就是那晚霞,連西下的夕陽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徒留餘暉的雲彩,雖美麗卻不持久,終將被黑夜所籠罩而失去所有光彩。

        現今的紀家是一個榮景不再,即將瓦解與沒落的過氣富商之家。

        她想,若非原主與裴二爺自小就指腹為婚的話,憑原主現今娘家的頹勢,原主大概是進不了裴家門,成為裴家二少奶奶的。

        從這點來看,裴家人倒是挺信守承諾的。

        說起來紀家傳至原主父親那一代正是第三代富商,也應驗了那句富不過三代。

        紀家的嫡庶兄弟一共有五個,在紀老太爺仍在世時,兄弟五人已是面和心離,等老太爺一過世,五兄弟立即分家,離心離德,好好一個家頓時分崩離析,以旁人無法想像的速度迅速頹圮。

        原主父親在紀家五兄弟中排行第四,雖是嫡出,但沒啥經商本事,加上性子紈褲,雖有秀才之名,也在縣衙裡勉強混了個主簿的小官職,但在分家之後不懂經營之道,又習慣奢華享受,入不敷出,家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水減少,等到原主要出嫁時,嫁妝勉強湊個十二抬,和以前紀家姑娘出嫁時起碼七十二抬的規格相比,簡直天壤之別。

        這也就罷了,聽說原主總共有十個兄弟姊妹,與她同胞的只有一位兄長,兄妹倆的母親雖是正妻,卻讓寵妾滅妻的父親弄得在家中一點地位都沒有,連帶他們這對嫡出兄妹也不受待見。

        所以,她的同胞兄長在五年前成親之後,便假借南下經商之名,帶著妻小離家搬到南方定居,從此逢年過節只見年禮不見人。

        母親則已臥病在床多年,在親眼見女兒出嫁的最後心願了了之後,恐怕再無太多求生意志,時日所剩無多。

        說穿了,現今的她有娘家跟沒娘家差不多就是。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紀芙柔這般想著,因為倘若原主與娘家的人關係親密又良好的話,她這個借屍還魂冒名頂替的穿越者,早晚都會在娘家人面前無所遁形,因此現今看這情況真的讓她很放心,全無後顧之憂。

        對了,這些事全是她的陪嫁丫鬟跟她說的,但她的陪嫁丫鬟對於紀家的事也只知道些表面上的事,因為這兩個丫鬟都是在她成親前一個多月才從人牙子那裡買來的,經由母親的奶娘米嬤嬤親自調教出來,所知之事皆是從米嬤嬤那裡聽來的。

        至於她的陪嫁丫鬟怎會是兩個新人,而不是原本待在她身邊或母親身邊的貼身丫鬟,只要看看春花和秋月那兩人讓人過目即忘的路人甲長相,應該便不言而喻了。

        整體來說,她對於現在的新身分與新生活挺滿意的,如果這一世都能這麼度過,她很樂意!

        米蟲人生,我來了!

*             *             *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二爺回來了!」

        春花人未到聲先到的跑進屋裡,氣喘吁吁的模樣看得出來她絕對是從正院或前院一口氣跑回來的,中途沒有停歇。

        「二少奶奶,二爺他、二爺他回來了!」春花一口氣還沒喘過來,雙眼發亮的再次對她說道。

        紀芙柔放下手上看到一半的書冊,緩緩的點頭道:「我聽到了。」

        春花站在原地喘了一會兒,見主子仍坐在位子上一動也不動,絲毫沒有起身準備去迎人的舉動,忍不住著急的脫口問道:「二少奶奶,您不去迎接二爺嗎?」

        紀芙柔被她這麼一問才猛然回過神來,她眨了眨眼點頭應道:「當然要去。」一頓又道:「妳先替我更衣。」

        她完全是在拖延時間,因為消息來得太過突然,她都快要忘了那個人的存在,現在那人連個預告都沒有就突然回來了,她該做何反應才算正常?

        紀芙柔頓時變得有些緊張與不知所措,為這個她還不知道長相卻已注定要與他生活一輩子的人。

        她不知對方長得是圓是扁,如果長得很抱歉的話,她懷疑自己是否有辦法陪對方上床,履行夫妻的義務。如果她真做不到而得罪了對方,那她所嚮往的米蟲生涯是不是就得提早結束了?

        想到這裡,她覺得自己之前真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

        古代原本就都是盲婚啞嫁,女人一旦成了親便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但問題在於她又不是真的生在古代、長在古代,而是從二十一世紀魂穿而來的人,在歷經過現代的自由戀愛與男女平等的社會後,她有辦法做好一個恪守三從四德的古代媳婦嗎?

        紀芙柔發現自己沒了信心。

        可是沒了信心又如何呢?事到如今她除了硬著頭皮去面對,還能怎麼樣?

        現在她只能拜託老天保佑,希望裴二爺不要長得太抱歉,不要是個渾身肥油的大胖子,不要有狐臭或臭腳丫,更不要有滿口的黃板牙、蛀牙或口臭,要不然乾脆直接讓她死一死重新投胎算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間,手腳麻利的春花已迅速替她換了衣裳,連髮型都重新綰過,從慵懶舒適的簡單束髮變成隨雲髻,還在上頭插了朵大紅色的絹花,讓她看起來簡直就像三八阿花。

        「把那朵絹花拿下來,換支樣式簡單的簪子或步搖。」她蹙眉道。

        「二少奶奶,您才成親不久,應該要打扮得喜氣些,二爺見了才會喜歡。」春花小聲勸道。

        紀芙柔低頭看了身上的衣裳一眼,道:「穿著一身大紅撒花褙子還不喜氣嗎?過猶不及這句話聽過沒,懂不懂它的意思?」

        春花一臉茫然的搖頭。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事情做得過頭就跟做得不夠一樣,都是不合適的,所以—— 」她轉頭看向梳妝檯上的首飾盒,迅速的瞄了一下,隨即下巴朝那方向一抬,道:「就用那支白梅簪吧。」

        春花心裡雖然有些不贊同,但還是點頭聽命行事。

        說實話,別看她家主子長得柔柔弱弱、白白淨淨,大多時候看起來總是懶洋洋的不太愛動、不愛管事的模樣,可卻是個有主見、有想法的,一旦做了決定便不容他人置喙,即便她們這些丫鬟的出發點是好的,二少奶奶仍舊會堅持己見。

        早在認清這點之後,她對於主子已經做決定的事從不多言,不像秋月總是學不聰明,老挨主子白眼卻還不自知,最近更被調到小廚房去做事。

        將喜氣洋洋的大紅絹花換成秀雅的白梅簪後,春花請示道:「二少奶奶,您看這樣行嗎?」

        紀芙柔打量著鏡中自己的模樣,點了點頭,起身道:「行,走吧。」

        帶著一股豁出去的氣勢,反正早晚都要面對,躲得了一時也躲不了一世,不是嗎?

        走出暮雨院,入眼的全是雕梁畫棟,奇石假山,小橋流水,遊廊九轉的奢靡造景,富貴得讓人咋舌。

        紀芙柔在第一次走出暮雨院見到裴府內的景致時,不禁有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眼花繚亂,瞠目結舌。

        她一直以為裴府其他地方應該和暮雨院差不了多少,誰知竟是天差地別。

        暮雨院在裴府之中只能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中庸院落,院內不管是傢俱與佈置,抑或是花園內栽種的花草樹木、涼亭造景,一概以實用為主,既不奢華也不簡陋,讓人舒適得感覺不到壓力,可暮雨院外卻是極盡靡麗。

        她想,這應該跟居住的人有關。

        換句話說,裴二爺應該是個低調且務實的人才對,倘若真如此的話,她已發覺對方一項優點,挺好的。

        所以,她的夫婿應該不會太差勁,對不對?

        她一邊走,一邊分心的祈禱著,沒注意到前方石板小徑上站了一個人,後頭的春花阻止不及,她竟一頭撞上對方,被反彈力道亂了平衡感,整個人往後仰倒。

        「啊啊啊—— 」她驚叫出聲,雙手下意識的在空中亂揮,想抓住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她的腰身猛然被一隻堅硬如鐵的臂膀緊緊扣住,一個用力,她原本往後倒的身子又變成往前撲,悲劇的再次一頭撞上對方,差點沒撞扁自己的鼻子。

        「好痛。」她忍不住痛呼出聲,眼淚都流了出來。

        「做什麼這麼毛毛躁躁的?」

        她頭頂上突然傳來一聲怒斥,接著那聲音又命令道:「抬起頭來。」

        紀芙柔摀著撞疼的鼻子,紅著眼眶,泛著淚光的想著這人是誰啊?不知道她是府裡的二少奶奶嗎?竟然敢如此的命令她這個主子?她有些不爽的抬起頭來,卻聽見身後春花的聲音—— 

        「奴婢見過二爺。」

        二爺?哪個二爺?

        不對,裴府中被稱之為二爺的好像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裴晟睿,原主的新婚夫婿,也就是她的老公?!

        紀芙柔瞬間瞠大雙眼瞪著眼前的男人,只見對方正眉頭緊蹙的看著她,臉上寫滿了對她的不滿。

        她做了什麼事令他覺得不滿了?只因為剛剛撞了他一下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個男人也太小氣了吧?

        紀芙柔皺眉腹誹著,雙眼卻是不著痕跡的打量著眼前的男人—— 長得還算不錯,濃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巴不大也不小,唇瓣不薄也不厚,看起來應該不像是個無情之人。

        他的臉有些瘦削,因而臉型顯得有稜有角,令人覺得有些剛強,加上銳利的眼神和緊蹙的眉頭,給人一種嚴厲不太好相處的感覺。

        真是糟糕啊,她突然有種命運未卜,前途茫茫之感。

        「二爺,您回來了。」她後退一步,規矩的福了個禮後開口道。

        在她打量他時,裴晟睿也在打量著自己的新婚妻子。

        成親當日揭蓋頭時,他也曾認真的端詳過他的新娘,但那時她臉上的粉實在是太厚了,根本看不清她本來的面目,之後的洞房花燭夜,搖曳的燭光加上酒意,他也沒多注意她的長相,隔天一早醒來,又因急事而匆忙離開,連帶她向父母親敬茶的時間都沒有,如此說來,他根本不算知道她究竟長得是何模樣。

        換句話說,成親一個多月來,這回才是他第一次看清楚自個兒新娘子的長相。

        他的新娘有一張瓜子臉,五官清麗,肌膚白皙,眉毛彎彎的,眼睛又圓又大,是個讓人見了相當有好感的小美人,但是……

        「妳剛才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兒?」他蹙眉問她,目光深邃莫測。

        「妾身正要去迎接二爺回府。」紀芙柔小心翼翼的回答。

        「我進門都有一段時間了,妳迎接的速度似乎有些姍姍來遲。」他平鋪直敘的說道,聲音中聽不出喜怒。

        「妾身以為二爺會在公公那裡多待些時間談公事。」紀芙柔迅速的為自己找了個理由。

        「所以妳就可以姍姍來遲?」他挑眉問道。

        紀芙柔頓覺不爽,這傢伙是怎麼一回事?剛結婚就把新婚妻子丟下一個多月,不聞不問,好不容易終於回家,沒有一句歉疚或安撫他新娘子的話也就罷了,竟莫名其妙的找起碴來,他是不是有病啊?

        她壓下不爽,平靜的開口說:「所以妾身才會待在院裡先安排下人們燒水,讓二爺進屋就有熱水可以沐浴,洗去滿身的塵埃與疲憊;安排廚房煮些吃食,讓二爺沐浴後即有熱食可以暖胃。」

        裴晟睿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更沒想到她會這麼做,因為這和娘先前與他抱怨的她完全不同。

        娘說:「若不是你爹堅持守信,娘絕對不會讓這麼一個愁眉苦臉,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女人進門。」

        娘說:「曾經的商業巨擘紀家會傾倒沒落絕對是咎由自取,光是看他們教導出來的女兒就知道,不僅軟弱、無用、膽小,還受不了一點的斥責或委屈,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真是氣死我了!」

        娘說:「我現在看到她就煩,所以已經免去她的晨昏定省,這事我在這裡告訴你,你可別多事以孝順為由,又讓她每天到我面前來給我添堵聽見沒?」

        娘說:「你問我為何這麼說?你何不自己回去問問她幹了什麼蠢事!」

        想起娘剛才在說這話時怒不可抑又咬牙切齒的模樣,裴晟睿便忍不住緊緊地蹙起了眉頭。

        「這段期間家裡可有發生什麼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紀芙柔微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問她這麼一個問題。

        身為新進門又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媳婦,她哪裡會知道這段時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畢竟大事她管不著,小事也沒有人會跟她說不是嗎?

        「抱歉,妾身不清楚,因為沒人與妾身說。」她老實答道,一頓後又稍作解釋的對他說:「前陣子妾身生了場病,婆婆要妾身好好待在院子裡休養,因此這段期間妾身幾乎天天都待在暮雨院裡,並不曉得家裡所發生的大事小事。」

       「生病是怎麼回事?」他問她。

       「只是個小風寒。」

       「近日天氣似乎不冷。」

        「正因如此,才會一不小心就受涼了。」

        裴晟睿用一臉莫測高深又若有所思的表情看著她,看得紀芙柔不由得渾身發僵。

        他到底是在看什麼?難道他發現了她與原主之間有所不同之處不成?否則為何會用這種探究的眼神盯著她?紀芙柔有些忐忑不安。

        「妳身子都痊癒了嗎?」他又問。

        「痊癒了。」她立刻點頭如搗蒜的道,希望趕緊跳過這話題,天知道原主可不是真的因受涼感冒才丟了命的。

        聽春花說,原主那個傻丫頭根本就不是失足落水,而是一時想不開,自己投池自盡,至於為何原因想不開,她根本就不能問,所以壓根不知道。

        總之呢,就是不想活的傻丫頭在被救起之後,昏迷又受寒的情況下,不到兩天,如願以償的一命嗚呼,然後由她這個因車禍而魂穿至此的人取而代之。

        「二爺在外頭奔波了一個多月,應該很累了才對,讓妾身先侍候您回暮雨院裡歇息,有話待您養好精神之後再說,不急。」她轉移話題,說著轉身命令站在一旁的丫鬟,「春花,妳還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趕緊去看看熱水燒好沒,若是好了立刻送到屋裡,二爺一會兒進房就要用了。」

        「奴婢這就去。」春花迅速點頭,轉身就走。

        「這丫頭!」紀芙柔佯裝不滿的嘀咕了一聲,然後轉頭道:「還請二爺原諒這丫頭的無禮與毛躁,她是在三個月前才被買來服侍妾身的,許多規矩還在學習中,妾身向您保證,她會慢慢變好的。」

        「三個月前才買來的?她不是妳原來的貼身丫鬟嗎?」裴晟睿果然被她轉移了注意力,疑惑的問她,同時也在不知不覺間隨她舉步朝暮雨院的方向走去。

        「不是,隨妾身陪嫁而來的下人們皆是後來才買來的,資歷最長也不過一年而已。」轉移話題成功的紀芙柔有些心喜,說話語氣不自覺的變得輕快了許多。

        裴晟睿輕挑了下眉頭,問她,「為何會如此?」

        紀芙柔略微沉默了一下才輕聲答道:「子不言父之過。」

        答案不言而喻。

        裴晟睿聞言輕愣,這才想起似乎曾聽聞過關於他那個敗家的岳父,專愛做一些寵妾滅妻不著調之事,倘若傳聞不假,他這身為嫡女的妻子與其體弱多病的母親在紀家的生活八成不會太好過。

        想到這裡,他臉上嚴厲的神情不禁柔和了些。

        「過幾天等我手邊的事處理完後,我陪妳回娘家。」他說。

        「嗄?」紀芙柔被他突如其來的決定嚇到猛然停下腳步,脫口就問道:「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裴晟睿挑眉反問。

        紀芙柔勉強命令自己冷靜,「為什麼二爺會突然想要陪妾身回娘家?」

       「妳尚未回門不是嗎?」

        回門?紀芙柔差點沒呻吟出聲,她是真的完完全全忘了還有這麼一件事。

        她完蛋了,死定了,如果真回了娘家,她連誰是誰都叫不出名字,連娘家後院裡的路怎麼走都認不得,如果被人發現的話,她要如何解釋?難道要說她得了選擇性失憶症不成?真是要被逼瘋了啦。

        「怎麼了,妳不想回娘家看看嗎?」裴晟睿的臉上再度出現探究的目光與神情。

        紀芙柔露出些掙扎與猶豫的表情,緩慢地搖頭道:「我不想說謊。」

       「妳不想回去看看妳娘嗎?」他問她。

        紀芙柔頓時無言以對,她可以利用與紀家那些親人們的疏離拒絕回門,卻不能對在紀家中與原主相依為命的母親置之不理,看樣子,這回的回門她是躲不過、逃不了了。

        「妳不想回去嗎?」他再次問道。

        紀芙柔無奈,卻也只能硬著頭皮點頭道:「想。」

        「那就準備一下,派個人送個口信過去,等我明後兩天將手邊的事情處理完之後,咱們大後天一早就出發,應該能趕在中午之前抵達。」他吩咐道。

        「好。」她強顏歡笑的點頭應道,接下來一路上卻是沉默不語。

        「妳的樣子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走在她前方的裴晟睿突然開口說。

        紀芙柔的眉頭不自覺的輕皺了一下,覺得這傢伙八成是個腹黑的主,因為他不可能會不知道她這個妻子在娘家的處境才對,況且她剛剛都表明說自己不想回娘家了,卻又不得不回去,在這種情況下,她能高興得起來嗎?他這不是明知故問,故意在她傷口上撒鹽是什麼?

        「若不是為了母親,妾身一輩子都不想再踏進那個家門一步。」她語氣冷漠,直截了當的道,懶得再掩飾什麼,免得讓他以為自己沒脾氣,好欺負。

        裴晟睿忍不住輕挑了下眉頭,沒料到她會這麼直接與硬氣,看樣子她過去在娘家裡的生活恐怕比他想像的還要更艱難。

        他不再說話,紀芙柔樂得自在,兩個人一路沉默的走回暮雨院。

        他由著兩名平日服侍他的貼身丫鬟侍候入浴,她則去了廚房替他張羅吃的。

        她壓根就不知道那兩個丫鬟正在告她黑狀,致使她的新婚夫婿在外出一個多月歸家之後的當晚宿在書房裡,沒有回房睡覺。

        不過對於這個結果,紀芙柔不反對,雖然她並不知原由,單純以為裴晟睿是忙於公事才會宿在書房裡,總之她有一種鬆了口大氣的感覺,要不然天知道要她陪一個才見過一面的陌生男人睡覺,甚至是陪他做愛做的事,她根本就做不到。

        所以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第二章】 回門起衝突

        兩天的時間轉眼就過,來到了回門之日。

        紀芙柔一早就被春花給叫醒,屋裡點起蠟燭,窗外的天還是黑的,昏昏欲睡的她只張開眼睛瞄一眼便翻身背對擾人清夢的丫鬟,口中呢喃的抱怨道:「這才什麼時辰,有必要這麼早起床嗎?這不是要人命嗎?」

        「二少奶奶,二爺來了。」春花小聲對她說。

        「二爺?」紀芙柔先是呆了一呆,接著打了個哆嗦,瞬間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

        「在哪?」她驚嚇般的猛然翻身從床上坐起身來,抬眼看去,就見她的新婚夫婿站在臥房正中間,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對不起,我睡過頭了。」她迅速說道,這是她的第一個反應,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外頭的天色明顯是黑的,時間應該還很早才對。

        所以……她眨了眨眼,轉頭看了看窗門的方向又看了看他,然後側頭露出一臉迷糊不解的神情,整個人顯得傻愣傻愣的。

        「今天我順路還要去一個地方,因此要提早一個時辰出門。」裴晟睿看著她說,突然覺得她這模樣有些可愛,但隨即又想到紫菱和紫芯對他說的話,神情又冷了下來。

        「妳動作快些,別拖拖拉拉的,半個時辰之後準時出發。」說完,不等她有任何反應,他逕自轉身離去。

        紀芙柔呆呆的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懷疑這個人是不是有起床氣,不然幹麼一大早就朝她發火?

        「二少奶奶您別發呆了,快點起床讓奴婢服侍您梳洗、換衣裳啊,咱們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不快點可不行。」春花先回過神來,急急忙忙的說道。

        「急什麼,半個時辰足夠了。」紀芙柔白了她一眼,緩緩的起身下床。

        半個時辰可是有足足一個小時的時間,哪會來不及啊?紀芙柔心想著,想當初—— 不是,應該說是前世才對,前世,她每天早上從鬧鐘響起到踏出家門,總共只需要十分鐘就能搞定一切,一個小時的準備時間根本就是綽綽有餘。

        「妳先去打盆水來讓我漱洗。」她交代春花,自己去找衣裳換上,也不需要人服侍。

        等她衣服換好,春花的水還沒打來,她便自己紮髮,雖然沒辦法綰出平日春花替她梳的髮髻,但簡單編個辮子再盤到頭上,弄出朵花還難不倒她,畢竟愛美可是女人的天性,前世的自己沒有太多錢染髮或燙髮,便只能靠一雙巧手來變髮,替自己增添一些亮點與美麗了。

        「天啊,二少奶奶,您這髮型是怎麼弄的?既獨特又漂亮,奴婢從未見過,您可不可以教教奴婢啊?」去打水回來的春花驚嘆的盯著她的髮型,滿臉的嘆為觀止。

        「現在不是教學的時候,妳想學我以後再教妳。」紀芙柔道。「妳派個人去確認今天要帶回門的東西是否都帶上了,還有要跟我回去的人是否也都起床準備好了?讓他們在一刻鐘後到大門口集合,遲到的就不用去了,再扣兩個月月俸。」

        「是,奴婢這就去。」春花有些心驚的應道,被主子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現出來的果斷魄力嚇到,急忙轉身去辦事,就怕自己接下來會有兩個月領不到月俸,畢竟她也是要跟主子回門的一員。

        有了嚴懲的預告,一刻鐘之後,預定要陪同紀芙柔回門的所有人全部集合完畢,就等主子前來。

        又過了一會兒,紀芙柔在春花的陪同下也抵達了大門口,準時在半個時辰內完成一切準備出發,但下達命令的那位爺卻姍姍來遲,等了半晌都還不見蹤影。

        「春花,妳去看看二爺那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紀芙柔蹙眉道。

        「是。」春花立即點頭領命而去。

        約莫又過了一刻鐘,這才看見裴晟睿的身影出現在路的那一頭,身後則跟著春花和另一名丫鬟。

        三個人匆匆從這方向行來,走在前頭的裴晟睿大步行走,後頭的兩人則是半走半跑的跟著,不一會兒便來到了她面前。

        春花自然而然的走到她身後站定,裴晟睿主僕倆則站在她面前,她抬眼看去,只見裴晟睿眉頭輕蹙,表情有些高深莫測的看著她。

        「二爺。」她福身喚道,算是與他打了招呼,讓他明白自己並沒有無視於他,之後,她才將注意力放到他身後的丫鬟身上,只因為那個丫鬟實在是太吸引她的注意力了,不是她長得特別美,而是她臉上充滿了毫不遮掩的怨恨神情—— 對她。

        問她為何知道是針對她?

        這還不簡單,因為對方那雙猶如淬了毒的目光始終盯黏在她身上,連眨都不眨一下,讓她不禁好奇自己是殺了人家的父母,還是搶了她的男人……呃,該不會真是這樣吧?

        「春花,那丫頭叫什麼名字?」她在裴晟睿轉身去安排出行之事時,側頭小聲的問自己的貼身丫鬟。

        「她叫紫菱,二爺房裡的大丫鬟,二少奶奶之前不是見過嗎?」春花有些訝異的看了她一眼。

        見過的人是原主可不是她,不過她雖沒見過卻也聽過紫菱這個名字,簡直是如雷貫耳啊,只因為這女人就是她夫君的兩位通房之一。

        「她手上的包袱裝的可是二爺的東西?」她問春花。

        「奴婢不知道。」

        「去問問,若是就接過來,若不是就問她一大早天未亮帶著包袱想幹麼?難道是想趁大夥又忙又亂時逃跑,做逃婢?」

        「這不可能吧,二少奶奶,如果她要逃就不會跟在二爺身後出來了。」春花瞠眼道。

        「讓妳去問就去問,廢話這麼多幹什麼?」紀芙柔惱怒的瞪她一眼。

        「是。」春花不敢再多嘴,立刻走向紫菱,執行主子給她的任務。

        接著就見兩個丫鬟一言不合的吵了起來。

        「妳是什麼東西,竟敢命令我?」紫菱尖銳道。

        「這是二少奶奶的命令。」春花說。

        「我是二爺的丫鬟,我只聽二爺的命令!」

        「二少奶奶是二爺的妻子,也是妳的主子。」

        「妳一個進府不到兩個月的丫鬟,憑什麼在我面前囂張?誰是主子我會不清楚嗎?還用得著妳來跟我說?」紫菱冷哼一聲,又道:「想狐假虎威也得先搞清楚自己仗勢的真是一頭老虎,還是一頭連叫都不會叫的病貓。」

        「妳說誰是病貓?」春花尖聲道。

        「怎麼一回事?」聽見爭執聲,裴晟睿走過來問道,其間還用帶了些許責備的眼神瞄了妻子一眼,好像在責怪她怎麼呆站在那裡,不出聲阻止丫鬟爭吵似的。

        不過紀芙柔根本就沒注意到他那一眼,因為紫菱那丫頭實在是太有戲劇性了,讓她看得目不暇給,簡直就是嘆為觀止。

        只見那丫頭一聽見他的聲音,臉上冷嘲熱諷的神情立即變成委屈柔弱,然後軟軟地喊了一聲「二爺」,似有千種委屈、萬般苦楚想說卻又說不出口的模樣。

        「怎麼了?」裴晟睿蹙眉問,聲音較之前明顯柔和些。

         紀芙柔撇了撇唇,暗自嘲諷的忖度著,果然是我見猶憐,英雄難過美人關嗎?

         「奴婢不知自己做了什麼得罪了二少奶奶,讓二少奶奶派人過來訓斥奴婢,要奴婢返回暮雨院,不准奴婢服侍二爺出門。」紫菱泫然欲泣的回答。

        「妳胡說!」春花怒不可遏的反駁。

        「二爺,奴婢膽子再大也不敢汙衊二少奶奶。」紫菱抹著淚,抽抽噎噎的低聲道,委屈到一個不行。

        裴晟睿轉頭看向站在稍遠處的妻子,開口質問道:「妳怎麼說?」

        紀芙柔有些嘲諷的輕撇了下唇角,緩緩的舉步走上前之後,這才不答反問地開口道:「二爺這是在為一個奴婢出頭來質問妾身嗎?」

        裴晟睿愣了一下,冷不防的被她這麼一個問題給問住了,而她卻似不需要他回答般的接著繼續說下去。

        「姑且不論這丫頭剛說的是真是假,是否汙衊我這個二少奶奶,主子訓斥奴婢難道也有錯?她這樣哭哭啼啼的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前,明目張膽向二爺告妾身的狀,二爺竟還為她出頭來質問妾身。敢問二爺,您這麼做是要讓妾身將來如何在下人面前抬得起頭來?」

        裴晟睿緊緊地蹙起眉頭,但她的話還未說完。

        「況且妾身的丫鬟剛才都說這丫頭在胡說八道了,二爺卻連問都不問她為何這樣說,單信這丫頭的一面之詞就將矛頭指向妾身,實在有欠公平,二爺難道不覺得嗎?」

        她平靜的說著,語氣中沒什麼情緒,完全就是單純陳述,但是即使如此,亦讓裴晟睿覺得沒臉。

        「說完了嗎?」他開口道,聲音有點冷。

        「還沒。」紀芙柔面不改色的回答,根本不管他有多不爽。

        她雖然想當米蟲,但卻拒絕當受氣包,如果當米蟲的代價得唯唯諾諾、逆來順受的成為受氣包,那她寧願靠自己過活就好。

        無視他愈來愈黑的臉色,她接著道:「剛剛的情況是,妾身見這丫頭手上拿了個包袱,以為是二爺的,就讓春花去詢問,確定再將其接過來,畢竟這個丫頭不在出行的名單之中,妾身怕有疏忽遺漏。可是春花上前說了半天,沒拿到包袱就算了還與這丫頭吵了起來,兩人間起先的對話妾身因站得遠沒聽見,但在她們大聲的吵起來之後,妾身倒是聽見了幾句。」

        一頓,她嘴角微挑的露出一個嘲諷的神情。

        「那丫頭質問春花妳是什麼東西,竟敢命令我?春花回答這是二少奶奶的命令,那丫頭接著又說她是二爺的丫鬟,只聽二爺的命令,春花便回二少奶奶是二爺的妻子,也是她的主子,那丫頭冷哼著說春花是一個進府不到兩個月的丫鬟,憑什麼在她面前囂張,又說春花想狐假虎威之前也得先搞清楚自己仗勢的真是一頭老虎,還是一頭連叫都不會叫的病貓。」

        說到這裡,她轉頭看向那名叫紫菱的丫鬟,問她道:「我說的可有一句假話?可有汙衊妳?」

        紫菱臉色已白成一片,卻顯得更楚楚可憐。「二爺,奴婢沒有—— 」

        「沒有說那些話?」紀芙柔直接打斷她。「妳剛才說話的聲音可不小,雖然大夥距離這有些遠,但不乏有聽力好的也聽見了,需不需要我找幾個人出來作證?」

        「二爺……」紫菱淚眼汪汪的看向裴晟睿,滿臉委屈,可憐兮兮。

        裴晟睿皺了皺眉,開口道:「她是我的貼身丫鬟,即使不在原本的出行名單之中,我若想帶她一同上路難道也不行?妳一個做主母的,和一個丫頭為這點小事較真,不覺得有失身分?」

        紀芙柔目瞪口呆的看著他,被他的偏袒驚到說不出話來。

        太好了,這下她可明白,也看清楚自己的處境了,雖然名義上是個主子,但實際地位卻比一個通房丫鬟還不如。

        「妾身明白了,妾身知錯。」她面無表情的道,說完逕自轉身就走,在下人的指示下頭也不回的坐上馬車。

        眼不見為淨。

        裴晟睿沒料到她會說走就走,在錯愕之後緊接而來的就是憤怒,原本他還有想要懲罰紫菱並取消讓她隨行的打算,現在卻一點也不想這麼做。

        他沉著臉轉身去找屬下,交代剛才未交代完的事,然後直接躍上馬背,騎馬出發。

        至於紫菱那丫頭早已自動自發的找了輛馬車坐了上去,雖然眼眶仍含著淚,臉上滿是柔弱與委屈,不過心裡早已得意的笑開懷。
        要想與她爭寵,也得先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哼!

*             *             *

        一路上夫妻倆沒有任何的交流,一人騎馬,一人坐馬車,途中雖曾停下休息了兩回,但兩個人不僅沒交談,甚至連對上一眼都沒有,這讓同行的下人們一個個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不過幸好路不長,半天便抵達目的地。

        紀家早在前兩天便收到五小姐今日會回門的消息,因而早派了人在大門口迎接他們,也備了酒席宴請回門的新婚夫妻。

        一切行程皆照著禮俗走,看似合情合理,但除了初登岳父家門的姑爺裴晟睿與換了個靈魂的紀芙柔兩人之外,大夥都看出了不對勁,那便是從頭到尾皆無人提起紀芙柔的生母,紀家的正室夫人施氏。

        春花到紀芙柔身邊服侍的時間雖然不久,不過因主子對她一向不薄,她的心性又是個好的,便忍不住找了個機會小聲的提醒了一下。

        「二少奶奶,您是不是該去看夫人了?」

        紀芙柔倏然一驚,她怎麼會忘了這麼重要的事呢?

        回想從春花那裡打聽來原主以前在這個家所受到的待遇,再看看眼前的熱情場面,她早該發現其中的差別,領悟造成此差異的原因為何才對。

        她真是個笨蛋,怎會反應遲鈍到這種地步,竟然一心一意專注應付這些她明明可以藉著夫家勢力直接甩臉給他們看的一群人!她真是本末倒置的大傻瓜!白癡!蠢蛋!

        明白了自己犯下的低級錯誤後,她也懶得再裝了,直接放下手中的筷子,拿出懷裡的帕子擦了擦嘴巴,二話不說地站起身來,轉身就走。

        「芙柔,妳要去哪兒?」坐在女桌席次主母位子上的絹姨娘見狀急忙出聲喚道。「妳這孩子是怎麼了,怎麼一聲不響突然起身就走呢?是誰得罪妳了?妳告訴我,我替妳做主。」

        紀芙柔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她問道:「妳替我做主?」

        絹姨娘先是看了她一眼,接著便以主母的做派緩緩地環視在座的所有女眷一周之後,這才點頭,權威的開口道:「我替妳做主。」

        紀芙柔倏然冷笑一聲,「妳一個姨娘,說穿了也不過是個奴婢,憑什麼替我做主?」

        「什麼?」絹姨娘張口結舌的瞪著她,整個人都因她所說的話而驚呆了。

        紀芙柔懶得再理她,冷淡的瞄了她一眼之後轉身走人。

        絹姨娘回神,怒不可遏的衝口怒喊道:「妳、妳給我站住!」

        尖銳高亢的聲音響徹整個廳堂,也讓隔了兩道屏風另一頭熱熱鬧鬧的男桌瞬間噤了聲。

        廳裡陷入一片詭異的沉靜之中,過了一會兒,才響起紀老爺略帶惱怒與責問的聲音,「是誰在那邊鬧事?」

        正在為自己的失控懊悔的絹姨娘還來不及找到藉口,便聽見紀芙柔那臭丫頭血口噴人的道—— 

        「女兒想去看母親,爹是否也和姨娘一樣不許女兒去看望母親呢?」

        絹姨娘鐵青著一張臉,握緊拳頭,咬牙切齒的怒瞪著她。

        屏風另一頭靜默了一會兒,才又響起紀老爺聲音,「妳母親長年臥病在床,近來更是每天都處於昏睡之中,醒來也不認得人。妳姨娘不讓妳去其實是為了妳好,怕妳見了難過。」

        紀芙柔頓覺錯愕與難以置信,因為她萬萬沒想到她這個便宜爹會不讓她去見母親,這是為什麼?難道—— 

        她心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春花,帶路!我們去見母親!」她倏然道,連忙朝廳外走去。

        春花用力的點頭,立即大步的走在前方帶路,朝施氏居住的院子前進。

        由於裴晟睿就坐在廳內,即便有人想阻止紀芙柔此番的舉動,也無法出聲明說,只能眼睜睜的看她走出廳裡。

        紀芙柔從剛才生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之後,胸口便一直悶悶的,感覺很不舒服。她雖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說不出個所以然,卻隱約明白這應是原主遺留在這個身體的反應,也是原主對這世上唯一在乎與關心的母親的眷戀。

        如今原主母親生死未卜,原主的身體會產生心悶不適的反應也屬正常。

        「春花,我娘她認得妳嗎?」紀芙柔開口問春花,想起之前便宜爹說母親醒來也不認得人的話,也不知這是早就有的情況,還是在她出嫁後才出現的,她得先弄清楚。

        「夫人當然認得奴婢,當初還是夫人親口選擇奴婢做為二少奶奶的陪嫁丫鬟的。」春花答道。

        所以,失憶的事是近期才發生的,那麼,失憶難道和長時間昏睡有關?而這昏睡的情況是以前就有,又或者也是近期才這樣的呢?可惜這問題她無法直接開口詢問,看樣子,她還是得先見到人之後再說。

        在無人阻撓下,主僕倆很快就抵達了施氏所居住的院子。

        春花一進院中後便迫不待及的揚聲叫喊道:「夫人,小姐回來看您了。米嬤嬤,小姐回來了。」

        屋裡的人聽見聲音,立刻跑了出來。

        「小姐,小姐妳終於回來了,嗚……」米嬤嬤一見到小姐便老淚縱橫,哭得不能自已。

        紀芙柔不是很確定眼前這緊捉著她的手,哭得淚流滿面的老婦的身分,但從年齡上看來,她應該就是春花口中的米嬤嬤,也就是她母親的奶娘。

        「米嬤嬤?」她試探的輕喚,不確定的語氣在旁人聽來就像是被米嬤嬤突然的哭號驚嚇到,有些不知所措又害怕的感覺。

        「小姐,小姐,妳若再不回來就再也見不到夫人了,夫人快要不行了。」米嬤嬤緊緊地抓著她的手,哭得聲淚俱下。

        「娘她怎麼了?怎會突然就不行了?有沒有請大夫來看,大夫是怎麼說的?」紀芙柔眉頭皺到不行,開口問話的同時人已朝屋內走去。

        屋裡的窗戶皆緊閉著,空氣中充滿了濃濃的藥味與悶熱潮濕的味道,極度不好聞。

        「把窗戶打開來。」她下令道。

        「小姐,夫人身子虛,不能吹風,會受涼的。」米嬤嬤拭著淚提醒她。

        「我知道,但今天外頭風不太,氣候也舒爽,開窗戶不礙事。」一頓後她又道:「屋裡的空氣不流通,一直悶著娘也不舒服,開窗戶通通氣,讓娘多呼吸些外頭清新的空氣,娘的精神應該會比較好。嬤嬤,我不會害娘的。」

        「小姐當然不會害夫人,老奴聽小姐的。」米嬤嬤抹著淚點頭道,隨即去讓屋裡的丫鬟把窗戶打開,自己也轉身去幫忙。

        紀芙柔走到床邊,低頭看向臥榻上靜靜躺著的婦人,只見她雙眼緊閉,面無血色,兩頰凹陷,瘦骨嶙峋的,頭頂上的髮絲稀疏,連一絲光澤都沒有,一看就知道是長期臥病在床的人。

        血脈相連的感覺讓她見狀後不禁鼻頭發酸,眼眶發澀。

        「娘?」她輕聲喚道,床上的人毫無反應。

        「娘。」她又喚了一聲,這回聲音大了許多,語氣也變得更加堅定。這是她的母親,不是別人的,是紀芙柔唯一的母親,她既代替了紀芙柔留在這世上,就讓她為其母盡點心力。

        「娘,您聽得見女兒的聲音嗎?您快張開眼睛看看女兒,女兒回來看您了。」她坐在床邊,深切的呼喚。

        或許真是血脈相連,母女連心,原本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施氏眼睫突然顫動了起來,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施氏眨了眨眼,目光慢慢地移向坐在床邊的女兒,艱難的動了動唇瓣,發出一個微弱中帶著不確定的聲音,「柔、柔兒?」

        「娘,您認得女兒嗎?女兒回來看您了。」紀芙柔不由自主的流下淚。

        「夫人,是柔兒小姐,妳心心念念的柔兒小姐回來看妳了。」米嬤嬤來到床邊,對著床上的主子說。「妳看看柔兒小姐,幾個月不見是不是變美,氣色也變得比以前還要好了?可見小姐是個有福的,嫁的姑爺也是個懂得疼人的,妳說是不是?」

       她服侍主子服侍了一輩子,自然知道主子此刻最想聽的是什麼,無非就是出嫁的女兒能在婆家過得幸福,這便是天下父母心。

        「柔兒,真是這樣嗎?告訴娘。」施氏望著女兒虛弱道。

        「是,女兒過得很好,夫君對女兒也很好,您瞧,女兒臉都變圓,人都變胖了。」紀芙柔用力的點頭道,說完還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臉。

        「胖些好看,胖些好。」

        施氏難得的露出了笑顏,即便那只是一抹蒼白無力的微笑,但依然讓始終在她身邊照顧她的米嬤嬤感動的落淚,她都不知道有多久沒見過主子笑了,小姐這次回門回得好,真的是回得太好了。

        「娘,今日外頭天氣不錯,您要不要到外面走走?女兒讓人去抬轎子過來。」紀芙柔柔聲問母親。

        施氏輕輕地搖了下頭,她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又怎麼有力氣到外頭去?她自個兒的身子她自己知道,恐怕是時日無多了。

        「柔兒,妳扶娘坐起來。」她虛弱的道。

        紀芙柔點點頭,在米嬤嬤的幫助下將母親扶了起來,讓她靠坐著。

        「奶娘,妳去把我那個小木箱拿過來。」施氏對米嬤嬤說。

        米嬤嬤目光含淚的點點頭,知道主子這是準備要交代後事了,因為主子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裝在那個小木箱裡,包括兩間鋪面的地契、一處田莊,還有一些下人的賣身契與些許銀兩。

        其實這些東西主子本來是打算要平分給輝少爺和柔兒小姐兩兄妹的,怎知輝少爺竟是個薄情不孝的,攜家帶眷離家數年,竟連一次都沒有回過家裡來探望病母,這也難怪主子這一年來絕口不提輝少爺的事,就連柔兒小姐出嫁需要長兄背上轎,主子也沒提起過輝少爺一句話。

        「柔兒,把箱子打開來。」待米嬤嬤將那小木箱抱過來之後,施氏道:「這些東西是娘留給妳的,未放進妳的嫁妝單子裡是怕有人從中做手腳,只有當面交給妳,娘才放心。」

        紀芙柔低頭打開小木箱,只見裡頭滿是精緻的首飾與成疊的銀票、地契和奴僕的賣身契,銀票面額雖不大,但加總起來也有幾百兩的數目,一看就知道這些錢是慢慢省下來的,而且應該是母親手邊所有值錢的家當。

        「娘,這些東西女兒不能收。」她哽咽道。

        「妳收起來,若是妳不收的話,也是便宜外頭那些人。」施氏緩慢地搖頭,虛弱的說。「那些人有多貪婪妳應該清楚,若不是娘將這些東西藏得好,早被他們趁著娘昏睡不醒時就搶光了。娘怕下回睡著後再也醒不過來,這些東西就都得落入那些人手裡。」

        「不會的,娘,您別胡思亂想,您—— 」紀芙柔淚如雨下的搖頭道,哭得不能自已。

        「娘自個兒的身子自己知道。」施氏輕輕地搖頭,打斷女兒的話,「娘能活著見到妳出嫁,又見妳平平安安的回門就已經足夠了,即便下回昏睡再也醒不過來,此生也再無遺憾。」

        「娘—— 」

        「小姐,這是夫人的希望,妳就聽夫人的,把東西收起來吧。夫人的精神不是太好,妳就別為了這事再讓夫人費神了。」一旁的米嬤嬤忍不住開口勸道。

        紀芙柔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面無血色,精神疲困耗弱卻強撐著的母親,終於點頭應道:「好,女兒收下。」

        施氏滿意的微笑。

        米嬤嬤見狀後,又替體虛的主子開口,「自從小姐出嫁後,夫人就一直很擔心小姐在裴家過得好不好,習不習慣,小姐要不要跟夫人說些妳在裴家生活上的事,好讓夫人更放心?」既然是為了讓夫人放心,定是報喜不報憂的,相信小姐應該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紀芙柔一點就通,開始口若懸河的說起她嫁進裴家之後的生活,什麼公婆和善,妯娌姑嫂好相處,奴僕下人又規矩勤快,什麼事都不需要她操勞費心,完全就是吹牛不打草稿,也幸好原主過去從未對其母親撒謊過,因而並未讓施氏產生懷疑。

        聽女兒婚後在婆家過得好,施氏自然歡喜,心情和身子也愈來愈放鬆,不知不覺間閉上了眼睛,帶著淡淡的微笑沉沉睡去。

        紀芙柔這次回門在紀家住了一晚,隔日用過午餐之後才起程回家,卻在三日後收到紀家傳來母親過世的惡耗,夫妻倆又匆匆趕去了紀家。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9-5 08:5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8 01:13 PM 編輯

【第三章】   兄嫂不要臉

  紀芙柔的父親雖是個寵妾滅妻的渾人,但也是個愛面子的人,因對於妻子的身後事倒是辦得隆重,沒有潦草的敷衍了事,致使負責掌管家中錢財的絹姨娘臉色很難看,找到會就冷嘲熱諷紀芙柔幾句,拿她出氣。

  紀芙柔對此完全是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反正她早已下定決心了,一旦等母親的喪事辦完,她便會與紀家斷絕往來,不會理踏進紀家一步,更不會見到這些令她覺得噁心反胃的娘家人。看在最後一次的份上,她決定不與他們計較。  

  在她返回紀家奔喪的笫四天中午,她唯一的母同胞的哥哥紀辰輝,終於攜家帶眷的從南方趕了回來,夫妻倆從靈堂門前便跪著進門,一路跪到母親的靈柩前,哭得聲淚俱下,兩個年紀還小的孩子見爹娘哭,也跟著哭到不行,場面令人動容。

  這是紀芙柔第二次見到這位兄長,他長得與他們的父親極為相似,濃眉大眼,薄唇長臉,臉上竟無一處遺傳自母親的樣貌,自然也和她這個長得像極母親的妹妹毫無相像之處。

  對此,紀芙柔心裡莫名的有些抵觸,對這個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也就親熱不起來。

  雖然她也知道長相不是哥哥所能控制的,可是……反正,這就是她對嫡親兄長紀辰輝的第一眼感覺就是了。

  至於她的大嫂,只能說是個大美人,為人性情如何,還需要時間相處和觀察才知道。

  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觀察短到令她錯愕,更令人髮指。

  「嫂嫂,你剛剛說什麼?」紀芙柔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面前長相妍麗、眉目如畫的美人嫂子,「我已經三天沒闔眼了,腦袋有些渾噩不好使,沒聽清楚你剛剛說的話,請你再說一次。」

  紀辰輝的妻子錢氏不疑有他,直接將自己剛才所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你哥說娘手上有兩間鋪子,那兩間鋪子的地契現在應該在妹妹那兒吧?一會兒你把它拿給我,我和你哥這次回來待不久,下次回來更是遙遙無期,我得把握時間將那兩間鋪子處理掉。」

  「處理掉?」紀芙柔重複她的話。

  「當然得處理,我與你哥現今都定居在南邊的黎城了,在這兒留兩間鋪子算啥事,還不如賣掉到黎城買新的鋪子,你哥他也好掌理。」

  賣掉買新的?紀芙柔忍不住冷笑了,她問道:「敢問嫂嫂,賣掉娘所遺留下來的東西,這是你的主意,還是哥哥的主意?」

  錢氏愣了一下,沒料到小姑子會這樣反問她,更沒想到她竟從她的語氣中聽見了嘲諷。幾年不見而已,怎麼小姑子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與過去唯唯諾諾又悶不吭聲的形象大相徑庭,是她想太多了嗎?

  「妹妹怎麼會這麼問呢?這事當然是你哥決定的,嫂子我只是個內宅的婦人,只懂得相夫教子,哪裡懂這些事情。」她謹慎的回答,將一切責任都推到夫君身上,相信這樣小姑子就無話可說了。

  「是哥哥決定的嗎?那好,我去找哥哥跟他談這事。」紀芙柔說完,舉步就走。

  「欸,妹妹、妹妹,你等會兒,等一會兒。」錢氏一陣錯愕後,急忙追上,將她給攔了下來。

  「嫂嫂還有事嗎?」紀芙柔面色冷淡的看著她。

  錢氏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點發悚,但微怔了一下又覺得這應該是錯覺,因為在這個家中,她怕誰也不可能會去怕紀芙柔這個懦弱又沒主見的小姑子才對。

  於是她抬起下巴,帶著長嫂的氣勢開口道:「你要找你哥哥談什麼?有話就與我說吧。你哥哥這次回來有許多事情要忙,別拿這件小事去煩他。」

  「這件小事?」紀芙柔忍不住笑了起來,完全是怒極反笑。「嫂嫂的意思是這件事你可以全權做主就對了,不需要與我哥哥說什麼,是嗎?」她輕聲問道。

  「沒錯。」錢氏還未發現小姑子已怒極。

  「那好,」紀芙柔點頭說道:「反正也沒鋪子了,這的確是件小事,不需要再與我哥哥說。」

  「什麼?」錢氏呆愣了一下,瞬間瞠目大聲問道:「什麼叫沒鋪子了?!」

  「沒鋪子三個字有這麼難懂嗎?意思就是娘並沒有留下什麼鋪子要我交給哥哥的。」紀芙柔冷冷地說。

  「這怎麼可能?」錢氏不信。

  「為何不可能?」紀芙柔反問。

  「夫君說過,娘手上有兩間鋪子的私房,那是娘的嫁妝,怎麼可能會沒有。」

  「娘的嫁妝?娘當年的嫁又何止兩間鋪子?哥哥怎麼不提娘嫁妝單子裡的其他東西呢?」紀芙柔諷刺道。

  「那是因為……」錢氏欲言又止的停了下來。

  紀芙柔看著她扯了下唇角,替她將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因為娘當年的嫁妝大多當的當,賣的賣,被爹以各種理由奪去充公了,是吧?」

  錢氏蹙著眉頭,沒有回答。

  紀芙柔接著說:「那麼嫂嫂又怎麼會知道,那兩間鋪子最後沒落得與娘其他的嫁妝一樣的下場呢?」

  「我記得五年前它們還握在娘的手中。」錢氏回道。

  「五年前?原來嫂嫂還記得你有多少年沒回家啊?」紀芙柔嘲諷道。「五年的時間能夠發生多少事,你們既然沒待在娘身邊,又怎會認為長期臥病在床的娘有辦法留住手上那兩間鋪子?而且還留給了五年來,連一次都沒有回家探望過她的兒子與媳婦?」

  錢氏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狡辯道:「妹妹你說什麼呢?你哥哥有事要忙——」

  「忙到連多年臥病在床的母親都不管不顧,一去就是五年嗎?」紀芙柔冷笑的打斷她。

  「我們年節都有送禮……」

  「你以為那些節禮會替你們照顧臥病在床的母親嗎?會化身為真人,替你們陪伴想念兒孫的母親說話嗎?還是會晨昏定省、會熬湯煮藥、會綵衣娛親?」一頓,她諷刺道:「嫂嫂在外頭這麼多年,見識一定極廣,可曾見識過這類的天下奇聞,倘若有的話不妨與妹妹說說,讓妹妹也能開開眼界。」

  「你……你……」錢氏被氣到差點說不出話來。「你怎麼與我這樣說話?說的這是什麼話?都說了你哥忙——」

  「好了,嫂嫂就別拿忙說事了,這世上比哥哥忙的人多得是,我就不信他們個個都會對臥病在床多年的母親棄之不理,還一棄就長達五年之久。」紀芙柔搖了搖頭,有些意興闌珊地道:「總之鋪子沒了,就是這麼一回事。嫂嫂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如果沒有的話,妹妹先告退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留氣得渾身發抖,面色漲紅的錢氏在原地狠狠地跺了幾腳,又朝她離開的方向唾了口,錢氏也氣沖沖的轉身離開。

  兩個人誰也沒注意到,就在離她們不遠處的假山後,一直都站著一個人。

  雖說錢氏口口聲聲說要鋪子是她哥哥的主意,但紀芙柔的心始終存著一些懷疑與冀望,冀望那全是錢氏假藉哥哥之名私自做下的事,因為她真心冀望在這個世上,除了已逝的母親之外,還有一個可以讓她感覺到溫暖、能放心依賴的親人存在,讓她知道自己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

  可是一個時辰之後,當她從疲憊得恨不得睡死的沉眠中,被她的嫡親哥哥命人來硬將她喚醒,要她去見他時,她就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竟會對一個拋下病母五年,不聞不問的傢伙懷抱著期待。

  她到底有多笨才會有這種可笑至極的想法?

  「春花。」她輕聲喚道,伸手揉了揉因倦而正在發疼發脹的腦袋。

  「奴婢在。」  

  「你去問問看,究竟是什麼急不可耐的事,要將一個三天三夜未曾闔眼,才躺下入睡的人硬生生的喚起來。還有,說我不過去,我要補眠,讓人別來吵我。」

  春花雖然對主子的交代感到有些錯愕,但還是點了點頭,轉身去執行命令。

  紀芙柔毫不猶豫的立即又躺了下來,把握時間閉上眼睛休息,因為她有預感能讓她閉眼休息的時間所剩不多了,過不了多久八成就會有人鬧上門來。

  果不其然,她覺得自己好像才剛閉上眼睛而已,房門外頭就傳來一陣吵鬧的聲響——

  「輝少爺……你們……」

  「讓開……不要怪我……」

  「你們不能……二少奶奶她……」

  「走開!」

  紀芙柔眉頭緊蹙,頭痛欲裂的睜開眼睛,她無奈的坐起身來,還來不及下床就聽見她的房門「砰」的聲,被人用力的推開,只見她的嫡親哥哥與嫂嫂大步闖進她房裡,身後則緊跟著滿臉著急與不知所措的春花,還有滿臉傷心失望與無奈的米嬤嬤。

  「二少奶奶……」春花著急的朝主子低喚一聲,對於自己沒能辦好主子交代的事,還讓事情發展成這樣,感到既自責、歉疚又不知如何是好。

  「哥哥,你這是做什麼?」紀芙柔沉聲問道:「雖然咱們倆是兄妹,但你一個大男人不經下人通報就直接闖進妹妹的房裡是怎麼一回事?你就不怕妹妹此刻衣衫不整,見不得人,會讓人產生誤會嗎?更別提妹妹我已經嫁為人婦,你這舉動究竟是要丟紀家人的臉面,還是根本不把裴家當一回事?」

  紀辰輝從未想過會遭遇向來懦弱的妹妹如此嚴厲的指責,一瞬間竟被震懾住了,不由得面色訕訕的道:「妹妹,我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

  錢氏見述,暗道了一聲不好,若是一開始就輸了氣勢、認了錯,那之後他們還談什麼、爭什麼?所以她立即開口,「哎喲,你們倆可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哪有什麼誤會可產生啊,況且妹妹也沒有衣衫不整,連頭髮都盤得好好的,任何人見了也不可能會誤會的,米嬤嬤你說是不是?」

  「嫂嫂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吧?」紀芙柔揚聲道,不想米嬤嬤為難。

  錢氏先是驚訝的睜大眼,接著露出受傷的神情,嚅囁的說:「妹妹,你……你怎麼能這麼說呢?」

  「芙柔,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你嫂嫂說話?」看到妻子受委屈的神情,紀辰輝不悅的斥責妹妹。

  紀芙柔頭痛欲裂,沒心情與他們周旋,直截了當的道:「哥哥嫂嫂連一刻鐘都等不不及,硬是破門入也要把三天三夜都未曾闔眼,才剛閉眼要休息會兒的妹妹吵醒,究竟是為了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哥哥請說,妹妹洗耳恭聽。」

  紀辰輝在聽見「三天三夜都未曾闔眼」時,露出些許尷尬的表情,輪到他說話時,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出他的來意。

  錢氏見狀後只能乾著急,幸好一旁的米嬤嬤誤打誤撞的替他們開了頭。

  「小姐,老奴已經向輝少爺說過了,說那兩間鋪子是夫人親手交給小姐、要留給小姐你的,但少爺卻不信老奴說的話。老奴沒用,連夫人最後的遺願都護不住,也保護不了小姐。」米嬤嬤老淚縱橫的對著紀芙柔抹淚,感覺自己特沒用,又替主子感到難過。

  輝少爺怎會變成今日這模樣呢?夫人屍骨未寒,尚未入土為安,他就迫不及待的想搶夫人留給小姐的兩間鋪子,這是為人子女、為人兄長該做的事嗎?這和薄情寡義的老爺又有何差別?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嗎?夫人真是太可憐了,竟將一生都錯付給這麼一對無情的父子,真是太不值得了。

  「夫人,您怎麼走得這麼早啊,夫人……嗚嗚……」米嬤嬤愈想愈是替主子心疼,眼淚也掉得更多更快了。

  紀芙柔輕嘆一聲,這才開口說:「春花,送嬤嬤回房休息。」

  「等一下。」錢氏倏然出聲道:「妹妹難道不解釋一下,剛剛米嬤嬤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嗎?」

  「什麼話?」紀芙柔冷淡的看向她問道。

  「妹妹先前不是與我說鋪子沒了嗎?但米嬤嬤剛剛卻說那兩間鋪子還在,妹妹不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何要撒謊欺騙我嗎?」錢氏道。

  「嬤嬤剛剛有說那兩間鋪子還在嗎?是妹妹我的耳朵有問題,還是嫂嫂的耳朵有問題?妹妺我只聽見了嬤嬤說那兩間鋪子是夫人——也就是我娘,親手交給小姐——也就是我,那鋪子是要留給我的。」說著,她轉頭看向兄長,問道:「哥哥,剛剛米嬤嬤是這樣說的沒錯吧?」

  紀辰輝在妹妹淡然卻犀利逼人的直視目光下,不由自主的點頭。

  「那麼,」紀芙柔將目光移回錢臉上,緩聲道:「既然娘都把鋪子給了岀去,鋪子又怎會還在呢?妹妹對嫂嫂說鋪子沒了,又怎會是撒謊欺騙?」

  「但那兩間鋪子明明就還在,在你手中!」錢氏指控道。

  「是,在我手中,娘將鋪子給了我,那便是我的,嫂嫂朝我要娘所留下的鋪子,我告訴嫂嫂娘並沒有留下鋪子要我交給哥哥,這完全是陳述事實,又何來撒謊欺騙?」她平靜的反問。

  錢氏咬了咬唇瓣,不甘心地道:「可是誰能證明那兩間鋪子是娘留給你而不是留給你哥哥的?」

  「嬤嬤說的話,難道還不能證明嗎?」

  「她只是個下人,一個下人說的話能證明什麼?」

  「下人?」紀芙柔眯了眯眼,轉頭看向兄長,問:「哥哥也是這麼認為嗎?認為嬤嬤只是個沒有資格說話的下人?」

  紀辰輝表情略顯不自然的避開妹妹咄咄逼人的目光,因心虛而氣弱的答道:「米嬤嬤她本就是個下人。」

  米嬤嬤的臉上頓時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她低下頭,再也不想多看變得如此薄情薄義的輝少爺一眼。

  感受著自己此時的痛心與難過,她突然有些慶幸夫人已經離世,若不然見到如今的少爺,夫人肯定會傷心欲絕,甚至還可能會被氣暈或氣死吧?

  紀芙柔嘲諷的扯了下唇瓣,緩聲道:「有道是知子莫若母,我終於明白為何娘直到臨死之前未提及哥哥一句,就好像娘從未生過這麼一個兒子一樣,原來娘早已看透了你的本性,明白了你的貪婪與無情——」

  「住口!」錢氏怒不可抑的斥道:「妹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怎麼可以對你哥哥說這種話?他是你哥哥!」

  「我在與我哥哥說話,你不要插嘴!」紀芙柔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你說什麼?我是你嫂嫂!」錢氏瞠大雙眼。

  「那又如何,很了不起嗎?」

  「什麼?」錢氏簡直難以置信,眼前這人真是她印象中那個懦弱膽小又沒主見的小丫頭嗎?她怎敢這麼對她說話?!「爺,你看看她,她怎麼如此與我說話,我是她嫂嫂。」她轉頭對夫君控訴。

  紀辰輝皺緊眉頭,帶著些許教訓的語氣道:「芙柔,注意你的態度,她是你嫂嫂。娘已經不在了,所謂長嫂如母……」  

  「停!」紀芙柔直接手將他的話打斷。「任何人都可以和我說這句話,就你們倆沒資格跟我說這個長嫂如母?」她冷笑一聲,質問道:「憑什麼?她也配?你們也配?」

  「紀芙柔!」紀辰輝惱羞成怒的厲聲道:「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目無尊長,不敬兄嫂?」

  「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你們都不敬母親,不敬母親所敬重的奶娘了,我為何要敬重你們?自個兒都行不正坐不端,有什麼資格教訓他人?」紀芙柔義正詞嚴的反諷。

  紀辰輝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一旁的錢氏卻不甘示弱——

  「妹妹何時變得如此牙尖嘴利了?你哥哥再有錯,那也是你的兄長,說句難聽的,就算是娘死了,公爹也還活得好好的,辰輝就算有錯也輪不到你這個嫁岀去的妹妹在這邊大放厥詞的教訓他,你又是憑什麼?」

  「就憑我們兄妹倆都是娘辛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哥哥不敬母親、不孝母親,我身為我娘的女兒,自然有權力指責他。」

  「不敬不孝是你說的,娘何時說過了,誰能證明?你這根本就是欲加之罪,目的就是為了要獨吞娘留下的那兩間鋪子,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說來說去還是為了那兩間鋪子,當真是可笑至極。」紀芙柔直接言明,「我勸你們別白費心機了,娘的鋪子我是絕對不會交給你們的。」

  「瞧,終於露出真面目了吧?真是太不要臉了,從沒聽過嫁了人的姑娘回娘家和兄弟爭家產的,今日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爭家產?這話可說得真好笑,我娘的嫁妝何時成了紀家的家產了,他若它真成了紀家的,你們不去找爹要卻跑來找我要,這算什麼?況且,我爹可還活得好好的沒死呢,你們這就迫不及待的想爭家產了?還真是對孝子孝媳啊!」紀芙柔嘲諷的嗤笑。

  「你——」這回換錢氏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氣得臉色漲紅。

  一旁的紀辰輝以一臉大受打擊的表情盯著她,「芙柔,你怎會變成現今這個模樣,變得如此尖酸刻薄?」

  「那麼你又是如何變得如此薄情寡義、貪婪無恥的?」她反唇相稽。

  「紀芙柔,我是你兄長!」紀辰輝既羞又怒。

  「兄長就可以不敬母親所敬之奶娘,不聽母親去世前的遺言,強取豪奪母親留給妹妹的嫁妝嗎?果真如此的話,我又為何還要認你這個兄長?」

  紀辰輝還未及反應,一旁的錢氏卻像是突然抓住了什麼把柄般,插口道:「嫁妝?你可終於露餡了,就我所知,你出嫁時的嫁妝單子上可不包括那兩間鋪子,而你現在卻說那是母親給你的嫁妝,你這是想欺騙誰啊?自個兒貪婪想霸佔咱們娘留給你哥的鋪子不說,竟然還敢做賊捉賊?當真不要臉。」

  至此她還不停歇,就像是吃了什麼補藥似的充滿了戰鬥力。「我聽聞裴家乃慶州的商賈大戶,家財萬貫,富貴盈門,沒想到身為裴家媳婦的你竟不要臉的回娘家搶奪紀家的東西,不知裴家人若是得知此事,臉上會有什麼表情?」一頓,她嘲諷的冷笑一聲,惡質的接續道:「又或者這是裴家示意的,裴家的萬貫家就是靠媳婦們回娘家搶奪而來——」

  「砰!」

  一聲突然其來的巨響打斷錢氏的口不擇言,同時也把在場的人嚇了一跳,紛紛轉頭望向聲音來處。

  只見敞開的房正中央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站在那裡,而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紀家的新姑爺,也就是紀芙柔的新婚夫婿、裴家二爺裴晟睿,剛剛那聲巨響就是他出腿狠踹門柱的聲音。

  只見他完全無視大家見鬼般的注視,低下頭來,伸手拍了拍衣裳下擺,好像剛才踹門柱的動作令衣服沾了層灰在上頭似的。

  他的動作不疾不徐,淡定自若,沒有一絲硝煙味,但卻讓房裡眾人個個渾身僵直,噤若寒蟬。

  他抬起頭冷淡的看向房裡,目光所到之處,皆迫得他人不由得屏住氣息。

  他的視線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來到錢氏臉上並且停住,這才一步跨進門坎同時緩緩地開口——

  「我似乎聽見有人對我裴家的家財從何而來很有興趣,還有些與眾不同的看法,只是我距離遠些,沒聽清楚,不知可否當面再說一次,讓我這個裴家人聽清楚一些?」

  他很生氣,雖然紀芙柔是他的妻子,但紀家兄妹爭產其實與他毫無關係,因為即便爭到錢財也是妻子的私財,他不會也不屑去動它。

  可是為了爭產而朝裴家潑髒水就是不行,裴家沒做的事,憑什麼要裴家來承擔,就因為他娶了紀家女兒嗎?倘若這紀家女兒是個好的或是個安份的也就罷了,偏偏卻是個……

  聞言,面無血色的錢氏時只覺得背上冷汗直流,渾身僵硬得連吭一聲都不敢吭。

  「怎麼沒有人願意開口回答我這個問題?剛剛說話的人……」裴晟睿站定後,目光又在屋裡眾人臉上轉了一圈,最後看著紀辰輝,問道:「二哥,是你嗎?」

  正在想辦法圓過剛才在屋裡所發生的事的紀辰輝差點跳起來,但是不等他開口或搖頭否認,斐晟睿已先否認道——

  「不對,」他說:「剛才說話的聲音是女聲,所以不會是二哥,那是……」

  他的視線再度向在場的四個女人掃去,只見心虛膽怯的錢氏已經猛打顫,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眼神,而身為奴婢的春花和米嬤嬤也因尊卑有別而垂眉斂目,不敢妄動一下,唯一敢迎視他目光的只剩紀芙柔,也是害裴家名聲受到污衊的罪魁禍首!

  「夫人,是你嗎?」他看著她淡聲問道,語氣中卻有種說不出的疏離與冷漠。

  紀芙柔微蹙了下眉頭,不懂他明知故問又把矛頭指向她是什麼意思,但此時暫時沒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

  「不是我。」她開口答道

  裴晟睿聞言后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好似在打量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這有何好想的,紀芙柔不解,他既然聽見剛才房裡的部分對話,即便是只聽見錢氏所說的最後那一話,他也該知道才說那些話的人不是她,因為沒有人會指控自己回娘家搶奪家產,所以他這樣看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愈想愈不爽,忍不住回瞪他。

  「妹夫,這、這一切都是誤會,是誤會。」紀辰輝終於找到勇氣,期期艾艾的道,因為他若再不開口的話,就要問到他的娘子頭上了。

  裴晟睿緩慢地將視線轉向他,重複他的說詞,「誤會?」

  「是、是誤會。」紀辰輝硬著頭皮點頭,又牽強的扯出一個僵硬無比的微笑,道:「我和芙柔許多年未見,上回她成親,我與她嫂子因臨時有急事要處理而缺席,這回見面才會多聊了些,開開小玩笑。」

  「在岳母辦後事的這時候開玩笑?」

  「這……」紀辰輝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整個人汗涔涔的。

  「哥哥嫂嫂可以在娘辦喪事期間與人說笑是你們的事,別扯上妹妹我,妹妹我可沒你們那種不孝的本事。」紀芙柔冷嘲熱諷的道。  

  「紀、芙、柔!」紀辰輝怒不可抑的朝她低吼。

  「敢做敢說,為何不敢當?」紀芙柔絲毫不畏懼他的怒目與氣憤。「你們想奪取母親留給我的兩間鋪子大可直說,裴家家大業大、家財萬貫,說不定妹妹我的夫君、你們的妹夫,根本不在乎手上是多兩間鋪子或是少兩間鋪子,隨手就施捨出兩間鋪子送給你們呢。」

  她極盡嘲諷,偏有人被貪婪遮了眼與心,竟還信以為真。

  「這是真的嗎?」錢氏雙眼泛光,似乎看見一座金山在眼前。「妹夫真要杷鋪子送我們們嗎?欸,我就說裴家富貴盈門,怎麼可能會想佔娘家的便宜,霸佔小舅子的鋪子嘛!妹夫啊,你也知道我們夫婦倆現在定居在黎城,不知道妹夫在黎城那邊有沒有鋪子?如果有的話就給我們黎城的鋪子吧,這樣我們也好打理。」

  紀芙柔目瞪口呆的看著她,簡直要被她的厚顏無恥給氣笑了,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恬不知恥又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啊,她真聽不出自己剛才所說的那一席話中的刺嗎?

  「錢葒菲,你給我閉嘴!」紀辰輝一張臉漲得通紅,無地自容的朝妻子怒斥。

  幸好還有一個人聽得懂人話。紀芙柔心想著,看看紀辰輝那一臉無地自容的神情,莫名的有一種報復的快感,只是她嘴角才想輕揚,下一秒卻讓裴晟睿所說的話給整個人凍結住。

  「夫人,把岳母留下來那兩間鋪子還給二哥。」裴晟睿淡淡地朝她命令道。

  「什麼?」紀芙柔錯愕的看向他。

  「把岳母留下來那兩間鋪子交還給二哥。」裴晟睿緩慢地又說了一遍。

  「憑什麼?!」紀芙柔不解又不滿。

  「裴家不缺兩間鋪子。」裴晟睿冷然直視著她,一頓后又道:「我不愛有人質疑我的決定,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呵!」紀芙柔頓時冷笑出聲,「那兩間鋪子是我娘留給我,可不是留給裴家的,裴家缺不缺兩間鋪子關我啥事,憑什麼要我交岀我個人的私產?」她真是被氣到了。

  裴晟睿皺起眉頭,怎麼也沒想到她會是這種反應,甚至還敢如此大逆不道的對他說話。

  他是她的夫,她的天,她不聽他的命令也就罷了,竟然還敢在有旁人與奴僕在場時公然違抗他,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他瞇起盈滿盛怒的眼,銳利的盯視著她,而紀芙柔則不避不讓的回瞪他。

  「這事我已決定。」他說。

  「你決定要給就給,我沒意見,但是別想動我娘留給我的那兩間鋪子。」她接著又補充了一句,「反正你裴家鋪子多,不缺兩間鋪子嘛。」

  裴晟睿被氣得抿緊雙唇,胸口微微地起伏著,氣悶得像是要爆炸一樣。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與他說話,敢這樣嘲諷他,從來沒有。

  從小就聰明外露的他雖非嫡長孫,但耐不住家族需要人才,所以自小就備受優待,而他也沒有辜負家族的培養,十三、四歲就大展商業奇才,為家族事業盡心盡力,發光發熱,進而獲得所有人——不管是自己人或是敵人的尊敬與敏畏,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對他的態度卻是如此輕慢,一副目中無他的樣子,這叫他如何忍受?

  「給你兩個選擇,」他冷冷地開口。「一,交出鋪子;二,我休妻。」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不帶走一片雲彩,只留下一顆炸得眾人七暈八素的大炸彈。

  休妻?!



【第四章】   自請下堂去

  紀家老爺快被氣炸了,他怎麼也沒想到紀辰輝這個不孝子長年在外,不回家侍奉孝順父母也就算了,回家奔個喪,還是他親生母親的喪事,這個孽子竟也能惹出事來,給紀家和他這個父親添堵,真是氣死他了!

  「老爺,您看這事該怎麼處理?」絹姨娘小心翼翼的詢問。

  從下人那裡得知後院裡發生的事之後,她立刻將這事稟報給老爺知道,一方面是為了給正室留下的那兩個孩子在老爺心中再次抹黑一下,另一方面是因為牽扯到裴家,她可不敢擅自作主張。

  「什麼怎麼處理?這還用我說嗎?絕對不能讓裴家那小子休妻,聽見了沒有!」紀老爺怒氣沖沖的用力拍著桌面大聲怒喝道。

  「那就得要想辦法讓芙柔那丫頭把手上的兩間鋪子交出來了,可是那丫頭會乖乖地聽話嗎?她連姑爺的話都不聽了,又怎會聽我這個姨娘的話?」絹姨娘愁容滿面的說。

  「愚蠢!」紀老爺忍不住怒罵道:「誰要你去叫那丫頭把鋪子交出來了?你那腦袋除了想些小伎倆害我那些小妾通房之外,就不能想些有用的東西嗎?」

  絹姨娘瞬間淚汪汪,一副受了莫大冤屈卻無處可申冤的神情,委屈的拿出帕子抹淚,道:「老爺,您怎麼可以如此說妾身,親身從未陷害過誰,一切所作所為的出發點全是為了老爺您著想啊」

  「別演戲了,這些年來後宅所發生的那些事我都心知肚明,既沒多說就是沒怪你的意思。」紀老爺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現在咱們討論的是五丫頭的事,不要提別的,那丫頭現今已不是紀家的人,而是裴家的媳婦,你竟然還愚蠢的想要拿捏她,要她乖乖地交出手上兩間鋪子,你到底有沒有腦袋,有沒有想過這麼做根本就是在打裴家的臉?」

  「怎麼會呢?要那丫頭交岀兩間鋪子的人是五姑爺,又不是咱們,咱們只是照做,又怎會是在打裴家的臉?」絹姨娘不解的蹙起眉頭。

  「所以我才說你愚蠢。」紀老爺毫不客氣的再次批評道:「裴家小子嘴上這麼說,但心裡真這麼想嗎?平白無故多擁有兩間鋪子誰會不想要,只有白痴才會拒絕,你若當真照他所說的話去做,打臉是其次,得罪財大氣粗的裴家,讓裴家記恨上咱們,你說今後咱們紀家還會有好日子過嗎?」

  絹姨娘聞言細想了一下,頓時汗涔涔的感到一陣後怕。

  「還是老爺聰明,若非有老爺在,妾身恐怕就會犯下大錯了。」認錯同時不忘吹捧一下自個兒的男人,這就是絹姨娘能在紀老爺心中穩坐第一的原因了,即便剛剛她才被自個兒的男人罵愚蠢。

  紀老爺忍不住露出得意色,但隨即又搖了搖頭,嘆息道,「聰明的不是我,而是裴家那小子,他肯定是看出我能識破他欲擒故縱的伎倆,才會說出那些話,要咱們紀家審時度勢的想清楚是兩間鋪子重要,還是與他們家交好重要?他早算準咱們不敢為了兩間鋪子而去得罪裴家,真是一箭雙鵰的好計謀啊,既能保住那兩間鋪子,還能樹立其裴家不可侵犯的威嚴,當真了得,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可是老爺,五丫頭若是不乖乖交出那兩間鋪子,五姑爺可是說了要休了她的,這話難道是開玩笑不成?」絹姨娘百思不得其解。

  「裴家可是商戶人家,最重信用,說出來的話向來一言九鼎,哪能隨便開玩笑?」紀老爺白了絹姨娘一眼。 

  「可是二選一的情況下,五丫頭若是不交出鋪子,等待她的就得被裴家休離不是嗎?難道還有第三條路可走?」絹姨娘一臉迷惑的問。

  「說你愚蠢你還真沒讓我失望啊。」紀老爺搖頭道,這也是他對這女人放心的原因,只有小聰明而沒有大智慧,和已故的施氏正好相反。

  「老爺,您就別笑妾身了,妾身只是一個深居後宅的人,若有老爺您十分之一的職明才智就能當才女了,但妾身明顯不是啊。」絹姨娘不著痕跡的又捧他一下,接著才迫不及待的求教道:「您快告訴妾身這件事到底該如解決,咱們才能不得罪裴家,又能保住裴家這個親家?您得知道,若是五丫頭真被裴家給休了的話,咱們丟臉是其次,裴家當初給咱們的聘禮,咱們可是還不出來啊。」

  紀老爺有些不悅的皺了下眉頭,卻也沒多說什麼,直接開口提出解決辦法——

  「要圓滿的解決這件事其實不難,只要讓那個不孝子出面承認一切都只是誤會,是個玩笑,他從沒想要得到那兩間鋪子,即便妹妹將鋪子給他,他也不會收,甚至可以謊稱其實五丫頭早已將鋪子給他,是他堅決不收,退回給五丫頭的,這麼一來又有誰能夠指責說五丫頭不願交出鋪子?」

  「哎呀,這麼簡單的道理妾身竟然沒想到,真是太笨了,還是老爺聰明,老爺英明神武。」絹姨娘說著露出一臉佩服與愛慕的神情。

  紀老爺滿臉得色,「現在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是,妾身知道了,雖說二少爺對妾身有些誤會,總是不把妾身的話當回事,但幸好二少奶奶和妾身的關係不錯,妾身與她好好說,再讓她去與二少爺說應該能行,倘若不成的話,就只能麻煩老爺您親自出馬了。」

  「不需這麼麻煩,直接告訴那不孝子說是我說的,他若不照做就滾出紀家,我從此當沒生過這個兒子,以後孩子分家產時也沒有他的份。」

  「老爺,這樣不太好吧?畢竟二少爺是您唯一的嫡子……」

  紀老爺搖了搖頭,道:「所謂見微知著,那小子敢在多年前一去不回,對家裡生病的母親不聞不問,就看得出來其狠心的程度。這回若是連我這個父親的命令他都敢違逆不聽的話,你說,如此不仁不孝的兒子,我對他還能有什麼期待?還不如就當沒生過!」

  「老爺也別這麼想,妾身看二少爺只是因年輕一時誤入歧途而已,以後長大就會變好的。」絹姨娘虛情假意的柔聲勸道。

  「長大?他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還不叫長大嗎?算了,別再跟我提那個不孝子。」紀老爺揮了揮手,一副不想再提的表情。「你趕緊去把這件事辦一辦,免得夜長夢多,我看裴家小子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妾身知道了,妾身這就去辦。」絹姨娘一臉嚴謹的點了點頭,起身道:「妾身告退。」

  「去吧。」

*             *             *

  「小姐你一定要聽嬤嬤的話,回家之後和姑爺好好的道歉,別違逆姑的意思和姑爺唱反調,知道嗎?夫人生前在府中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小姐可都看見了,你可別和夫人一樣犯了倔脾氣,走上夫人的老路子,知道嗎?」

  米嬤嬤苦口婆心的勸訴著紀芙柔,同樣的話在此之前她大概已經說過二十次以上,說到一旁的春花聽到會背了。

  可是即便如此,米嬤嬤仍舊不放心,在夫人的喪事結束後,她家小姐準備回裴家的當下,又再次抓著人不厭其煩的交代一次。

  她是真擔心小姐會步上夫人的後塵,因脾氣倔強不懂妥協而一再的惹怒姑爺,終至不受姑爺待見,最後落得和夫人一樣悲苦過一生的下場,尤其是在上回親眼見到小姐頂撞姑爺之後,她更是每日為此輾轉反側、憂心不已。

  「嬤嬤,我知道了,你別擔心。」紀芙柔柔聲應道,打從心裡敬重這個真心關愛自己的老人家。

  米嬤嬤聞言卻沒有絲毫欣慰,反倒更顯擔憂。

  「夫人過去也經常對老奴這麼說,說她知道了,要老奴別擔心,結果呢?」她說著搖了搖頭,「小姐,你什麼都可以像夫人,老奴只求你在感情上別像夫人一樣犯倔要強好嗎?你一定要答應老奴。」

  「好,我答應你。」紀芙柔認真的朝她點頭道。

  然而米嬤嬤然憂心忡忡的看著她,臉上還帶著一絲掙扎與猶豫,欲言又止。

  「嬤嬤,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你直接說沒關係。」紀芙柔輕聲問她。

  米嬤嬤又猶豫了一下,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小姐,老奴還是希望你能把夫人留下來的鋪子交給二少爺,不然姑爺若是拿此事做為藉口要休妻的話,小姐該怎麼辦?」

  紀芙柔臉上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那就讓他休吧。」

  「小姐——」

  紀芙柔驀然深呼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來。

  「嬤嬤對不起。」她歉聲道:「只有這件事我不能聽你的,我也與你解釋過我這麼做絕不是因為倔強或是逞強,所以這件事就別提了好嗎?」

  「可是小姐——」

  「好了,時候不早,我也該動身了。」她搖頭打斷米嬤嬤。「嬤嬤也一樣早點出發吧,別讓掌櫃大叔等得心焦,連生意都沒心情做了。」她以輕鬆的語氣開玩笑道,想緩和氣氛。她口中的掌櫃大叔姓李名誠,是米嬤嬤的獨子,也是母親留給她那兩間鋪子其中一間的掌櫃。

  母親在過世前已將米嬤嬤的賣身契還給米嬤嬤,如今母親已逝,她這個小姐也出嫁了,她二哥紀辰輝不住在紀府內,又是個薄情寡義的,因此紀府對米嬤嬤而言早已是再無可戀之處。

  米嬤嬤決定要去投奔兒子,今後要和兒子媳婦同住,一家團圓,享受兒孫滿堂的天倫之樂。

  紀芙柔得知這件事後也很贊成,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安排米嬤嬤今後的去處與生活。

  米嬤嬤沉默了一下,突又開口道:「小姐,要不你收留老奴,讓老奴隨你回裴家吧。老奴雖然年紀大了些,但還是可以幫你管管院子裡的丫鬟下人們,也不需要月銀,只要有口飯吃,有個地方躺下來睡覺就——」

  「不可以。」紀芙柔沒等她把話說完便直接頭打斷她的話。

  「小姐,你是嫌老奴老了會拖累你嗎?」米嬤嬤失落道。

  「嬤嬤,你明知道不是這樣的。」紀芙柔看著眼前這張蒼老、滿布皺紋的臉輕聲嘆息。

  「你應該知道我在裴家的地位並不穩固,在裴晟睿的心裡也是一樣,不然他不會隨意就說出休妻這兩個字。換句話說,我在裴家幾乎沒有保護你的能力,你若跟我去裴家,有受累的份。」

  「老奴不怕。」

  「嬤嬤不怕但我怕,因為除了受累之處,我更擔心會有人為了要為難我而拿捏你,處處為難你,而我絕不會眼睜睜的看你被人欺侮。若真如此,我和裴家人之間的衝突肯定會拉大,嬤嬤希望見到這樣的結果嗎?」

  米嬤嬤頓時沉默了下來。 

  「嬤嬤別擔心,我會好好的。」紀芙認真的凝望著米嬤嬤,告訴她,「我不是娘,不會為了倔強或面子而毀了自己的一生,更不會為了一個不愛自己又沒有心的男人而抑鬱一輩子,連自個兒的人生和生活都放棄了不要,我絕對不會那麼傻。」她語氣斬釘截鐵,堅定不移。

  「小姐……」米嬤嬤神色複雜的看著她,一下子竟不知該說什麼。

  「好了,我真的該走了。」紀芙柔抬頭看了下日頭,「嬤嬤,等我那邊的情況安定下來之後,我會與你連絡的,到時你可隨送帳冊來給我的掌櫃大叔一起來看我,甚至還能留在裴家住上幾天陪陪我,你說好不好?」

  事到如此,米嬤嬤除了點頭也無法再說什麼了。

  雙方又互道了幾聲珍重後,終於分道揚鑣,各奔東西。

  馬車平穩地走在官道上,馬車兩旁與馬車後方各有一名護院隨車護衛著,加上負責駕車的壯碩車夫,紀芙柔此行返回裴家的安全便是由此四人負責。

  至於裴晟睿早已在喪事結束的第一時間便道有急事需要處理,先行一步離開了。

  紀芙柔不知道他所謂的急事是真是假,反正她也不在意,甚至因為沒他同行她反而更輕鬆自在。

  可是正所謂有得必有失——

  「二少奶奶,二爺是不是生氣了才會不等咱就先走?」

  「二少奶奶,二爺所說的突然有急事會是什麼事,是真的有事還是藉口?」

  「二少奶奶,米嬤嬤所擔心的事會不會發生?」

  「二少奶奶,奴婢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米嬤嬤說的話有道理,都說不怕一萬隻怕萬了……」

  沒錯,這就是她此刻的處境,得面對一個因惶恐擔憂而忐忑不安、一路上喋喋不休的丫鬟。

  「二少奶奶,您怎麼都不說話,是不是也在擔心回府後的事?」

  「擔心有用嗎?擔心你所擔心的事,它就不會發生了嗎?」始終沉默不語的紀芙柔終於開口,同時也把春花給震懵了。

  「二少奶奶?」主子的意思難道是在告訴她,自己所擔心的事真的會發生嗎?

  「又或者擔心它便能夠解決它?」紀芙柔神色淡淡地繼續道:「並不能不是嗎?既然如此,咱們擔心它又有何用,不如順其自然,船到橋頭自然直。」

  春花突然鬆了一口氣,但又覺得主子這話說的不太對,「可是二少奶奶,咱們可以在事情未發生之前想辦法避免啊,不是嗎?」

  「如何避免?」紀芙柔反問她。

  「可以照米嬤嬤所說的——」

  不等她說完,紀芙柔即打斷她道:「交出那兩間鋪子嗎?」

  春花猶豫地看了她一眼,見她好像並沒有生氣的樣子,這才點了點頭。

  「不可能。」紀芙柔果斷的吐出這三個字。

  春花頓時啞口無言。

  她只是個奴婢,或許因主子的寬容與和善能說上幾勸導的話,可是一旦主子有了決定,還是堅定不移的那種決定後,她還能說什麼?只能跟著主子一路走到黑,聽天由命了。

  「你不需要擔心,這事不會牽扯到你,我不會讓任何人將氣撒在無辜的丫鬟身上。」看出她的擔憂,紀芙柔柔聲安撫她。

  「二少奶奶說什麼呢?奴婢是您的人,為二少奶奶受氣或是挨打是理所當然的事,倘若奴婢受氣或挨打能讓二爺和二少奶奶和好如初的話,那麼奴婢完全心甘情願。」春花忠心地道。

  「傻丫頭,咱們倆又沒有任何一個人做錯事,為何要受氣、挨打?你放心,只要你一心向著我,我就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紀芙柔有些感動的承諾她。

  「奴婢受委屈沒關係,奴婢就怕二少奶奶受委屈,今後在裴家不受二爺和其他主子們的待見。」春花搖頭道。

  「說得好像我之前在裴家曾受大家待見一樣。」紀芙柔忍不住失笑。

  春花聞言後呆了一呆,因為二少奶奶在裴家的處境沒有人比她更了解,婆母姑嫂的無視,二爺的冷淡,奴婢下人們的怠慢,那每一張臉、每一件事在她這個奴婢眼裡看來都覺得不平,覺得撓心難受,更何況身為當事人的主子了。

  「二少奶奶……」

  「放心吧,我若不願意,沒有人能夠委屈得了我。」紀芙柔伸手拍了拍坐在她身邊的丫鬟,語音輕柔卻自信而堅定。

  可真能如她所原嗎?

  答案就是在她風塵僕僕的回到裴家時,才踏進家門口就直接被掌事媳婦攔住去路,連口氣都不讓她喘一下地將她帶到她婆婆面前。

  「跪下!」

  一進上房,迎向她的就是婆母的這一聲怒斥,既沒頭也沒尾,更沒清場,就這樣當著奴婢下人的面前要她下跪。

  紀芙柔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致使婆母如此生氣,但是婆母這般當著下人的面,絲毫不給她留點臉面就要她跪下不覺得太過分了嗎?更別提她連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敢問母親,兒媳犯了什麼錯?」她擰眉問道。「兒媳回娘家奔喪數日,這才剛剛踏入家門,連發生了什麼事令母親動怒要發落兒媳都不清楚,母親是否該先讓兒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給兒媳一個辯解的機會,確定兒媳的確犯了不可原諒的過錯再來處置兒媳?」

  汪氏錯愕的看著眼前這個老二媳婦,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質疑她,忤逆她的命令,之前那個軟弱、無用膽小,動不動就哭的老二媳婦到哪兒去了?難道是因為她娘死了,衝擊太過而導致性情大變?

  是了,肯定是這樣,不然依她那性子又怎敢與其兄長爭鋪子,怎敢在人前違抗夫君的命令,讓人以為她的兒子、裴家鼎鼎有名的二爺裴晟睿是個夫綱不振的。

  汪氏一想到這事就氣得心肝都疼。

  她的兒子晟睿自小就聰明優秀,又長得一表人才,什麼樣的妻子娶不到,怎會娶到這麼一個無是處,又不懂得三從四德的媳婦兒?

  這一切怪她公公為何要隨隨便便和人指腹為婚,這一指就把她優秀的兒子一輩子都給坑了!

  不行,她真的沒辦法接受這樣的媳婦,沒辦法眼睜睜看兒子的一生就這麼毀在這個女人上。

  她的公公都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了,當初公公和紀家老太爺的約定他們裴家也履約了,並沒有毀婚,可若是進門的媳婦不守婦道,自己犯了七出之條而被休離,那就不是裴家的過錯了,是吧?

  汪氏看著眼前站得筆直的紀芙柔,冷冷地再度開口道:「跪下!」

  紀芙柔跪不下去,連著兩輩子她也沒有沒事向人下跪過一次,更別提是在這獨莫名其妙又眾目睽睽的情況下讓人這樣折辱,即便這個命令她的人是她的婆母也不行。

  況且,經過這段時間,不管是在裴家也好,在紀家也罷,所發生的種種事已讓她明白了,想在這古代世界裡做只米蟲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在這個米缸裡還沒一個好相處的,一個個都讓她心寒不已。

  所以從裴晟睿朝她丟出「休妻」兩個字之後,她就一直在想與其為了幾口飯這樣被人頤指氣使一輩子,她寧願不當這個米蟲,即便以後要為生活操勞忙碌,至少她能自由自在,不需要看人臉色過日子。  

  當然,她現在有底氣這麼想也是因為母親留了兩間鋪子給她的關係,只要有那兩間鋪子在,她就不怕自己離開裴家之後會無處可去,流離失所,更不怕自己未來會沒錢吃飯,餓死在街頭。

  想到這裡,她不再猶豫,直截了當的開口道:「母親,這應該是兒媳最後一次這麼稱呼你,兒媳不知你為何要發落兒媳,但也不需要知道了。二爺在紀家當著許多人面前說了,倘若兒媳不將兒媳娘親留給兒媳的兩間鋪子拿岀來交給兄長,他便要休了兒媳。如今那兩間鋪子的地契和店契都還在兒媳手中,二爺是勢必要休了兒媳的,所以,你就直接替二爺寫張休書給兒媳吧,兒媳一會兒就回房收拾細軟,休書到手後,明日一早便會離開,你也不需要再朝我發作了。」

  說完,她也不等這個與她無緣的婆母有何反應,朝她欠了個身之後,直接轉身離去,留下一室目瞪口呆的裴家下人們與眉頭緊蹙表情說不出喜怒的汪氏。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9-5 08:5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8 02:36 PM 編輯

【第五章】   懷孕太意外

  「二少奶奶,咱們真的要離開嗎?」春花手上拎著一個布包,神情遲疑,語氣猶豫的開口問道。

  「不是要離開,而是已經離開了。」紀芙柔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已然緊閉的裴家大門,扯了扯嘴角道。

  「二爺現今不在府上,也許咱們可以等二爺回來……」春花認為還有機會。

  「等他回來做什麼,讓他親手寫封休書給我嗎?」紀芙柔說著搖了搖頭,告訴還帶著希望想回到裴家的春花說:「提出要休妻的便是裴晟睿本人,不是大太太,即便他回來了,這件事也不會有所改變的。」

  「可是二爺說,只要二少奶奶把鋪子——」

  「不可能!」紀芙柔斬釘截鐵的打斷她,然後對她說:「春花,如果你想留在裴家,那你就留下來好了。」

  「不是,奴婢不是這個意思,二少奶奶您別生氣。」春花誠惶誠恐的解釋。

  「我沒有生氣。」紀芙柔平靜地的搖頭,誠摯的看著她說:「人各有志,如果你想繼留在裴家,我可以把賣身契還給你,你雖跟著我嫁到裴家只有一兩個月的時間,但想必在府內應該也有交好的人才對,請那人替你說項說項,要留下來應該不是什麼問題。」

  春花不斷地搖頭,心急的表白道:「奴婢要跟著二少奶奶,奴婢不要留在裴家。」

  「你不必在意我。」

  春花這下著急得都紅了眼眶,「二少奶奶,您不要奴婢了是不是?奴婢已經沒有家了,如果連二少奶奶都不要奴婢的話,奴婢真的不知道能去哪裡,嗚嗚嗚……」她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唉,別哭、別哭,我沒說不要你啊,」紀芙柔急忙安撫她,一頓後,又用命令的口吻道:「以後我去哪兒,你就跟我去哪兒,不想跟都不行,聽見了沒有?」

  春花頓時破涕為笑,抹去臉上的淚水迅速的答道:「奴婢遵命。」

  「好了,既然決定要跟著我,以後就別更叫我二少奶奶了,改口叫我……」紀芙柔猶豫了一下,道:「改叫娘子吧,且你我之間也不必再用敬稱了。」已不是裴家的少奶奶,更不是紀家的小姐,好像只剩下娘子這個稱謂適合她這個失婚女用了。

  「是,娘子。」春花立刻從善如流的應道「不過娘子,你將秋月一個人留下來沒問題嗎?」她有些擔心。

  「那丫頭個性太過剛直,不懂得變通,可是也因此做事從不馬虎,會盡心儘力完成我所交代的工作——我讓她留下來看顧我的嫁妝,等咱們到米嬤嬤那裡之後,再派人來接她與那些嫁妝。所以她一定會好好的待在裴家,一心一意的替我守好那些嫁妝,不管是她的人或是那些嫁妝都不會搞丟的。」紀苿柔解釋道,又揶揄的看了她一眼,「若是留你下來,你大概會惶恐不安的整天躲在被子裡面哭,擔心我會把你給忘了吧?」

  春花表情訕訕然的,因為她真的會這樣。

  「走吧,咱們到驛站去,順利的話,應該後天就能見到米嬤嬤了。」紀芙柔有些興奮的說,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等她到米嬤嬤那兒之後,就可以開始大展身手的賺錢,為以後米蟲生活的目標做準備。

  她還年輕,虛歲也不過才十七而已,現在努力不愁未來會沒有好日子過,因為這一世她身邊既沒有不靠譜的父母,也沒有老闖禍要她出錢出力收拾善後的兄弟姊妹,沒了那些負累,還有一群奉她為主、忠心耿耿的家丁奴婢們做助力,這樣她若還不能過上好日子的話,乾脆現在就去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主僕倆買了些路上要吃的乾糧走到驛站時,正好趕上今日的末班馬車,在確定目的地沒錯後,兩人匆匆付了錢就上了車。

  馬車趕得又急又快,說是今日出發的時間晚了些,加上天色看起來又陰陰暗暗的,恐怕會下雨,所以要趁雨下來之前多趕些路,免得到時候下起大雨路上耽擱了,入夜還到達不了目的地。

  總而言之,馬車走得飛快,坐在車廂裡的乘客被顛得不行卻有苦難言,因為不忍不行,誰也不想耽擱了行程後在雨夜裡坐車趕路。

  紀芙柔被顛得頭昏腦漲,一張臉煞白煞白的,雖然她整個人都覺得很不舒服,卻又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因為她作夢也沒想到在前世坐什麼車都從不暈車的她,竟會穿越到這古代來暈馬車,這到底算什麼啊?

  「娘子,你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你的臉色好蒼白。」春花關心的低聲問她。

  「頭暈,想吐。」紀芙柔答道。

  「啊,這可怎麼辦?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奴婢要去哪裡找大夫……」

  「別慌,沒事,只要讓我靠著,別覺得那麼暈就行了。」紀芙柔說。

  「這樣真的行嗎?」

  「照你家娘子說的話做,這情況我見過,只要等馬車抵達目的地停下來之後,休息一會兒就會沒事了。」與她們同乘車的一位大娘突然出聲說道。

  「我也見過,這是暈車,馬車乘得少才會這樣,以後多乘乘,習慣了就沒事了。」車輛內另一名乘客大叔也開口道。

  春花聞言後,心終於定了下來,不再那麼慌張恐懼。

  她小心翼翼的讓主子倚靠在自己身上,柔聲道:「娘子你靠著奴婢,如果你真的想吐,就直接吐在奴婢身上沒關係的。」

  「嗯。」紀芙柔倚靠著她輕應一聲,不過自然不可能真到想吐時吐在春花身上。

  不過說真的,這樣靠著春花,多個人緩衝馬車的顛簸,感覺的確舒服多了。

  她閉上眼睛,祈禱時間夠過得快一點,趕緊抵頭目的地,要不然趕緊下雨也行,這樣馬車的速度自然得慢下來,也就不會這麼顛了,暈車的感覺真的是該死的糟透了。

  馬車搖搖晃晃、顛上顛下的走了好久,就在紀芙柔覺得自己就快要難過得嘔吐出來時,車速突然慢了下來,車廂內也跟著平穩許多。

  「快到了,前面就是康鎮了。」車廂內有人說話。

  紀芙柔睜開眼晴,無比的感激,終於要到了嗎?真是謝天謝地!

  雖說是快到了,但馬車還是又走了約莫一刻鐘才緩慢地停了下來。

  馬車停下後,車夫將車門打開,車廂內的乘客拎著隨身攜帶的包袱魚貫而出,紀芙柔慘白著一張臉跟著排隊下車,而在春花扶持下跳下馬車的瞬間,突然將春花推到一旁,迅速衝到一個無人的角落彎腰嘔吐了起來。

  「娘子……」春花一臉擔憂卻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緊跟在主子身旁,一邊伸手攙扶著主子,一邊轉頭四下找人幫忙。「這位大娘,請問你知道這裡哪裡有大夫嗎?我家娘子——」

  紀芙柔然反手抓住春花的手,沙啞的出聲道:「春花,不用,我沒事。」

  「可是娘子——」

  「你家娘子這是暈車,吐一吐再休息一晚就沒事了,和你家娘子一樣狀況的人,我在這驛站門前看多了,放心,沒大礙的。」方才同車的大娘未走遠,聞聲後熱心的對春花說道。

  「大娘說的對,我休息一晚就沒事了,不必請大夫。」把胃裡的東西都吐光了之後,紀芙柔舒服了點,抬起頭來對春花說,只是那張慘白的臉實在有些嚇人。

  「娘子,你真的沒事嗎?奴婢認為還是請大夫看看比較好。」春花看著一臉蒼白的她,憂心忡忡的說道。

  紀芙柔搖搖頭,心知肚明白己不過就是暈車罷了,真沒到必須看大夫的程度。

  可是經過一晚的食欲不振,加上隔日早起時又莫名其妙的吐了一回之後,她就沒辦法拒絕春花的勸說了,畢竟她們今日還得再搭一天的馬車,以她現在這狀況,明顯讓人擔心。

  唉,如果有暈車藥就好了,也不知道在這古代裡,大夫怎麼治暈車這個毛病?

  麻煩客棧小二請的大夫來得挺快的,妙的是大夫一進廂房,開門見山就說他已經把藥都準備好也帶來了,絕不會耽誤到她們趕坐驛站馬車的時間,現在只需要把個脈確認狀況加減量就行,效率超級高。

  紀芙柔不在意,覺得這就是一個成藥的概念,想必這位大夫一樣常遇到暈車又趕時間,非得搭上下一班驛站馬車的病患,這才有此變通與準備。

  但春花卻無法接受這樣的大夫,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蚊子了。

  哪有病患的脈都還沒把,不知道病人生了什麼病就先有藥方的?這個人真是大夫嗎,不會是個騙子吧?

  她忍不住傾身小聲的在主子耳邊說:「娘子,咱們換個大夫,奴婢感覺這個大夫不妥。」

  紀芙柔笑了一下,小聲的安撫她,「先看看再說。」

  春花點點頭,在接下來的時間卻是聚精會神的盯著大夫的一舉一動,就像是想從這人的舉動中找出他就是個騙子的證據。

  紀芙柔看了只覺得好笑。

  大夫好整以暇的坐下來伸手替她把脈,紀芙柔好奇的看著,等著聽大夫診脈後的結果,怎知卻見原本一臉信心十足的大夫皺起了眉頭。

  「是有什麼問題嗎?」她出聲問道,覺得這大夫眉頭皺得她有些惴惴不安。

  大夫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道:「另一隻手。」

  紀芙柔聽話的將另一隻手伸出來,然後目不轉晴的看著大夫的神情,懷疑自己肯定除了暈車外,還有別的毛病,否則不會讓原本充滿自信,連藥都事先準備好才來的大夫露出如慎重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大夫收手,抬眼看向她,視線卻是先落在她頭頂處,然後才迎向她疑惑的目光,面露猶豫之色。

  「我是不是得了什麼難治的重病,大夫有話直說沒關係。」紀芙柔認真而平靜的開口道。

  「不,只是……」大夫欲言又止的再次看向她的頭頂,遲疑著自己究竟該不該坦言相告,或是明哲保身。

  「你這個大夫是怎麼一回事,我家娘子到底生了什麼病,你倒是說話啊,吞吞吐吐的做什麼?」春花受不了的出聲道。

  「你家娘子?」大夫驚喜的看向紀芙柔,脫口問道:「姑娘成親了?」

  紀芙柔挑了下眉頭,還沒開口,一旁的春花已怒不可抑的罵道。

  「我家娘子成沒成親干你什麼事?你這個大夫真是大夫嗎?根本就是個登徒子!」

  「不是、不是,我就是看你們都梳著姑娘髮式,以為這位小娘子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家,這才會有此一問。」大夫趕緊解釋道,接著如釋重負的說:「既然成了親那就好辦了,小娘子沒生什麼病,就是有了身孕,動了點胎氣,不需要吃藥,只需要好好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一頓,他又勸道:「孩子事大,若不是什麼攸關生死的大事需要趕路,你們最好還是等身子穩了之後再出發吧。」說完,大夫看著目瞪口呆的主僕倆,疑惑的問:「怎麼了?」

  為何兩人臉上都沒什麼喜色呢?

  「沒事,謝謝大夫。」紀芙柔回神搖頭,強顏歡笑的轉頭對春花吩咐道:「春花,你替我送送大夫。」

  「喔,喔,好。」春花有些恍神的點頭,擔憂的看了主子眼後,這才領著大夫出門,開藥方付診金。

  紀芙柔待春花他們離開後,這才低頭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表情複雜的伸手輕放在肚子上。

  她竟然懷孕了?

  據她所知,原主也就在成親那一晚與裴晟睿同床共枕那麼一次而已,沒想到竟就這麼一次就懷孕了,這是什麼百分百的中獎機率啊?真是太誇張,離譜了!

  算算時間,她已經懷孕有兩個月了。

  這段時間真的發生太多事,從原主落水重病身亡到她穿越而來,再到生身之母過世期間所發生的一切,她一直都處於又忙又累、情緒起伏不定之間,然而因便如此,這個孩子卻還是緊緊地依附著她成長至今,半點狀況都沒有出,這代表了什麼?

  「娘子,大夫走了。」春花去而復返的回到廂房,輕聲稟報。

  「好,咱們不趕時間,就在這客棧多待兩天再出發吧。」紀芙柔抬起頭來對她說道。

  「出發回裴家嗎?」春花問。

  「當然是去沛城了,為什麼要回裴家?」紀芙柔莫名其妙。

  「娘子懷了二爺的孩子。」

  「那又如何?我都已經被裴家休離了,這個孩子自然也已與裴家無關。」

  「可是先前大太太和二爺並不知道娘子有了身孕,現在娘子有了孩子,也許——」

  「也許他們會看在孩子的份上,讓我母憑子貴的重回裴家?」紀芙柔接著道。

  春花用力的點頭。

  「問題是我壓根兒就不想回去。」

  「娘子為何不想回裴家啊?」春花張口結舌的看著她,半晌後才吶吶地問道,實在不解。

  「回去有什麼好?」紀芙柔反問她,「回去咱們每天都得關在暮雨院裡,哪兒都不行去,還得被人瞧不起,看人臉色過日子,回去對咱們來說到底有什麼好處?」

  春花被問得啞口無言,一時間根本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以她的想法來說,這姑娘家大了不就是要成親生孩子,然後好好的將孩子養大,再看孩子成親生子嗎?這需要什麼好處啊?  

  如果真要計較,裴家很富有,二爺長得又好看,年紀也不大,家裡服侍的下人成群,不管吃的、穿的、用的比尋常人家好太多了,這些難道不是好處嗎?所以她真的有些不懂娘子的想法。

  「春花,你是怎麼想的,說出來聽聽看,也讓我會考慮一二。」紀芙柔看著她說,光看這丫頭臉上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有不同的想法。

  「奴婢不懂娘子所說的好處指的是什麼?」春花囁嚅的開口道:「對奴婢來說,不愁吃穿住,還有人服侍,這是人人作夢都想要過的日子,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好處?」

  「只要有銀兩,不愁吃穿住和有人服侍這有什麼難的?不回裴家,咱們也能靠自己辦到,所以這不算。」紀芙柔搖頭道。

  「靠自己也能辦到嗎?」

  「當然。」紀芙柔點頭道。「有娘留給我的鋪子,咱們就不會缺銀兩用,有銀兩在,咱們還怕過不上好日子嗎?所以既然能靠自己過上好日子,我為什麼還要回裴家去讓人輕視怠慢瞧不起?」

  春花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覺得主子說的有道理,但想了想突然又覺得不對。「娘子,可是你現在懷了身孕,小少爺不能沒有爹啊。」

  「為什麼不能?就當我是個寡婦,他是個遺腹子,沒爹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紀芙柔不以為然。

  春花頓時哭笑不得,娘子這是在詛咒二爺嗎?

  「況且,」紀芙柔又道:「誰知道未來我會不會遇到一個真心待我、愛我、想娶我的男人,到時候我的孩子不就有爹了?」

  春花被她驚人的言論嚇傻了,瞠目結舌的看了她好半晌。

  「怎麼,你好像很驚訝我有再嫁人的想法?」紀芙柔好笑的看著她。

  「奴婢是很驚訝,沒想到娘子會這樣想,還有……有些擔心。」春花眉頭輕蹙,一臉憂心。

  「擔心什麼?」紀芙柔疑惑的問。

  「擔心二爺或是其他裴家人若是知道娘子懷了身孕,有了裴家的骨肉,他們會允許娘子帶著小少爺再嫁人,讓小少爺喚旁人爹嗎?」

  「都已經和離,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他們憑什麼不允?還有,孩子是我生、我養,隨我姓紀又不姓裴,我高興要讓我的孩子喚誰爹就喚誰爹,他們可管不著。」紀芙柔哼聲道,任性得有些不可理喻。

  「可是,二爺是小少爺的親爹——」

  「我要說不是,他奈我何?」紀芙柔打斷她。「還有,你怎麼一直說小少爺呢?也許我肚子裡的孩子是個女孩,是小小姐也說不一定。」

  「奴婢以為做母親的都會想生兒子,娘子難道不想嗎?」春花愕然問道。

  紀芙柔搖頭,手輕覆在肚子上,神情溫柔的看著依舊平坦的肚子,輕聲道:「男的女的都行,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

  春花看著渾身散發出一種迷人光彩的主子,突然有種感觸,她說:「二爺和大太太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那也是他們的事,與我無關,只要我不後悔就行了。」紀芙柔說,而她當然、絕對、打死都不可能會後悔。

  她的孩子可以沒有父親,卻不能在缺乏愛與母親被人輕漠視的環境中長大。

  雖然沒有父親,但她一定會給孩子滿滿的愛,讓孩子開心快樂的長大成人,也會將自己上輩子所學、在這時代用得上的一切知識與技能全都教給他,讓孩子不靠父族庇蔭,憑自己就掙到不輸裴家的財富與地位,到時候她也能靠聰明能幹又孝順的兒子或女兒做隻米蟲,一圓兩世的米蟲美夢了。

  這樣的未來,真是讓人心生嚮往啊。



【第六章】   生意我在行

  為了安胎,紀芙柔和春花又在康鎮多待了三天,直到在沛城的米嬤嬤收到她託人送的口信,母子倆親自趕車前來康鎮接她們為止。

  第四天一早,三人坐上米嬤嬤的兒子李誠親自趕的馬車,出發前往沛城。

  米嬤嬤還不知道紀芙柔被裴家休棄的事,以為他們夫妻吵架,她大小姐脾氣發作鬧彆扭,才會在一氣之下離家岀走,因而路上都在規勸她,要她到了沛城之後就趕緊寫信回家,告訴姑爺她身在何處,並且說,如若裴家人能派人派車來接她回家最好,不能也沒關係,過些日子他們會送她回去,原則上就是要讓裴家知道她的去處,以及出門是不得已的,有急事要辦,待事情辦完就會回家。

  「急事是什麼急事?」坐在馬車上,紀芙柔有些哭笑不得的問道。

  「就說鋪子岀了事。」米嬤嬤說著又立刻搖頭道:「不行,這樣說不好,裴家是做生意的能手,他們若是追問起出了什麼事,咱們說謊的事肯定會被折穿,所以不能說鋪子出事。那就說老奴生病好了,雖然老奴只是個奴才,好歹也是夫人的奶娘,小姐向來敬重老奴,聽說老奴生病了,這才會不管不顧的跑來探望老奴,這個理由應該說得過去才對。」

  「嬤嬤,你別詛咒自己,我希望你永遠身體健康,永遠都別生病。」紀芙柔皺眉道。

  「老奴就只是這麼說而已,又不是真的生病了,沒事。」米嬤嬤笑呵呵的拍了拍她的手。

  「說也不行,太晦氣了。」紀芙柔認真的搖頭道。

  「那就這麼一次,咱們總要找個能說服人的理由」

  「不用,不需要任何理由。」紀芙柔搖頭,「因為我不會再回裴家了,從今以後我與裴家再無任何關係。」

  「小姐?」米嬤嬤驚愕的看著她。

  「嬤嬤,小姐被裴家休離了。」一旁的春花再也忍不住的開口說道。

  「什麼?!」米嬤嬤登時雙目圓瞠的驚聲大叫。

  「吁——」坐在前方駕車的李誠立即將馬車停了下來,出聲詢問道:「娘,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事,李大叔。」紀芙柔揚聲答道,待馬車再度平穩上路後,這才看向已淚如雨下的米嬤嬤,柔聲勸道:「嬤嬤,別哭,我沒事,這對我來說反而是好事。」

  「這怎麼會是好事呢?」米嬤嬤抹著淚說:「以後小姐該怎麼辦?夫人沒了,老爺又生性涼薄,還有二少爺也跟老爺一樣自私又無情,小姐以後要靠誰?還有誰能讓小姐依靠?嗚嗚……我可憐的小姐,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姑爺也太狠心了,嗚嗚嗚……我可憐的小姐……嗚嗚嗚……」

  紀芙柔伸手握住米嬤嬤粗糙的手,一邊幫她拭去臉上不斷滑落的淚水,一邊開口對她道:「嬤嬤,別哭了,我怎麼會沒依靠呢?你們不全都是我的依靠嗎?還有娘留給我的鋪子也是我的依靠啊。我有手有腳,還有鋪子和銀子,不靠任何人靠自己也一樣能過上好日子,一定會過得很好的,你別哭。」

  「這怎麼會一樣呢?」米嬤嬤哭著說:「嬤嬤年紀大了,陪不了小姐多久,李誠雖是嬤嬤的兒子,會對小姐忠心一輩子,可是忠心和貼心不同,還有春花和秋月將來也會成親嫁人,到時候留下小姐一個人該怎麼辦?」米嬤嬤真是愈想愈難過,愈想愈心疼,眼淚也掉得愈多。  

  她的夫人所嫁非人已經夠苦命了,沒想到小姐的命竟然比夫人更苦,年紀輕輕的連個孩子都沒有就被休離,娘家爹爹靠不上,兄長自私無情也靠不住,將來若有個事,她能找誰靠誰啊?

  「嗚嗚……我可憐的小姐,嗚嗚……」

  「嬤嬤,我不是一個人,我有孩子了。」見米嬤嬤為她難過得哭個不停,紀芙柔無奈,只好把這事說出來。

  她原本沒打算這麼早坦白這事的,就怕米嫂嬤得知後會不斷地勸說,要她母憑子貴的重回裴家去,讓她煩不勝煩,可是現在看米嬤嬤為擔憂她未來無依無靠而哭得不的自已,她又於心不忍,只好提早說了此事。

  米嬤嬤瞬間停止哭泣,驚愕的抬起頭來,有些難以置信的緊盯著她,岀聲問道:「小姐,你剛剛說什麼?什麼孩子?」

  「嬤嬤不是擔心將來我會一個人孤苦無依,年紀大了會沒家人兒女為我養老嗎?你放心,不會有那一天的,因為我有孩子。」紀芙柔說著伸手輕覆在自己的小腹上,神情篤定。

  「這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我都會好好的培養他,讓他成為一個有出息又孝順的好孩子,等我老了,他一定會照顧我,也會為我送終,所必嬤嬤根本不需要為我的將來擔心。」

  米嬤嬤呆若木雞的看著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呆了,根本不知道是要為小姐感到開心還是難過。姑爺怎會如此無情,裴家怎會如此無義,小姐都已經懷了他們裴家的子孫了,他們竟然還將小姐休離,小姐真是太可憐,太委屈了。

  「嗚嗚嗚……」

  米嬤嬤再度泣不聲,哭得紀芙柔都有些莫名其妙了起來。

  「嬤嬤,你這是怎麼了,我有了孩子將來就有了依靠,你不該為我高興嗎,怎麼又哭了?」她不解的問。

  「姑爺怎會如此狠心,裴家怎能如此對待小姐,小姐都有了身孕,他們怎能不認孩子,不要小姐,怎麼能?嗚嗚嗚……」

  「米嬤嬤——」一旁的春花開口,想說二爺和裴家並不知道娘子有身孕的事,卻讓紀芙柔轉頭用眼神阻止了下來。

  「嬤嬤,他們不要孩子才好啊,不然他們只要孩子不要娘,我將來沒了依靠不打緊,就怕孩子留在裴家有了後娘就有後爹,成了沒人在乎與關心的小可憐,這樣我們母子或母女豈不是更可憐?所以我覺得現在這樣最好,你就別再為我難過了。」紀芙柔柔聲勸道。

  米嬤嬤邊哭邊想,愈想愈覺得小姐說的話有道理,小姐都沒了依靠,更不能讓小姐生的孩子留在裴家,到時候小少爺或小小姐若被欺負了,她們哪有本事為小少爺或小小姐岀頭討公道啊?還不如讓小少爺或小小姐跟著小姐,至少這樣孩子還有娘親疼惜,有她這個老奴疼惜。

  想通這點後,米嬤嬤終於不再哭泣,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水,開口道:「小姐說的對,嬤嬤不哭了,以後咱們就好好的把小少爺或小小姐養大,叫孩子長大後要好好孝順小姐就行了。」

  「嬤嬤這麼想就對了。」紀芙柔頓時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心想這麼一來,米嬤嬤應該不會再勸她回裴家,或是和裴晟睿複合了吧?

  不管旁人怎麼想,反正從今以後,她與裴家和裴晟睿再無任何關係,她也不需要再看別人的臉色過生活,可以做自己的主,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莫名穿越到這個古代世界,她直到此時此刻才有踏實的感覺。

  以後沛城就是她和孩子的家與故鄉了,她的穿越人生將從在沛城起開始算,從沛城精彩,不枉老天送給她的這個穿越重生的機會。

  抵達沛城後,紀芙柔因不想打擾李城一家人的生活,堅持投宿客棧,在客棧裡住了三天之後,才搬進李城為她找到的一間一進的房子居住。

  房子是租的,因為兩間鋪子一時之間在拿不出這麼多現款買宅子,所以只能暫時租房子住。

  一進的院子不大,但主僕三人,加上還在裴家守著嫁妝等人去接她回來的秋月,四個人居住起來綽綽有餘,只是米嬤嬤卻不這麼想,還不只一次偷偷地拭淚,為她家可憐的小姐感到委屈,因為不管是紀家還是裴家裡的偏院都比這個一進的院落還要寬敞舒適,她家小姐如今卻要住在這樣簡陋的房子裡,她看了真的很心疼。

  紀芙柔不曉得米嬤嬤的想法,只知道自己還挺喜歡這個院子的,大小適中,一目了然,好好的規劃佈置一下,肯定能夠變得溫馨又舒適,她甚至興起了等有錢想將它買下來的念頭——如果屋主願意割愛出售的話。

  不過這事不急,她得先請李誠派人到裴家去,把她的嫁妝和秋月接回來才行。

  還有鋪子生意的事,她也得去了解一下,才會知道要如何改進,讓鋪子的生意從此蒸蒸日上,她也才有錢佈置這宅子和買下這宅子。

  嗯,總之她接下來肯定是有得忙了。

  不過忙才好,日子才不會覺得聊難過。

  也因此,住處一安頓好,她便請米嬤嬤讓李誠來找她,與他討論起去裴家拿回嫁妝的事,以及未來她所要做的事。

  拿回嫁妝是大事,李誠立即點頭允諾會把這件事辦妥,但討論到鋪子生意的事時,他卻露出了遲疑的表情。

  「大叔是不是擔心我會不懂裝懂,外行裝內行,把鋪子的生意愈弄愈糟?」紀芙柔看著李誠,替他將他不敢或不好意思說岀口的心裡話說出來。

  李誠尷尬一笑,卻沒有否認。

  「大叔放心,我不會一意孤行,如果真有什麼想法一定會先和大叔討論,得到大叔的認同之後才會進行改善,當然,我們一定會有意見不合的時候,但幸好我們有兩間鋪子,可以先拿其中一間來試驗。這樣你說好不好?」紀芙柔誠懇地道。

  「小姐是主子,小的不敢說不好。」李誠有些無奈的道。在他的想法裡,小姐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內宅姑娘,哪裡懂得做生意的事?她想插手經營鋪子的生意,根本就是亂來。

  「聽大叔這話,就可以感覺到大叔的不情願與不以為然。」紀芙柔看著他說。

  「小的不敢。」李誠低頭道。

  紀芙柔搖搖頭,「現在說再多都是空口白話、紙上談兵,所以我現在什麼都不會說,等我到鋪子裡,看過鋪子裡的生意,了解一切之後再判斷,到時候還請大叔協助我,能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的遵命。」

  「那就麻煩大叔先去安排,派人去趟裴家接回秋月和嫁妝的事,明日再請大叔領我到咱家的鋪子看看,另外帳冊的部分也請大叔準備一下,我要看去年和今年這兩年的帳冊,麻煩你了。」

  「小的遵命。」

  隔日,李誠依約在巳時初來,領著她去看這兩間鋪子。

  兩間鋪子,一間是賣南北雜貨的,另一間則是小飯館,所在位置都不是在最熱鬧的大街上,但因經營的時間久了,前者信用不錯,後者飯菜價錢實惠,因而累積不少固定的客源,生意還算不錯。  

  不過也就只有不錯而已,想大發利市賺大錢是不可能的。

  紀芙柔花了兩天的時間察這兩間鋪子的營運狀況,又花了五天的時間先將兩間鋪子去年的帳冊看了一遍,順道做了本分類帳簿,統計出其中的細與收支。

  當然這麼做之後,問題就顯現出來了,帳目有誤。

  紀芙柔不願胡思亂想惡意揣測李誠,因此直接喚花去將人叫來,指出帳上部分的錯誤給他看。

  李誠被她看得懂帳冊,還能準確找出帳冊裡的錯誤嚇了一大跳,卻未露出任何驚恐與不安的神情。

  「對不起,小姐,」他直接說:「小的不小心拿錯了帳冊,這本帳冊不是去年八月,而是前年八月的。還有這帳冊上的錯誤,小的當初在查出時就清查糾正了,小姐若要看去年的帳冊,小的回頭就叫人送來。」

  紀芙柔無言以對的看著他,知道他應該是故意拿錯的,目的八成就是想讓她知難而退,卻沒想到她不僅看得懂,還懂得對帳查帳。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從一迭帳冊中將查出有誤,對不上數量與金額的幾本帳冊一一的挑出來,放到桌面上問他道:「那麼除了這本帳冊拿錯外,是不是這本、這本、還有這本也都不小心拿錯了?」

  李誠尷尬地紅了臉,「小姐,小的——」

  「不需要解釋。」紀芙柔搖頭打斷他。「換做是我也會懷疑、試探,想知道如我這般年紀輕輕的內宅婦人到底是真懂還是裝懂,所以我並不怪你這麼做。」

  李誠簡直就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尤其是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幾本他故意拿錯,卻一本不差全被小姐挑出來的帳冊上時,真的是愧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小的很抱歉,請小姐責罰。」他倏然站起身來,鞠躬低頭認錯。

  「我說了不怪你。」紀芙柔平靜地搖頭道:「大叔坐下來說話。你剛才說帳冊上的錯誤,當初在查出來時就已清查糾正過了?」

  「是。」見她真懂帳,李誠也不敢再隨意應付,認真的回道。

  「怎麼做?」

  「非故意為之,數量金額小的便小懲大誡,故意為之者,一律照價賠償,不認罪或不賠者便送府查辦。」

  「犯錯的人都認賠了?難道沒有賠不起的嗎?」

  「有。」

  「那大叔對這樣的人你是如何處置的?」

  「以工代償。」

  紀芙柔不禁皺起眉頭,「意思就是你還是讓這些素行不良的人留在鋪子裡了?大叔將這些品性不佳的人繼續留用,難道不覺這樣做會後患無窮嗎?」

  「小的不太懂小姐的意思。」李誠眉頭輕蹙,猶豫的開口道。

  「好偷好賭的人很多都是改不了的,你讓他戒偷戒賭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我也不是說一定要把人一棒打死,不給人改過自新的機會,但對那些心眼不正犯了大錯的人,咱們寧願認賠也不該將人留下繼續僱用,一來是這樣的人極可能故態復萌,貪念再起,二來是對其他安份守己的人不公平,容易讓原本忠心勤奮的人心生失望,進而對工作起了怠惰的心態——反正偷盜者都沒事了,他們不過犯點錯又不會怎麼樣,大叔說是嗎?」紀芙柔語氣平靜地分析道。

  李誠瞬間只覺得冷汗直流,恍然大悟的道:「難怪這兩年鋪子裡的夥計總是狀況百出,小錯不斷。」

  紀芙柔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之後,這才正色的再度開口,「大叔,咱們做生意除了要管怎麼賺錢外,對於替咱們工作的夥計也需要認真的管理。」她緩聲道:「我覺得最簡單管理人的辦法,就是要有明確的獎懲制度,賞罰分明,對於忠心賣命、努力工作的人要給予適當的獎賞,獎勵隨付出的多寡而定,對於那些偷奸耍滑、混水摸魚的人只要沒犯錯,咱們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但他們除了基本工資外,想得到額外的獎賞是不可能的事。這樣的話,想得到獎賞的人就會努力工作,不肯努力付出的人即便是眼紅也無話可說,因為是他們自個兒不努力,怪不了別人。」

  李誠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沒有說話。

  「這事大叔回去想想,之後咱們再做討論。」紀芙柔看了他一眼說道,並不心急。「另外這個,大叔看一下。」她將自己做出來的分類帳冊遞給他。

  「這個是?」李誠不解的看向她問道。

  「大叔先看看是否看得懂。」紀芙柔不急著解釋,反倒要他先看再說。

  李誠聞言,只得低頭翻看手上的冊子。

  開始看的時候,他完全看不懂小姐為何要抄寫帳冊,還把帳冊抄得亂七八糟,東一筆西一筆的,可是由於他對兩間鋪子的帳冊在是太熟悉了,因此當他找出其中的規律,看明白其結果後,頓時整個人都不淡定了。

  「小姐,這是……這是……」

  「看明白了?」紀芙柔有些訝異他的理解能力,這麼快就能看懂了。

  李誠用力的點頭,「這是小姐你自個兒想出來的?」

  「不是,偶然間得到的。」紀芙柔不敢居功的搖頭道。

  「從裴家?」李誠小心翼翼的問。

  「當然不是。」紀芙柔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真的不是?」李誠面上仍帶著懷疑。

  「我是從一個遊方異人那裡學習到的,完全是因緣際會。」紀芙柔瞎說,反正查也查不到。「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對咱們鋪子的帳務應該有所幫助吧?我覺得改用這種方式記帳,不僅能事半功倍還能一目了然。你看這裡是進貨,這裡是出貨,數量金額都有,只要將進出加總一下,每日都可以核對盤點出正確的貨存數量,要抽查或是揪錯都很方便。」

  「小姐,這帳冊可以借小的帶回家學習嗎?」李誠如獲至寶的抬頭問道。

  紀芙柔點頭,「這是我用去年的帳冊編寫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大叔看的,大叔儘管帶回去研究,若有看不懂的再來問我沒關係。」

  「謝謝小姐。」

  「不,是我該謝謝大叔才對,這些年來為了娘這兩間鋪子盡心儘力、勞心勞力的,真是辛苦你了。」紀芙柔說。

  「這本來就是小的該做的事。」李誠認真道。

  「還是要謝謝大叔,所以我決定從今年開始,以後每年鋪子的盈利所得我只拿六成,剩餘的四成,兩成給大叔,兩成做為獎賞的獎金。」紀芙柔宣佈道。

  李誠震驚的睜大雙眼,然後迅速的搖頭阻止她道:「小姐,萬萬不可,小的受之有愧。」

  「大叔不必覺得有愧,若你真覺得受之有愧,那就請你未來更用心的幫我打理生意上的事吧。」

  「不需要那兩成的收益,小的也會竭盡心力,所以小姐真的不需要這樣。」李誠再次勸說。

  「好吧,那就當這是我替母親給米嬤嬤養老的錢好了。大叔應該知道我母親倘若還在的話,一定會為米嬤嬤養老送終,這樣大叔應該沒理由拒絕了吧?」紀芙柔改口道。  

  李誠頓時無話可說,因為他比誰都清楚明白他娘與夫人之間的關係比他這個親生兒子還要親,而夫人在世之時,也曾不僅一次對他說過,奶娘對夫人來說如同母親,他這位奶兄則是兄長之類的。

  他不再推辭,起身躬身謝道:「那麼小的就在此娘謝過夫人和小姐了。」

  「大叔不必如此,這本就是嬤嬤和大叔你們應得的,母親若地下有知,一定也會這麼認為。」紀芙柔輕輕說道。

  「小姐和夫人一樣,都是寬厚待人、心地良善的主子,小的母子倆能服侍兩位主子真的很幸運。」李誠有感而發,真心誠意的說道。

  紀芙柔不予置評的微微一笑。如果有人背叛她、欺侮她的話,她寬厚得了那個人才有鬼哩!

  「大叔,我對咱們鋪子的生意有些想法,你要不要聽聽看?」她轉移話題,言歸正傳。

  經過帳冊和管理屬下的不同見解之後,李誠對這位年紀輕輕足以當他女兒的小姐不敢有任何輕視之心,聽見她說對生意有想法時,自然非常重視。

  他慎重其事的虛心求教,道:「請小姐指教。」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9-5 08:5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8 06:00 PM 編輯

【第七章】   前夫尋找來

  忙碌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的快。

  紀芙柔不知不覺已在沛城生活了三個月,原本平坦的小腹也明顯地凸了起來,讓人一眼便能看出她懷著身孕。

  李誠剛得知此事時真的難以置信,驚訝不已。

  他不敢相信裴家人竟會如此無情,連自家的血脈流落在外都能置之不理,又為小姐的遭遇感到憐惜與難過,不懂像小姐和夫人這麼好的人怎麼都所嫁非人,如此命運多舛?老天對待她們這對母女真的是太狠心,太不公平了。

  為此,他憋著一股氣,對鋪子上的生意更加用心儘力。

  他一定要好好替小姐把鋪子經營好,用小姐那些令人震驚的想法與手段,讓兩間鋪子生意興隆、門庭若市,幫小姐賺很多銀兩,然後慢慢地擴展生意版圖,直到不管是財富還是地位都能與裴家比肩為止。

  今生闔眼之前,他一定要親眼目睹裴家人後悔莫及的模樣,要他們為錯待小姐而懊惱自責,悔不當初。

  紀芙柔自然不知道李誠的想法,只曉得原主母女倆能遇見米嬤嬤母子這對忠僕,真是老天的厚愛,也是她的幸運,不然她絕對不可能會有現在這樣的日子可過,只要動動腦嘴就能事事順利,心想事成,簡直比做米蟲都還要幸福如意。

  唉,早知如此,她早就離開裴家出來過這種快活日子了。

  不過現在知道也不不遲就是了。

  芙柔坐在庭院裡的桂花樹下納涼,一邊悠閒的吃著秋月為她做的桂花茶點,一邊樂呵呵的心想著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啊。

  可惜這份悠閒與寧靜,隨著外出回來的春花被打破了。

  「娘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春花一進門便喳喳呼呼的叫喊著,把在廚房裡的秋月和米嬤嬤都給嚇得跑了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什麼大事不好了?你這丫頭把話說清楚些。」米嬤嬤有些著急的對春花問道,畢竟外頭的事都是她兒子在管的,若真出了什麼大事,她兒子可脫不了關係與責任。

  「先喘口氣再好好說話。」紀芙柔說。

  春花點點頭,深吸一口氣之後才開口道:「娘子,二爺來了。」

  「哪位二爺?」紀芙柔愣了愣,一時之間沒能領悟春花口中的二爺是誰。

  這陣子她所熟知並常聽見的二爺就有兩位,一位是張家的二老爺,為其老來得子的麼兒成親之事近來老愛往雜貨鋪跑,為人斤斤計較,經常把李誠搞得一肚子火;另外一位則是王家的二爺,有些商人的頭腦和遠見,目光尤其毒辣,只是到她鋪子的飯館吃飯,注意到飯館這幾個月的變化就嗅岀了商機與發財的味道,硬是纏上李誠想說服他,讓其投資參股開分店,李誠也是被他煩得不行。

  所以在春花提到二爺時,她腦中自然而然的閃過這兩人,只是不確定春花說的是哪位,這才有此一問。

  「哪位二爺?」春花被她問得一愣。「二爺就是二爺啊,還有分哪一位嗎?」

  「當然有啊,姓張的二和姓王的二爺,你說的是哪一位?」

  春花聞言這才知道主子完全弄錯了。「娘子,奴婢說的二爺是姑爺,裴家的二爺。」

  紀芙柔呆若木雞的看著她,因不相信而再次出聲問道:「你說誰?」

  「小姐,是姑爺,姑爺來了!」米嬤嬤驚喜又激動的替春花答道。

  「嬤嬤,我已經被裴晟睿休離了,你以後別叫他姑爺,免得讓人聽見了以為咱們著臉皮還想巴著他或裴家不放。」紀芙柔忍不住皺眉道。

  米嬤嬤頓時面露頹喪難過的神情,低頭沉默了下來。

  紀芙柔又轉頭看向春花,責怪道:「春花,裴家那位二爺已與咱們無關,你這樣喳喳呼呼、大驚小怪的做什麼?」

  「不是,奴婢是說二爺來沛城了,他是特地過來找娘子,來接娘子回裴家的!」春花迅速搖頭,開口把話說得更清楚些。

  「春花,你說的是真的嗎?」米嬤嬤迅速抬頭問道,希望再起。不管怎麼說,她始終還是希望小姐和姑爺能破鏡重圓,小主子有娘也有爹。

  春花用力的點頭,「奴婢奉娘子之命去鋪子找掌櫃大叔時,是柱子哥偷偷告訴奴婢這件事的,聽說掌櫃大叔很生氣的把二爺給趕走了。」

  「大叔做得好。」紀芙柔點頭肯定。

  「阿誠那孩子怎能這樣做呢?」米嬤嬤卻是一臉怪罪的皺緊了眉頭。

  「米嬤嬤。」紀芙柔無奈的看向地。

  米嬤嬤這次卻沒讓步,她激動的說:「小姐,你沒聽見春花說姑爺是來接你回裴家的嗎?姑爺肯定是後悔了,只要他知錯能改,以後一定會好好對待小姐和小主子的,你千萬別為了賭氣,把這和好的機會給賭掉了。」

  紀芙柔言都要被氣笑了。「嬤嬤,你以後別再說這種話了,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回裴家不會比現在好。」她一臉嚴肅的說。

  「小姐,你不能一輩子一個人啊,如果姑爺——」

  「好了,別說了。」紀芙柔搖頭打斷她的話,「我是不會回裴家的,那個家裡沒有一個人看得起我,更沒有一個人真心待我,在那裡我就跟坐牢一樣,每天過著度日如年的日子。嬤嬤,我不想和娘一樣委屈自己,悲涼凄苦的過一輩子。」

  提到已逝的可憐夫人,米嬤嬤登時無言以對了。

  「好了,這事就到此為止。你們要記住,裴家已與咱們無關,以後便是在路上見到裴家人,也要把他們當成陌生人視而不見,知道嗎?」紀芙柔正色的交代,很擔心有人會不小心把她懷孕的事洩漏出去,畢竟裴家根本無人知道她懷了孩子的事。

  「是,娘子。」

  春花和秋月一同出聲應道,米嬤嬤卻默然無聲。

  「嬤嬤?」紀芙柔望向她,希望也能聽見她的答覆,因為她最擔心會洩密的不是別人,正是米嬤嬤。
  「老奴知道了。」米嬤嬤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頭道。

  紀芙柔深深地看著她,覺得自己沒有放心的感覺,反倒更加擔心了。可是能怎麼辦呢?總不能拘著米嬤嬤不讓她出門吧?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祈求米嬤嬤別陽奉陰違了。

  真是讓人生氣,裴晟睿那傢伙到底是在發什麼瘋,幹麼跑到沛城來說要接她回裴家啊?她又沒想過要回去,而且休書都給了,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他還來接什麼啊?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不行,她得讓人去通知李誠一聲,讓他近日別到這兒來了,免得暴露她所在的位置,讓裴晟睿找到這裡來,到時候他若硬闖進來,看到她大肚子的模樣,她撒謊的事不就要被拆穿了。

  「春花,你再跑趟鋪子找個夥計替我傳話給大叔,讓大叔近日都別到咱們這裡來,免得被有心人跟蹤。」她迅速地開口交代道。

  「奴婢這就去。」春花點頭轉身離開。

  「好了,沒事了。嬤嬤,你和秋月一整個上午都窩在廚房裡鼓搗些什麼啊?我肚子餓了,有什麼好吃的沒?」

  「啊!蜜汁醬雞要燒糊了!」秋月驚叫一聲,轉身拔腿就跑。

  紀芙柔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旁的米嬤嬤卻不知道在想什麼想得格外出神,臉上連一絲笑容都沒有。

*             *             *

  在客棧廂房裡的裴晟睿臉上同樣也沒有一絲笑容,有的只是滿臉的疲憊與壓抑不住的煩躁。

  他伸手揉了揉脹疼的頭,真的覺得好累。

  他作夢都沒想到自己在外奔波忙碌了好幾個月,回到家中迎接他的居然是妻子已被娘休離,如今不知身在何處這麼一件晴天霹靂的事。

  雖說他對這個妻子也不太滿意,覺得她不懂得為人處事之道,性子在婆家太軟和,在娘家又太剛強,有些不定性,也不知道未來會不會有所改變。

  可是不管不滿意,他們都已經成了親,他也要了人家清白的身子,自然得擔起為人夫的責任,不離不棄,娘怎能連一句話都沒問過他就替他休妻呢?

  況且不說別的,就說岳母才過世,以岳父寵妾滅妻的德性和小舅子自私自利又薄情寡義的性情,娘就該知道芙柔的處境有多麼艱難與孤單無助,她又怎能聽丫鬟加油添醋的亂說,就為他當初一時之氣的一句話將人給休離呢?

  他真的從來都不知道紫菱那丫頭竟會背著他生事。

  回想起當初陪芙柔回門那天早上在家門前所發生的事,他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當時或許真的做錯了。

  還有成親隔天一早就丟下新進門的娘子出遠門,一去就是月餘,絲毫都沒有考慮到芙柔的心情和處境的事也一樣。

  想到這些,他又急又悔,立刻馬不停蹄的趕往紀家接人,怎知卻得到他們家姑奶奶並沒有回娘家的答覆。

  所以,她這麼一個弱女子帶著兩個丫鬟和一車值不了什麼錢的嫁妝能去哪兒?

  他茫然的站在紀家大門外想了許久,這才想到岳母留給她的那兩間鋪子,又花了些銀兩讓人跟紀家人打聽到鋪子位在沛城,是由岳母的奶兄都忙打理,那個人名叫李誠。

  得知這個消息後,他並沒直在第一時間趕往沛城,而是返回家中和娘親深談一回,希望娘能重新接受芙柔這個媳婦。

  不料一向明理的母親這回卻堅持不肯妥協,甚至放出「有我沒她,有她沒我」這麼任性的話,連爹拿娘沒有辦法。

  「娘,芙柔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難以容她?」他當時忍著頭疼開口問母親。

  「她目無尊長又一無是處,根本就不配做我兒的妻子,更不配做我的媳婦!」

  「她是祖父替孩兒所選的媳婦兒。」

  「所以娘才會咬著牙、閉著眼睛委屈你娶這麼一個一無是處的女人進門,誰知道她進門後犯了七出之條,被休離完全是她自個兒的錯,與咱們無關,你祖父就算地下有知,也怪不了娘和你。」

  「岳母剛去世不久,芙柔的心情難免受到影響,如果因此冒犯了母親或對母親不敬,母親應該要稍微體諒她一下,不該與她較真。」

  「我就是要較真,那丫頭根本就配不上你,如果性子溫良順從也就罷了,但你看看她進門後都做了什麼事?還有在她娘家的時候,又是如何當著紀家人的面駁了你的話,絲毫不給你留面子。」

  「那件事孩兒事後想過了,孩兒也有不對之處,那兩間鋪子畢竟是岳母留給芙柔的,是無可取代的念想,孩兒輕易就開口要芙柔將它們讓出去,的確是孩兒輕率了。」

  「我不想聽這些,總之有她沒有我,有我沒有她,看你是要娘,還是要那個一無是處的媳婦,你自己看著辦!」

  娘的態度堅決,無法說服,他只能去求助於爹,爹倒是替他想了個辦法,那便是讓他分家,另外買間宅子居住。

  可是爹也說了,這麼一來家裡的生意他以後都不得再涉入經營,只能管理屬於自己的鋪子和產業,但能分給他的不會太多,一方面是裴家的產業盤根錯節,不好拆分,另一理由則是畢竟爹娘都要跟著大哥,由大哥為他們養老,家產自然要由長子繼承大部分。

  當時他聽後的心情真的很複雜,雖說他早知道爹重嫡長,偏心大哥,可是過去這麼多年來,他為家中生意四處奔波碌、餐風露宿,可謂鞠躬盡瘁,就連成親隔日一早都為了家裡生意的事,丟下新婚妻子一去便是一個多月未歸家。然而即便如此,在爹眼中還是比不上「嫡長」二字。

  為此,他有些心灰意冷的對爹說了句,「全憑爹做主。」接著又將說服娘同意讓他分家的事丟給爹之後,便輕車簡從的離開家門來沛城接人。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如此的諸事不順,竟然連個下人都敢對他甩臉子,完全不將他放在眼中。

  李誠,他記住他了,不僅因為他敢對他甩臉子,最重要的是這個人的確是有手段又忠心,堪稱是個人才。

  說出來其實有些丟臉,他到沛城都經五天了,卻折戟沉沙在李誠這個傢伙手上,至今都沒能見到妻子一面,也不知道這傢伙是怎麼做的,竟能將手下的夥計們管理得守口如瓶,讓他半點消息都打聽不出來。

  除此之外,那間鋪子他也打理得很好,這幾天他看到了,不管是賣南北雜貨的鋪子還是賣吃食的飯館,兩間鋪子的生意都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好,真的讓他有些震驚。

  這樣一個商道高手竟隱藏在沛城這樣一個小城鎮裡,大材小用的埋沒了,他真是覺得很可惜,如果李誠能為裴家所用的話……

  裴晟睿的思緒一頓,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裴家的生意今後都將與他無關了,他還在這邊瞎操個什麼心啊?如果自己真有本事說服李誠改為裴家效勞,說不定他還會被爹或大哥懷疑他安排這個人過去是不是有所圖謀呢。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最後真心換來絕情。

  「二爺,小的張虎。」

  房門外突然傳來僕從的聲音,裴晟睿回神,出聲應道:「進來。」  

        「二爺,小的看見春花了。」張虎推開房門進入廂房後,迫不及待的向他稟報。

  裴晟睿愣了一下,面露不解的問:「春花?」

  「是二少奶奶身邊的丫鬟。」張虎趕緊說明,他忘了二爺和他們這些下人不一樣,不常見的話,不會去記住哪個下人叫什麼名字。

  芙柔身邊的丫鬟?裴晟睿聞言精神一振。

  「然後呢?」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張虎。

  「小的沒有打草驚蛇而是偷偷地跟蹤她,看見她走入一處衚衕的宅子裡,而後小的詢問了附近街坊鄰居,確定那戶人家是三個月前新搬來的——」

  「肯定是她們!」裴晟睿不由自主的脫口道,突然有種一吐悶氣的感覺。

  「可是小的打聽到的消息裡,其中有兩件事讓小的產生了不確定的疑惑。」張虎接著說道,語帶猶豫。

  「說說看。」裴晟睿隨口應道,心裡已經肯定那屋裡住的就是他的娘子,因而對張虎口中的不確定並不是太在意。

  「第一件事是,那裡的街坊鄰居都說那宅子裡住的婦人是個寡婦。」

  裴晟睿的臉頓時黑了一大半。

  「第二件事是,那是個懷著身孕的寡婦。」

  「你說什麼?!」裴晟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震驚的瞪著張虎。

  「街坊鄰居說那宅子裡頭住的是一位身懷六甲的寡婦,因此小的才無法確定那裡頭的人是不是二少奶奶,也有可能春花那丫鬟被賣了,現在服侍的主子已換做他人。」張虎蹙眉猜測。

  裴晟睿無言以對的瞪著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僕從真是傻得可以。

  他開口說:「你能想到丫鬟換主子的事,為何就沒想過那個孕婦就是二少奶奶,她八成是懷了我的孩子。」

  「啊?」張虎被驚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的說:「可是、可是那街坊上的大娘們都說那婦人已經顯懷,看樣子大約有五個月的身孕啊。」

  「你二爺我成親至今不就是五個多月,還不足六個月嗎?」裴晟睿真想拿棍子把這個傢伙打醒,他以前怎麼從沒發現這傢伙這麼呆、這麼傻呢?

  「啊?」張虎呆呆的看著他。

  「還發什麼呆?快帶路啊!」裴晟睿瞪眼道。

  「是。」

*             *             *

  紀芙柔用完午膳只覺得肚飽眼皮鬆,坐在抄手遊廊下乘涼卻頻頻的打瞌睡,被看不過眼的米嬤嬤趕回屋裡睡午覺。

  只是她才回房上床躺下而已,眼晴都還沒有闔上,就聽見春花又一次的在外頭大喊大叫。

  「娘子,不好了,不好了!」

  她有些無言的翻了翻白眼,不知道這丫頭這回又是為了什麼事在那邊鬼叫。

  「你這丫頭又喳喳呼呼的做什麼,小姐才剛——」

  外頭接著響起米嬤嬤訓斥的話,但不知為何話說到一半就嘎然而止,沒有半點聲響了。

  紀芙柔等了一會兒,外頭還是一片靜默,讓她不禁懷疑的從床上坐起來,出聲喚道:「米嬤嬤、春花,你們在外頭嗎?」

  「在。」春花出聲應道,聲音奇怪的聽起來有些澀然。「二少奶奶,奴婢可以進來嗎?」

  紀芙柔一時沒注意到她改變了稱謂,應聲道:「進來吧。」

  房門被推開,她抬頭看去,然後呆若木雞,因為走進她房裡的人既不是春花,也不是米嬤嬤,而是一個根本不出現在這裡的人——她的前去裴晟睿。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她瞪眼問道。

  裴晟睿沒有應聲,因為他的注意力全被她隆起的肚子吸引了過去。她真的懷了他的孩子,他要做爹了。

  裴晟睿情不自禁的走上前,有些敬畏的伸手想摸摸她的肚子,他們的孩子,卻讓紀芙柔伸手「啪」的一聲,直接將他的手給拍了開去。

  他抬頭看向她,就見她怒目橫眉的瞪著他,冷冷地說——

  「我問你,你怎麼會知道我住在這裡?還有,別動手動腳的,咱們已經不是夫妻了。」

  「休書不是我寫的,不算數,所以你還是我的妻子。」裴晟睿無比認真的看著她說。

  「放屁!」紀芙柔氣沖沖的脫口道。

  裴晟睿瞬間挑高了眉頭。

  「你當著許多人的面說過要我交出鋪子,不交就休妻,結果我沒交,你休妻,理所當然。」紀芙柔不介意幫他恢復記憶。

  「我說話不算話,反悔了。」裴晟睿毫無負擔的食言而肥。

  「你說什麼?!」紀芙柔吃驚不已,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我說我反悔了。」裴晟睿毫不猶豫的重複。

  「你怎麼能這樣?」紀芙柔難以置信的瞠大雙眼。「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寧願不當君子,也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沒有父親。」裴晟睿一臉正色的道。

  「所以你是為了孩子才反悔休妻這事?」紀芙柔雙手盤胸的質問道。

  「我從沒想過要休妻。」裴晟睿搖頭道。

  「騙誰?」紀芙柔嗤之以鼻。「當初聽到你說要休妻的人可是不少,要我傳喚證人嗎?我這宅子裡就有兩個。」

  「我當時是因為心煩又生氣,才會想用最簡單的邊法解決糾紛。」

  「你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要我將我娘留我的鋪子交岀去?你認為那只是單純的兩間鋪子,裴家萬貫家財,產業和鋪子多不勝數,娘留給我那兩間鋪子你根本就看不上眼,別人想要施捨岀去就算了,是嗎?」

  「是我想岔了,對你而言那不只是兩間鋪子而已,而是岳母對你的疼愛,你對岳母的念想。想明白之後,我也覺得很後悔,想等到回家後再與你道歉,沒想到——」

  「沒想到我已被休離,再與你裴家沒有任何關係。」紀芙柔接話道。

  「那紙休書不算數。」裴晟睿搖搖頭,堅定不移的看著她強調:「你嫁給我就是我裴晟睿的妻子,一輩子都是。」

  「我不想做你的妻子。」

  「咱孩子都有了,別胡鬧了。」裴晟睿耐著性子對她說道。

  「誰跟你胡鬧了?」紀芙柔撇唇道。「我現在的日子過得好好的,不愁吃穿用住,為何要做你的妻子,被你的丫鬟挑釁瞧不起,被你頤指氣使,還要被看我不順眼的婆母隨意踐踏發作?」她問他。

  「娘做了什麼?」裴晟睿眉頭緊皺。

  「也沒做什麼,就是在一群下人面前發落我,連個理由都沒有就叫我跪下而已。」紀芙柔聳肩道。

  裴晟睿臉色難看,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麼娘就真的太過分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澀然的開口,「我不知道娘會這麼做,不過以後應該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因為咱們會搬出去住,不再與爹娘同住。」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紀芙柔愕然不解。

  「爹已經同意讓我們分家。」

  紀芙柔呆了一瞬,這也太突然了吧?不對,不只是突然,而是怪異,在這極為重視孝道的時代裡,父母在都不遠遊了,又怎會在父母都健在,兄弟間也相安無事的情況下分家呢?這太奇怪了。

  「出了什麼事?」她問他。

  「沒有。」  

        「沒有的話為何會分家?又不是家裡地方小住不下了,你一個人能佔多大的空間,又能吃多少糧,為什麼好端端的要你分家?」

  「要分家的人是我。」

  「理由呢?」

  裴晟睿沉默不語。

  見他悶不吭聲的,紀芙柔有些不爽,故意聳肩道:「算了,你不想說就算了,反正咱們已經毫無關係,也不關我的事。」

  裴晟睿有些無奈的看著她,本來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的,但想了想,又覺得即便他不說,只要她繼續當他的妻子,做裴家的媳婦,早晚她都會從娘的態度和別人口中得此事,便也就罷了。

  「娘說她無法與你和平共處,所以咱們才要分家搬出來住。」他委婉的將原因告訴她,沒說娘的原話是「有她沒有我,有我沒有她」,根本就是水火不容。

  「所以你是為了我?」紀芙柔驚愕的看著他,感覺心裡好像有道牆正在龜裂中。

  「你是我的妻子,是這輩子都改變不了的事實,如果娘真的無法和你相處,咱們搬出來就是。」裴晟睿冷靜的說。

  瞬間,紀芙柔似乎聽見自己的心牆轟然一聲倒塌了。



【第八章】  複合訴衷腸

  婆媳關係向來是千古難題,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亦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無解,所兩個女人中間那個男人的態度極為重要。

  現代人就不需要多說了,因為自由戀愛結婚,所以取決於自己看男人的眼光,挑到一個沒肩膀的男人嫁是自己眼光差,怪不了別人。

  可是這古代就不同了,先不說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啞嫁了,光是尊長、孝順這四個字就足以壓得人抬不起頭來,可是裴晟睿竟然願意為了她背上不孝之名選擇分家,這叫紀芙柔怎能不動容呢?

  紀芙柔神情複雜的看著他好一會,這才緩聲開口道:「其實你不需要這麼做,只要認了那紙休書,再娶一個你娘中意的姑娘為妻就行了。」

  「我已有妻子,只要她沒對不起我,今生今世我必不離不棄。」裴晟睿直視著她的雙眼承諾。

  紀芙柔已沒了心牆防衛的心不由自主的顫了顫,覺得他真的很會說情話,偏又用著一臉正經八百、認真嚴肅的表情,讓她想開口質疑他或是反駁他都覺得是褻瀆。

  可是有些話她覺得還是得先與他說清楚才行——如果他們倆真要繼續做夫妻,一起過一輩子的話。

  「你應該知道我與我爹的事,我爹寵妾滅妻,讓我娘受辱一輩子,委屈一輩子,痛苦一輩子,我發過誓絕對不會讓自己過上那樣的生活。」她沉聲說道。

  「我不是岳父。」他告訴她。

  「卻是個有本事三妻四妾的男人。」她接話。

  裴晟睿是個聰明人,一聽便知道他孩子的娘有所要求,便開門見山的對她說:「你想要我怎麼做,可以直接告訴我。」

  「我說了你就會答應,就會做到嗎?」她看著他的雙眼問他。

  「你可以說說看,不說又怎會知道我能否做到?」他坦蕩回視。

  紀芙柔對他沒有在她連什麼事都還沒說出口前,就大包大攬的滿口應下這一點感到很滿意。

  她點點頭,開口告訴他,「我要的是一夫一妻,沒有第三者的婚姻關係與生活。」

  裴晟睿愣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頭應道:「可以。」

  「你不必勉強,合則聚不合就散。」

  「我沒勉強,我只是在想通房丫頭算不算是你所說的第三者?」裴晟睿說。

  「當然算!」紀芙柔忍不住瞪眼道。

  「我回去就安排紫菱和紫芯嫁人。」裴晟睿點頭道。

  「你不會捨不得嗎?」紀芙柔似笑非非笑的挑眉問他。

  裴晟睿一臉不懂她怎會這麼問的表情,說:「她們是丫鬟。」

  紀芙柔登時無言以對,這時代的丫鬟奴僕果然是沒人權的啊。

  「除此之外呢?你還有什麼要求?」裴晟睿接著問她。

  紀芙柔沒和他客氣,直截了當的說:「我想住在這裡,不想回慶州。」她知道自己這個要求有點過分,所以接著解釋道:「既然你娘這麼不喜歡我,我還是住遠些讓她眼不見心不煩,沛城距離慶州不會太遠也不會太近,快馬加鞭一天便可到達,若是以後慶州裴家中有什麼事,咱們在這兒距離不遠,也不至於會顧不到。」

  「好。」裴晟睿毫不猶豫的點頭。

  「嗄?」他的同意給得太輕易,讓紀芙柔有些錯愕,又有些不真實。「你同意?」

  「我同意。」他再次點頭。

  紀芙柔呆呆的看著他,感覺有些難以置信,他怎會想都沒想就同意這乍聽之下好像是讓他入贅的要求呢?

  「你確定這事你能做主,爹娘不會反對?」裴家有得是錢,讓兒子在成親後隨媳婦住到媳婦家裡去,他們丟得起這個臉,真能同意嗎?

  裴晟睿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迷惘,他問自己,爹娘他們會反對嗎?娘應該會很生氣,至於爹……

  他回神,深吸一口氣後,看著她道:「有件事我想告訴你,希望你聽了之後不要太生氣。」

  「什麼事?」紀芙柔有些防備的看著他,心想他該不會給她顆甜棗之後打她一巴掌吧?

  「這次咱們單分出來,爹分給咱們的家產恐怕不會很多。」

  紀芙柔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好奇的問他,「不會很多是多少?」

  「一成不到或者是更少,所以你別生氣。」

  紀芙柔聞言,心情其實沒有太大的起伏,因為她根本就沒想過要裴家的家產,不然當初她也不會自請下堂又走得如此乾脆了。

  可是看著用一臉漠然表情說著這些話的裴晟睿,她忽然又覺得有些生氣。

  雖說她在裴家待的時間並不長,但裴家兩房共兩位老爺、五位少爺,就只有裴晟睿這位二少爺終日為家族生意在外奔波碌,天天不著家。這樣的他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看在這苦勞的份上,不多分他一些,至少也該平均分配,分得五分之一,也就是兩成的家產吧?倘若他們是從上一代分起,那麼大房所得二分之一的三分之一也該有二成才對,怎麼裴晟睿卻連一成都拿不到?這是什麼道理?

  等一下!「這一成是大房二房加在一起,裴家現有產業的一成,還是大房二房分家後的一成?」她問他。

  裴晟沉默了一下才緩緩的開口,「分家後的一成。」

  紀芙柔不敢相信的瞠大雙眼,道:「也就是說是現在裴家所擁有的產的二十分之一不到?」

  裴晟睿面無表情的點頭。

  紀芙柔氣到都快得內傷了,她問他,「你爹娘為什麼這麼偏心?」

  裴晟睿無話可說。

  「你不生氣嗎?」紀芙柔又問他。

  裴晟睿默然無語。

  紀芙柔突然就覺得很心疼,為他感到不值與難過。

  「一成就一成,不給也行,反正咱們用不著也不需要。」她冷哼道:「咱們有我娘留給我的這兩間鋪子就足夠了,不需要幾年,咱們不靠他們,憑咱們夫妻倆同心協力也能賺到足以與裴家比肩的財富。你等著看吧,我說到做到!」她信誓旦旦的說。  

  裴晟睿被她的大言不慚逗笑了,「我很好奇誰給你這個自信?」

  「我的自信來自於我自己,不需要人給。」紀芙柔驕做的抬高下巴。

  裴晟睿失笑的搖搖頭,根本不信她所說的話。

  「不信?」紀芙柔挑高眉頭,「那你去問問李誠大叔吧,問他我的自信來自於何處,問他我剛才所說的話是不是在開玩笑,問他我是否能做到我所說的賺到足以與裴家比肩的財富。」

  「李誠是個有能力的,所以是他給了你自信?」裴晟睿猜測道。

  「你去問他吧,不然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紀芙柔搖頭道。

  「好,我會問他。」裴晟睿輕聲說,一頓後正色的問她,「咱們這樣算是重歸於好,和好如初了?」

  紀芙柔看了他一眼後點了點頭,決定看在他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的份上放他一馬,不再為難他。

  「那我可以摸摸咱們的孩子嗎?」裴晟睿將目光移到她隆起的肚子上,希冀的問道。

  紀芙柔失笑的將肚子挺向他,柔聲應允,「摸吧。」

  裴晟睿成功的追回妻子後,又在沛城待了三天才起程回慶州去處理分家的問題。

  這三天是他夫妻倆自成親後第一次真正長時間的和平相處,期間沒有心機丫鬟從中作搞破壞,也沒有婆婆對媳婦的各種不滿挑剔與抱怨,有的只有米嬤嬤笑盈盈的臉,秋月不斷鼓搗岀來的各種吃食,和春花盡心儘力的服侍。

  過去這三天,裴晟睿過得無比舒心,雖然只有三天,卻已讓他有了戀家的感覺,在要離開時,產生了依依不捨、不想出門的情緒。過去每回他要出遠門時,可是一次都不曾有過這種捨不得的感覺。

  為何會有這樣的差別呢?

  他想來想去,答案只有一個,那便是他已對紀芙柔這個妻子完完全全的上心了,而且前後只花三天的時間。

  想想真的有些不可思議,但又覺得理所當然。

  過去由於他幾乎都不在家的關係,與她相處的時間不多,又從母親與貼身丫鬟那裡聽了一堆關於她的批評,早有了先入為主的想法,本就從未真正的了解過她。

  可是這三天的朝夕相處,卻讓他親眼見到她的性情與品性,他又怎麼可能會不被她所吸引呢?

  他的妻子根本不像母親所說的軟弱、膽小、沒主見,更不像紫菱和紫芯所說的慣會用一哭二鬧三上吊來威脅人以達到目的,芙柔是個堅強、獨立又有想法,不屑與人耍心機,喜歡直來直往的人。

  像她這樣的個性或許容易在無意間得罪人,但不會令人不喜,而且肯定吸引到的都是一些正直且光明磊落的人與她相交,他真的覺得這樣的她很好,他很喜歡。

  除此之外,她在商道上的一些獨特見解也令他相當的意外與震驚。

  他真的作夢都沒想過,李誠打理的那兩間鋪子生意會這麼好,並不是李誠的功勞,而是完全聽從他妻子這個主子所下的決策才有今日這樣的結果,而且為期才幾個月的時間而已,兩間鋪子的收益就已經翻倍。

  當時聽到這件事時,他很沒用的瞬間倒抽了一口涼氣,只有真正做過生意的人才會明白收益翻倍代表的是什麼意思。

  他的妻子是一個經商奇才,是一個胸有丘壑的奇女子,這也難怪她當初會發下豪語,說不需要幾年,他們夫妻就能靠自己賺到足以與裴家比肩的財富。

  總而言之,他真的很慶幸自己堅持不肯聽從母親之命休妻這件事,更慶幸自己沒有猶豫拖延,立刻就排除萬難前來尋她複合,能夠肯定的許諾她想要的未來,讓她沒有理由拒絕他的求和。

  現在他只需要回家和爹娘把話說清楚,把分家的事落實就行了。

  至於爹娘要怎麼分配家產,願意分給他這個兒子多少,他已經不在意,也不會再力父親的偏心而感到傷心或失望了,因為芙柔說的對,他們用不著也不需要,他們可以靠自己賺到一切,擁有一切。

  他相信憑著他們夫妻倆的努力,將來他們兒子所擁有的絕對不會輸給裴家那些堂兄弟們。

  未來他會為自己的家努力,為他的妻子也為他們的孩子而努力。

  說到孩子,這真是個甜蜜的驚喜,他也不過在成親那一晚和她親近了一回,沒想到送子娘娘就為他們送來了這麼一個孩子,這也證明了他們倆天生註定就是夫妻,誰也折散不了這個緣分。

  想著妻子,想著孩子,真是愈想愈思念。

  過去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會是個兒女情長的人,沒想到不是不會,而是還沒遇見能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紀芙柔,他的妻子,他心之所向。

*             *             *

  「小姐?小姐!」

  「啊?什麼?」紀芙柔被耳邊傳來的高聲叫喊嚇了一跳,茫然抬頭看向坐在她面前的李誠。

  李誠無奈不已,不知他家小姐今天是怎麼一回事,怎麼一直神遊於物外?這情況發生在他說話時也就算了,怎麼小姐連自個兒說話都能說到一半就恍神了?真是讓人無言以對。

  「小姐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李誠問道,認真的說:「如果小姐今天真的沒心情與小的討論生意上的事,小的可以明日或改天再來。」

  「沒有、沒有,我沒事。咱們剛剛說到哪兒了?」紀芙柔趕緊搖頭,怎麼好意思說她是在想老公了呢?

  距離裴晟睿離開已經過了六天,扣去一天路程的時間,他回到家已經整整五天了,分家的事也該處理得差不多了吧?

  裴晟睿說過,既然他們這裡沒有任何意見,全憑爹娘兄弟那邊說了算,那麼他回家後只需要讓父親請幾個德高望重的耆老到家裡做見證人,再到官府辦個手續就行了。

  家裡需要收拾的除了衣服和過去他在外行走時所買的一些具有紀念性的東西之外,也沒什麼要收要搬的,所以估計五天之內就能把一切事情都處理好,七天後就能回來。

  換句話說,他今天有可能回來,若是沒回來,最遲明天她也一定能見到他就對了。

  想到這兒,她的心臟忍不住怦怦跳,情不自禁的對未來充滿期待,這也才會在和李誠說話時不時的走神,因為他們討論的雖是生意上的事,卻是關乎未來,也關乎到他。

  「說到要開分店的事。」李誠回答道。

  紀芙柔點頭,她想起來了。

  「大叔對這事有什麼看法?」她問他,不敢再分心。

  「小姐為何突然改變主意想和王二爺合夥,之前小姐不是說還不到開分店的時候嗎?」李誠不解的問。

  「之前我會這麼說是因為咱勢弱,我不想與人合夥,免得在利益上發生糾紛時,咱們只能吃虧,所以我才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紀芙柔對他說。

  「因為有姑爺在嗎?」

  紀芙柔不避諱的點點頭,道:「還有他身後的裴家可以讓咱們借勢,所我才改變了主意。」

  「可是如果有姑爺和裴家在,咱們又何必要與別人合夥做生意,咱們自己有銀兩和靠山,自個兒開分店就是。」李誠依舊不明白。

        「我防的就是裴家。」紀芙柔直言道。

  「啊?」李誠呆了一呆,「小姐的意思是……姑爺?」

  紀芙柔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卻嚴肅的對他聲明道:「大叔,裴家是裴家,裴晟睿是裴晟睿,兩者不能相提並論,如果我真要提防裴晟睿的話,當初我就不會答應與他複合了。」

  「小的知道了。」李誠一臉正色的點頭道。

  「我會說他們兩者不能相提並論是因為裴晟睿這回回慶州,就是回去分家的,以後咱們與慶州裴家是兩家,懂嗎?」紀芙柔進一步解釋道。

  「這是真的嗎?」李誠聞言瞪大雙眼。

  「是真的。」

  「難道是裴家老爺和太太的身子……」李誠露出驚愕的神情。

  「他們都活得好好的,身子健康得再活十幾、二十年也沒問題。」紀芙柔哭笑不得的說,沒想到他會聯想到那裡去。

  「那怎會突然分家呢?」李誠感到疑惑。

  「簡單說,因為有人看我不順眼,所以決定眼不見為凈。還有,這分家只將你家姑爺單分出來而已,裴家整體不變。分得的財產根據種種原因,不足裴家所有產業的二十分之一。」紀芙柔平靜地陳述。

  李誠忍不住皺起眉頭,「據小的所知,裴家老爺這一輩共有四兄弟,兩嫡兩庶,庶子早已分家,現今的裴家裡有兩位嫡出的老爺,兩房加起來共有五個兒子,這分給姑爺的分怎會只有二十分之一呢?」

  「是不足二十分之一。」紀芙柔糾正道。

  「怎會如此?小姐可知原因?」李誠蹙眉問道。

  「原因?偏心罷了,能有什麼原因?紀芙柔撇唇嘲諷道。「算了,反正我們不貪圖那些東西,要銀子我們自己賺,要莊子、鋪子我們賺錢後自己買,我就不信靠我和裴晟睿,以及大叔你們大家的幫忙,咱夥同心協力一起努力會拼不出一個錦繡未來!」

  「小的始終相信小姐能夠創造奇蹟。」李誠一本正經的點頭道。

  「我倒沒想過要創造奇蹟,只想讓跟著我的大家都能過上好日子。」紀芙柔說。

  「現在這樣子就很好了,大夥都很感激小姐給他們這麼高的工資,不是說要報答小姐,就是說要對得起小姐給的這份工資,一個個都拚命般的認真工作,讓我省事不少。」李誠提起這事就笑容滿面。

  紀芙柔失笑,覺得這時代的人真的很純樸。

  「你瞧,大家都這麼同心協力,咱們還愁未來會過不上好日子?會拼不出一個可以與裴家比肩的大商豪嗎?」她可是充滿信心呢。

  李誠光是用想的,就有種豪情大發的感覺。「小姐需要小的做什麼,請小姐儘管使喚。」他有些激動地道。

  「大叔放心,你可是咱們家的大總管,有事我當然會找你,不會跟你客氣的。」紀芙柔笑道,一頓後又換上認真的神情對他說:「大叔,你以後在我面前別自稱小的了,你是嬤嬤的兒子,是我娘的奶兄,可以說算是我舅舅,而且娘生前不是已將身契還給你們,你們現今都已是良民,所以大叔自稱我就行了。」

  「小的都習慣了。」李誠不在意的說。

  「習慣了可以慢慢改。」

  「好,小的——」一頓,李誠搖頭失笑的改口道:「好,我盡量。」

  「這就對了。」紀芙柔讚許的笑了笑,「咱們言歸正傳,你問我為何改變主意要和王二爺合作?因為我得未雨綢繆,既然我對咱們家的生意前景充滿信心,自認肯定能與裴家比肩,甚至超越裴家,現今所擁有的,到時候難保不會有人仗著長輩或兄弟的身分,眼紅的將手伸到咱們這裡來想分一羹,可倘若這生意是咱們與別人合股的,除了咱們之外,還有別的東家,他們要分一杯,還得看合夥的東家答不答應。」

  她輕嘆一聲後又道:「原本我是不會計較這些的,畢竟我的孩子也姓裴,都是自家人,可是看他們分家的方式,著實令我心寒,這心也偏得太過分了,我真的不得不防。」

  李誠沉默了一下,問她,「這事小姐可曾與姑爺商量過?」

  「我會與他說,但不會改變我的決定。」

  「這姑爺心裡恐怕會心生不悅。」李誠擔憂道。

  「不會,他也知道他父母偏心太過,為了我們的孩子,他會理解我選擇這麼做的理由。」紀芙柔搖頭道。

  「那這件事要不要等姑爺回來之後,小的——」李誠頓了頓,改口道:「我再約王二爺談合夥的事,也讓姑爺一同出席參與?」

  紀芙柔盡猶豫了一下便點頭道:「可以。」

  「那麼不知姑爺何時會回來?」

  紀芙柔不由自主的微笑,開口答道:「明日。」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9-5 08:5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9 08:38 AM 編輯

【第九章 】  心寒透骨涼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紀芙柔的這個明日又足足多等了五個明日,這才將裴晟睿給盼回來。

  這段期間,她在面對李誠時都覺得很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當時根本就不應該把話說得如此肯定,尤其是李誠還有著正經事要等著處理。

  為此,她對於裴晟睿的食言其實是有些生氣與失望的,可是第一天如此,第二天如此,到了第三天她開始擔憂起來,懷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是分家不順利,還是回程途中發生了什麼意外?

  米嬤嬤見她寢食不安的模樣,建議她讓李誠派個人去慶州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她想想也行,然後又花了一去一回兩天的時間,終於將人給盼了回來。

  看見走進家門的裴晟睿,紀芙柔頓時只覺得心疼,因為他的模樣看起來既疲累又憔悴,整個人籠罩在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孤寂與蒼涼之中。

  紀芙柔見狀立即快步迎上前,擔心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紀芙柔搖頭,再次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裴晟睿先是搖頭,隨即又想到這事他想瞞也瞞不住,因為他休息個兩天就要拉下大腹便便的她再出一趟遠門,到時還是得說,於是開口道:「咱們進屋裡說。」

  「好。」紀芙柔點頭道,旋即又問他,「你吃飯了嗎?這個時辰回到家,你是不是天未亮就從慶州出發,一路上快馬加鞭的趕路,都沒停下來好好的吃飯或是休息?我看話先別急著說,你先梳洗一下,好好吃頓飯,休息過後咱們再來談這事。」

  說完,也不等他有何反應,直接轉頭揚聲喚道:「春花,快準備熱水,二爺要梳洗。秋月,廚房裡還有什麼吃的?先送些到我房裡,再幫我煮點——」

  話聲一頓,紀芙柔突然發現自己對他的喜好了解等於零,於是轉頭問他,「你喜歡吃什麼?米飯、麵食或是煎餅、點心?」

  「都可以,我不挑食。」裴晟睿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沙啞的答道,感覺這幾天寒涼的心正被一股暖流包圍,迅速溫暖起來。

  「吃酸吃辣嗎?」紀芙柔問他。

  「吃。」

  她點頭後又轉頭朝秋月吩咐道:「先送一些點心到我房裡,再幫我煮一碗酸辣湯麵給二爺。」 

  「是,少奶奶。」秋月揚聲應道,轉身去了廚房。

  「走,咱們先回房。」紀芙柔轉頭對裴晟睿說,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拉他,沒想到他卻雙手一伸,反而將她整個人圈進懷裡。

  紀芙柔呆住了,因為沒想過他會有這樣的舉動,而且還是在房間以外旁人看得見的地方這樣親密,讓她真的很驚訝。

  她呆愣了一會兒後,伸手回抱住他,柔聲問道:「怎麼了?」不知為何,她感覺此刻的他非常的脆弱,很需要她的擁抱。

  「謝謝。」裴晟睿將額頭抵靠在她的肩膀上,啞聲對她說道。

  「我做了什麼要你謝謝我?」紀芙柔問他。

  「給我一個家,一個我能回來感覺到溫暖的地方。」

  瞬間,紀芙柔覺得一顆心鈍鈍的疼,不知道過去這幾天他在裴家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為什麼會讓他說出這種好像過去他都沒有家,也不曾感受到家的溫暖的話來?

  她沒有說話,只是將環抱著他的雙臂緊了緊,安安靜靜地依偎在他懷裡,陪著他,伴著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輕輕地鬆開她,抬起頭來,恢復之前他們相處三天時的自然神情,開口問她,「過去這幾日,咱們的兒子還好吧?還頑皮不?」

  那三天的朝夕相處,讓裴晟睿見識到胎動的頻繁後,他便總說他們的孩子很頑皮,將來肯定是個皮小子,而紀芙柔則會故意和他唱反調,這回也不例外。

  「咱們活潑的女兒還是跟往常一樣好動。」她伸手輕覆在隆起的肚子上,溫柔的微笑道。

  「你就這麼想生女兒?」裴晟睿失笑的問她。

  「你呢?就這麼想要兒子?」紀芙柔似笑非笑的反問他。

  裴晟睿皺了下眉頭,搖頭道:「女兒長大了得嫁人,我會捨不得,不喜歡。」

  紀芙柔愣了愣,沒想到他想要兒子、不要女兒會是為了這樣個原因。

  「你又沒嫁過女兒,怎麼知道你會捨不得?」她問他。

  「我有一個姊姊、三個妹妹都嫁人了。」

  紀芙柔頓時沉默了下來,想了想,,終於同意了他的看法,「咱們還是生兒子好,我也捨不得。」

  「好,那咱們就都生兒子。」裴晟睿點頭,牽起她的手緩緩走回房。

  「可是這也不是咱們能控制的,如果生出來的是女兒怎麼辦?」紀芙柔蹙眉道,開始為還未存在的女兒擔心起來,因為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裡,做女人真是太可憐也太憋屈了。

  「那咱們就替她準備十里紅妝,找一個距離咱們不遠,家世比咱們低的人家下嫁,這樣咱們也能護她一生一世。」

  「沒錯,寧願低嫁也別高嫁,為人聰不聰明、有沒有才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憨厚踏實,還要懂得疼惜妻子。」

  「不許納妾。」

  「這個是最基本的要求,敢三心二意、用情不專,我就讓女兒休夫!」紀芙柔狠聲道。

  裴晟睿的眼角不由得抽了一下,再次覺得他們還是生兒子就好,免得將來女兒被妻子教養成個妒婦或是悍婦,到時候別說是十里紅妝了,恐怕連二十里紅妝都難嫁啊!

  裴晟睿用了好些點心之後,肚子不餓了,決定先梳洗休息一下再與紀芙柔一塊用晚膳。

  紀芙柔沒意見,便讓秋月別做酸辣湯麵了,直接做晚膳,今晚他們要早點用膳。

  裴晟睿這個澡洗得有些久,只因為他在思考待會兒要怎麼跟妻子說裴家那些令他覺得羞於啟齒的一切。

  雖然他早知道爹娘偏心,但不曉得他們能偏到如此的無極限,若非他不想將「厚顏無恥」四個字用在自己的父母與兄弟身上的話,真的就只有這四個字能形容他們了。

  如他所預料,這次分家他所分得的財產真的很少,比原本估計二十分之一還要少上三分之一,換句話說,裴家現今兩房共五個兒子中,他這個兒子只得了全產的三十分之一。

  爹的說法是,裴家生意盤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他若想現在分家,能分給他的也有這些。爹似乎忘了當初建議他分家的人便是爹自己,而今卻將想分家這事推到他頭上。

  娘的說法是,他居然為了一個女人不要爹娘,像他這種不孝子就該凈身出戶,什麼也不分給他,娘似乎忘了若非她堅持為難他們夫妻倆,不讓芙柔這個媳婦進門,他又怎會走到單分出去過這一步。

  兄弟的說法是,這是爹娘所做的決定,他們也不好說什麼,反正他比他們都聰明會做生意,不靠這些靠自己應該也能過上富足的好日子,他就吃點虧吧,不都說吃虧就是佔便宜嗎?

  這些話就已經讓他很難受了,沒想到還有更心寒的。

  「臨州那邊的生意最近岀了點問題,你去處理這事,算是你為這個家所做的最後一件事。給你的鋪子、莊子等地契我先替你保管,等事情處理好咱們再到官府辦過戶。」

  請耆老作證分了家後,爹竟然把持著該交給他的契書,要他像過去那樣,繼續為裴家的生意去賣命。

  臨州位處邊疆,常有韃子來犯,長年處在不太平之中,但那裡物產獨特,奇貨可居,利益高得誘人,致使許多商人商隊鋌而走險到那裡做生意,裴家也是其中之一。

  裴家現今其實已經不缺生財之道,因而裴晟睿在涉入家族生意的經營之後,便曾經勸過父親和二叔停了這條商路,可惜卻沒人要聽他的。

  如今臨州那邊岀了事,他又被分家出去,而且還是用極度不公平的方式分出去的,但他們竟要求他深入險境去為他們捨不得的銀子賣命?!當下他真的就像是掉入結冰的河裡一樣,整個人透心寒涼得徹底。

  對於這個寒人心的要求,他毫不猶豫當場就拒絕了,因為他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身懷六甲的妻子,以及尚未出世的孩子著想,所以絕不可能輕易去涉險。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他的拒絕意然犯了眾怒。

  包括爹娘和叔嬸等長輩們都說他不孝,罵他忘恩負義,說裴家養大他,如今要他盡點心他居然推三阻四的不肯答應。

  包括親兄弟和堂兄弟都說他無情,罵他薄情寡義,說分了家拿了錢後就翻臉不認人,果真是自私又自利,還說他定是懷恨分得不夠多才會挾怨不肯對家人、對兄弟們伸出援手。

  他們所有人,一致都認為他有錯,認為他不該忤逆父親,不該拒絕這件事,否則他就是大不孝,枉為人子。

  呵呵,不孝?

  呵呵呵,枉為人子?

  他倒是想問,父親難道就只有他一個兒子,整個裴家這一代難道就只有他一個兒子嗎?為何家族生意每每出事都要他去處理解決,其他人就只負責待在慶州裡請客吃飯、上花樓上戲樓的,就只因為他比較聰明能幹便要能者多勞嗎?

  好,過去的事不提,誰讓他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可現今他都被單分出去了,為何這事還要他去做,不做就是不孝,就是枉為人子,這是什麼道理?  

  一直以來,在這個家族裡,苦勞都是他的,功勞即便是他的也會成了別人的,他雖然不計較,但他們也不該欺人太甚吧?

  總之,因為他不肯答應此事,爹便遲遲不肯將該給他的房契地契拿出來,他才會在慶州耽擱了這麼多天。

  「所以後來這件事是怎麼解決的?」紀芙柔在聽完裴晟睿說明遲歸的原因後,木木的問道。

  她已從一開始的難以置信與生氣,到後來的怒極反笑,到最後已不想再多聽裴家那些人的任何事,想知道結果,因為真的是太寒人心了。

  現在她終於明白裴晟睿在進家門時,身上為何會籠罩著孤寂與蒼涼,整個人看起來既疲憊又憔悴,甚至說出自個兒好像從未擁有過溫暖與家的言語了。

  任何人遇到這樣的事、這樣的家人都會覺得心寒,覺得傷心難過,可是又能如何呢?那些全都是他斷不開血緣關係的親人與家人,所以他能怎麼辦,又能怎麼做?

  紀芙柔現在只想知道他的決定,又不想讓他看出自己此刻的心情,因此才會木著一張臉。

  「我後日要出門。」

  紀芙柔瞬間沉下了臉。

  裴晟睿看出她的不悅了,急忙對她說:「這是我最一次幫慶州那邊做事,以後不會了。」

  「你怎能確定不會再有下一次?有一就有二。」

  「不會!」裴晟睿斬釘截鐵道:「這次爹開口要我去做這件事時,我第一時間便拒絕了,之後也因為始終不肯點頭答應,才會在慶州待這麼多天。我知道這種事有一就有二,所以堅持不接這個差事……」

  「可你最後還是接了。」紀芙柔忍不住插口道。

  「那是有條件的。」裴晟睿告訴她。

  紀芙柔輕愣了一下,問:「什麼條件?」

  「這次分家說好了要分給咱們的部分,那些契書原本都握在爹手裡,後來全部改在族中三叔祖手上。三叔祖說了,等我好這個差事就會將那些契書交給我,也告誡了爹和二叔他們,這是我最後一次幫家裡做事,畢我已經分家了,以後不許他們再拿孝道說事為難我。」裴晟睿告訴她。

  「你覺得這樣有用嗎?他們真會信守承諾說話算話嗎?」紀芙柔有些不以為然。

  「不管他們會不會守諾,只要我不理會他們就行了。」

  「你這回不是理會了嗎?」紀芙柔斜睨了他一眼。

  裴晟睿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她說:「其實我可以不理會,只要放棄那些原本分給咱們的家產就行了,可是我卻不這麼做。」

  他目光移向他處,有些出神的緩聲道:「我從十三歲開始跟著父親走南闖北,十五歲便獨領商團,十七歲掌管所有商團,直至今日,我為裴家付出了多少勞力、心血和時間,所有的人都有目共睹。我付出了這麼多,最後分家時卻落得被逼凈身出戶,實在惹人笑話,如果我只是一個人也就罷了,別人要怎麼說我,笑我痴笑我傻我都無所謂,但我不讓我的妻兒也跟著我被人指指點點,笑話說你的夫婿窩囊無用,說孩子的父親懦弱無能。這才是我真正在意的,你明白嗎?」說到最後,他凝視著她說出最後幾字。

  「我根本不在意旁人說什麼,你也不需要在意。」紀芙柔認真的握著他的手說,為他感到心疼。

  「我不能不在意。」裴晟睿搖頭道。「因為我是個男人,是一家之主,是你和咱們孩子的依靠,我絕不能讓人覺得我是個沒脾氣、任人欺侮的人。」

  「我明白了。」紀芙柔深吸了口氣道。「你剛剛說後日就要出門嗎?」

  裴晟睿點頭。

  「這趟遠門要去多久?」

  裴晟睿停頓了一下才開口答道:「三個月左右,我一定會在咱們孩子出生之前趕回來。」

  紀芙柔沉默不語,竟然要去這麼久的時間嗎?而且聽他的意思,他要去的那個臨州並不是一個和平安穩的地方。

  「對不起,在這個時候還要丟你一個人在家。」裴晟睿看向她十幾天不見又大了不少的肚子,臉上充滿了歉疚與自責。

  紀芙柔搖搖頭,「我不是一個人,家裡有米嬤嬤和春花、秋月在,李誠大叔一家人住得離這兒也不遠,他們都會照顧我,所以你不必擔心,倒是你……」她深深地看著他,問他,「你能答應我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嗎?」

  「我答應你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他點頭承諾,伸手將她擁進懷中。

  相處的時間太過短暫,每一刻都值得珍惜。

  所以,關於要和王二爺合夥開分店的事,裴晟睿在家中與妻子及李誠討論了一回,並未去與王二爺見面商談合作的事宜,便將這事全權交給李誠負責,畢竟他此次出去就要好幾個月的時間,實在也是鞭長莫及。

  對於妻子未雨綢繆防範裴家人的事,他理智上雖是支持與肯定,但感情上還是有些尷尬,不過那也只是瞬間的事,因為對他來說,護住妻小的安危與利益比什麼都重要,只是讓他難堪點又算得上什麼呢?

  倒是因為他對這件事的反應,讓原本對他有些意見的李誠對他態度好了不少,也算是意外的收穫了。

  事情太多,時間太少,明明天才剛亮不久,怎麼轉眼天就黑了?

  入夜,紀芙柔的情緒明顯就低落下來,過了今晚,明天一早裴晟睿就要出發了,這一去就是好幾個月的時間,路上又帶著不可預知的危險,叫她怎能不憂心忡忡、不愁眉不展、不忐忑難安呢?

  見她如此,裴晟睿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能拿孩子來勸她放寬心。

  「我不是答應你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嗎?你別想太多,小心影響到咱們的孩子。」他將她擁進懷中,柔聲勸道。

  「你以為說一句別想太多,我就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嗎?」紀芙柔心情不好,想也不想就頂了回去。

  裴晟睿愣了一下,無奈卻也只能再次向她保證,「我保證一定會小心,不會輕易涉險,更不會讓自己受傷,還會用最快速的方式將事情處理完,儘快回來好不好?」

  「你以為你保證了就一定能做到?不會有無法抗拒的情況或意外發生嗎?」紀芙柔口氣很沖的瞪眼回道,但下一瞬卻又柔弱無助的問他,「難道真的不能不去嗎?我不在意裴家的那些東西,也不在意未來會不會有人因此在背後笑話我們,若有人當面笑話我們,我也能反駁回去,說咱們有能力自給自足,為何需要父母的給予?只有那些沒本事的人才會企求那些東西。」

  裴晟睿忍不住被她的說法逗笑出聲。

  「你還笑,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憂慮嗎?」紀芙柔生氣的打他一下,委屈得眼眶都紅了。

  裴晟睿立即斂容,歉然說道:「對不起。」

  「真的不能不去嗎?」紀芙柔再次問他。

  裴晟睿沉默了一下,才抱著她幽幽地道:「其實我也會不甘心,也會不平衡。這些年來,我為家裡生意付出了那麼多,爹娘和二叔、大哥他們卻這樣對我,真的讓我心痛難過又氣憤難平。我的心裡其實一直憋著一股氣,一股想讓他們知道我是無可取代的存在,讓他們後悔今日這般自私無情的待我,所這個差事我不想做也得做,而且還一定要將它做好,等將來再有什麼事沒人能解決時,他們就會想到我,記住我所做的了。」  

  「你以前做了那麼多,也不見他們記住了啊。」

  「以前我是家裡的一份子,他們覺得理所當然,自然不會將我的付出記在心裡,可是這回不一樣,我把事情鬧大到族老出面調和作保了,他們肯定想忘都忘不了。」

  紀芙柔聞言後再也無話可說,因為她知道,他明日的出行勢必改變不了,為此,她的心情低落到谷底。

  裴晟睿輕聲嘆息,柔聲道:「別擔心好嗎?告訴我怎麼樣做才能讓你不再胡思亂想,看你這樣,我心裡很不好受。」

  「那你唱歌給我。」紀芙柔說。

  「啊?」裴晟睿呆了呆,皺眉問她,「什麼歌?我不會唱曲啊。」

  紀芙柔看著他,一時間也沒有頭緒,突然有首歌躍進她腦海中,讓她很想唱給他聽,於是她開口清唱——

  「既然愛了就不後悔,再多的苦我也願意背,我的愛如潮水,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緊緊跟隨,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

  裴晟睿怔然驚愕的看著她,只因為他從未聽過這樣的曲子,更從未聽過這麼露骨又直接的詞句。

  愛了就不後悔?

  再多的苦也願意背?

  愛如潮水,緊緊跟隨,它將你我包圍?

  裴晟睿靜靜地看著妻子,不曉得該怎麼形容他此時此刻的感觸,只知道自己的胸口熱熱的、脹脹的,心跳得有些不受控制,眼眶有點發熱,喉嚨間似乎還不知卡了什麼而哽咽起來。

  他張了張嘴,試了兩回才將聲音發出來。

  「就是這個『歌』?」他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她,啞聲問道。

  紀芙柔點頭。

  「那,」他的聲音不由自主的又哽咽了一回,再試了一次,才沙啞的對她說:「那你教我唱,我唱給你聽。」

  紀芙柔怔怔的看著他,然後眨了眨眼,點點頭,「好。」

  於是,這一夜,在幽靜的夜晚裡,不時從兩人居住的廂房裡傳出輕柔的歌聲,時而是女子的聲音,時而是男子的聲音,然後慢慢變成男女合唱的聲音,他們輕聲唱著——

  既然愛了就不後悔,

  再多的苦我也願意背。

  我的愛如潮水,

  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緊緊跟隨,

  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



【第十章】   惡耗太心傷

  裴晟睿出門離開後,紀芙柔的日子還是如同以往那般,日復一日的過著,只是多了思念與輕愁,常常會不由自主輕聲嘆息。

  她從來都不知道思念一個人真的會茶不思飯不想的,只想著那個人,這也難怪會有相思成疾的說法了,一個人不吃不喝,怎能不生病?

  紀芙柔倒是不必擔心會生病這點,因為她身邊有三個人天天盯著她吃東西,不是怕她餓病了,而是怕她餓到肚子裡的孩子,所以總是勸著她多吃點,吃不下也要吃,得為肚子裡的孩子著想。

  因此,這段日子她雖然總是鬱鬱寡歡、食欲不振,但人也沒瘦下來,反而胖了一些,尤其是她的肚子根本像吹氣球一樣,愈來愈大,愈來愈嚇人。

  紀芙柔曾懷疑自己會不會是懷了雙胞胎,不過不管是大夫還是有著豐富接生經驗的穩婆,都肯定的說只有一個孩子。

  好吧,生雙胞胎可不像小說中所寫的,動不動就懷上,動不動就是龍鳳胎或兩個兒子,大多數人還是一次只生一個的。

  因為肚子看起來真的很大,紀芙柔也擔心自己會遇到難產,畢竟這個時代可沒有剖腹產這種生產方式,倘若不幸遇到難產的情況,根本沒人能救得了她和孩子。

  為此,她開始注意飲食,不再聽米嬤嬤和秋月她們勸她多吃點的話,改採少量多餐,不餓就不吃,並且讓自己多運動,有事沒事就在院子裡繞圈圈,繞煩了就走到外頭去,在衚衕裡瞎走瞎逛當運動。

  她這些舉動真的把米嬤嬤給愁壞了,每天都亦步亦趨的緊跟在她身邊,就怕有個萬一,而且一逮到機會就對她碎碎念個不停,讓她偶爾想憂鬱一下都找不到時間或機會。

  不過這只是白天時,晚上到了夜深人靜之際,因思念上心頭而淚濕衣衫卻是常有的事。

  不管如何,從秋衫再到褙子氅衣,秋過了,冬天來了,紀芙柔的預產期也近了,可是裴晟睿卻遲遲不見歸來。

  為此,紀芙柔一天比一天感到憂懼不安,前幾天晚上甚至還作了一個惡夢,把睡在耳房的春花和秋月給驚醒了,匆匆跑來將她從惡夢中喚醒。

  春花問她作了什麼夢,她搖頭沒說,不想也不敢告訴任何人說她夢見他——死了……

  這只是一個惡夢,她絕對不能嚇自己還嚇別人,況且人們都說夢境與現實相反嗎?如果他在她的夢裡出事了,那麼現實中的他肯定沒事。

  沒錯,他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他親口答應過她的。

  一天一天又一天。

  紀芙柔的肚子大到已經無法再到衚衕裡瞎逛,加上天氣愈來愈冷,前幾天甚至還下起了入冬來的第一場大雪,讓整個沛城在一夜間成了銀白世界,米嬤嬤和春花秋月也就更加注意起她的安危,不許她再隨意亂走動。

  不過她們可以不許她亂走,卻無法限制她、不許她坐在正對著大門的抄手遊廊,等裴晟睿返家。

  他答應過她一定會在他們的孩子出生前回來,而今距離她臨盆的日子沒多久了,他也應該要回來了對不對?所以,她要坐在這裡等他,第一時間迎接他的平安歸來。

  「少奶奶,昨晚又下了場大雪,天氣很冷,你要等二爺可以進屋裡等,要不奴婢幫你在這裡等,你進屋裡去好不好?」春花苦口婆心的勸著主子。

  「我不覺得冷。」紀芙柔搖頭道。

  「少奶奶,你看咱們的院子都被雪覆蓋變成白茫茫的一片了,這種天氣怎麼可能會不覺得冷呢?你別騙奴婢了。」春花無奈看著她說。

  紀芙柔不想繼續討論這個問題,直接轉移話題,問她,「米嬤嬤人呢?」

  春花雖然沒轍,但還是回道:「米嬤嬤說少奶奶臨盆的日子就快到了,她去提醒下要幫少奶奶接生的那兩個穩婆,讓她們這段時間好好待在家裡哪兒都別去,免得到時候讓咱們找不到人。」

  「咱們家不是還有空的廂房嗎?不如就請穩婆到家裡來住幾天。」紀芙柔說。

  春花一聽便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開心道:「奴婢怎麼沒想到還有這個法子呢?一會兒奴婢就把西廂房收拾一下,等米嬤嬤回來再和她說這件事,看那兩位穩婆方不方便到咱們家來住幾天。」

  「好。」紀芙柔點頭道:「另外還有件事,春花,有空你找米嬤嬤或秋月去趟牙行,再挑兩個丫頭回來幫你和秋月做事吧,不然你們太累了,什麼都要你們做。」

  「其實只有服侍少奶奶的話,奴婢和秋月兩個人就行了,不過等小少爺出生之後,恐怕會分身乏術,這事奴婢也和秋月討論過。」春花苦笑的老實道。

  「別就你們倆討論,以後有什麼事或要求都可以直接跟我說,你該知道,雖然咱們名為主僕,我可是將你們倆當成家人看待的,所以在這個家裡不要太委屈自己,知道嗎?」紀芙柔一臉嚴肅的交代道。 

        「奴婢知道了。」春花微微一笑,感激並感動的點頭應道:「那下午少奶奶午睡時奴婢就去牙行一趟,讓牙婆挑些人過來給少奶奶選,少奶奶可千萬別讓奴婢挑,奴婢的眼光不行,挑不準的。」

  「好吧,那就讓牙婆明日早上帶人過來,咱們找上米嬤嬤和秋月,四個人一起挑,我就不信咱們四個人還會挑不出兩個好丫頭來。」

  春花點頭,正想說話就聽見大門處傳來叩門的聲音。

  「應該是米嬤嬤回來了,奴婢去開門。」春花說著便轉身朝大門的方向走去,沒注意到主子倏然雙眼發亮,面露期待的神情。

  會是裴晟睿回來了嗎?紀芙柔眼巴巴的看著大門處。

  「誰啊?」春花站在門內,朝門外的人問道。

  「春花,是我,張虎。」

  春花聞言一陣欣喜,立即轉頭朝主子揚聲說道:「少奶奶,是二爺,二爺回來了!」

  說著話她迅速上前將大門打開,可是門外竟只站了張虎一個人,不見少奶奶這段日子來每天心心念念的二爺。

  「張大哥,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二爺人呢?」春花不解的問了後,還探頭到門外左右張望,再回過頭來才發現張虎風塵僕僕的臉上和身上都充斥著一股壓抑的哀傷情緒。

  春花心頭頓時咯噔了一下,莫名想起少奶奶作惡夢那晚淚流不止的模樣。

  「張大哥,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忍不住結巴了,壓低著嗓音出聲問張虎。

  「少奶奶在嗎?」張虎啞著聲,紅著眼問道。

  春花不禁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她知道肯定是發生了什麼糟糕的事,可是少奶奶現在的身子根本不能受到刺激啊。

  她心一急,立刻上前抓住張虎的手,低低的對他道:「少奶奶就快臨盆了,現今不能受到刺激,你——」

  「我要知道發生什麼事,不要瞞著我。」

  少奶奶的聲音突然從她身後響起,讓春花渾身登時一僵。

  她沒法子繼續說下去,只能鬆開張虎的手,轉身走到少奶奶身邊,一邊伸手攙扶住她,一邊不認同的道:「少奶奶,你怎麼走過來了?院子裡積了不少雪,你就不怕不小心會摔倒?」

  紀芙柔沒理她,雙眼目不轉睛的看著張虎,再次開口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張虎的目光從她蒼白的臉上向移到她高高隆起的大肚子上,突然間猶豫了起來。

  「張虎,我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紀芙柔的聲音不自覺的變得尖銳高亢。

  春花滿臉憂心的看著她,柔聲勸道:「少奶奶,外頭冷,咱們先進屋裡之後再說好不好?」

  「好,但我要張虎你老實的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紀芙柔的目光始終緊盯在張虎臉上,須臾未離。

  「少奶奶請問。」張虎的聲音既沙啞又乾澀,他知道這個問題肯定不容易回答。

  「你只要告訴我——」一頓,紀芙柔啞聲道:「他,是生?是死?」

  張虎嘴巴微動,呆若木雞的站在那裡,半響沒有應聲。

  紀芙柔也沒有再開口催促他,就這麼渾身發僵的站在原地看著他,耗著、等著他開口,告訴她,他,是生或是——

  「屬下不知道。」張虎聲音哽咽的答道。

  「什麼意思?」

  「出了意外,二爺跌落山崖,屬下下崖找過,但……沒能找著二爺。」張虎低下頭語帶悲痛。

  紀芙柔倏然閉上雙眼,將泛出的淚水留在眼睛裡。她告訴自己,沒找到是好事,還有希望,只要不是死了就好,就好。

  再度張開眼睛開口說話時,她的聲音已恢復平日的音調。

  「進屋裡說。」

  她說完在春花的攙扶下轉身就走,卻在走沒幾步突然聽見張虎驚慌駭然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少奶奶!」

  紀芙柔和春花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卻見他雙目圓瞠的瞪著她們腳下,她們也自然而然的低頭看。

  「少奶奶!」這回驚叫出聲的人換成了春花。

  只見紀芙柔原本站立以及腳踏過的地方,除了在雪白的地上多了腳印外,還多了一點一點淡紅色的痕跡,在周遭都是一片銀白的雪地上顯得觸目驚心。

  看著那令人膽寒的紅,紀芙柔這才感覺到自己雙腿間有股濕熱往下流著,肚子也傳來了陣陣的疼痛。

  她立刻反手抓住春花的手,緊緊地抓著,急聲告訴她,「春花,我好像要生了。」

  「怎、怎麼會?不是還有好幾天嗎……少奶奶,奴婢、奴婢要做什麼?奴婢該怎麼辦?」春花被嚇呆了,整個人六神無主的慌了起來。

  春花的驚慌失措反倒讓紀芙柔鎮定了下來,她用著冷靜的聲音開口吩咐春芘,「你先扶我回房,讓張虎去找米嬤嬤還有大夫,叫秋月準備熱水和乾淨的棉布巾。」

  她必須要冷靜才能救自己和突然到來的孩子,別人可以慌,但她絕對、絕對不能慌。

  站在一旁的張虎也聽見她的話了,等她話聲停下,立即出聲問春花,「米嬤嬤人在哪裡?」

  春花也穩定下來了,立即答道:「米嬤嬤去了穩婆家裡,一個就住在這個衚衕底倒數第二間,門前種了棵榆錢樹的那戶人家;還有一個穩婆我不曉得住那,但李總管應該清楚,那個穩婆姓錢。」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找人還有大夫,你快扶少奶奶回屋裡去。」張虎迅速點頭說道,說完立即轉身飛奔出去。

  「少奶奶,你忍著點,奴婢喚秋月來一起扶你回房。春花對主子說,然後立即抬起頭來大聲喊,「秋月,秋月!」

  秋月這時間應該是去了側門外不遠處的井邊汲水,她這樣大聲呼叫,聲音應該是能傳到井邊才對。

  「我還能走,你扶著我慢慢走回去。」紀芙柔面無血色的說。

  「好,奴婢扶著你走,但是少奶奶得答應奴婢千萬別太勉強,不行就要停下來,否則突然倒下,奴婢一個人怕是扶不住你。」春花對她說。

  紀芙柔點頭,咬著牙、忍著痛的在春花的攙扶下緩緩地往前走,感覺每走一步,肚子似乎就住下沉了沉,子宮收縮得愈厲害,肚子愈來愈疼痛。

  「這是怎麼一回事?發生了什麼事?」聽見呼喚匆匆的從側門跑回來的秋月見狀,立即跑上來幫忙攙扶住少奶奶。

  春花對她搖了下頭,道:「咱們先扶少奶奶回房再說。」

  秋月點頭,回頭看了一眼雪地上的點點紅跡,一顆心沉了下去。

*             *             *

  紀芙柔的兒子提早了一個月來報到,因為是早產的關係,母子倆吃了不少苦,生產過程算是有驚無險。

  不過也因為早產,先前還擔心若足月的話孩子會太大,這會兒倒是覺得個頭略小了點,但身體健康,哭起來的聲音也不算小,讓筋疲力盡的紀芙柔終於放心的暈了過去,直到隔天下午才醒過來。

  她的兒子長得很像他爹,如果他爹在這兒的話,一定會很開心吧?既是他所期望的兒子,又與他長得如此相像,他肯會很得意。

  想到裴晟睿,紀芙柔勉強壓住想哭的情緒,開口喚來春花。  

  「春花,你幫我去叫張虎過來。」她吩咐道。

  春花愣了下下才開口答道:「少奶奶,張大哥已經離開了。」

  「離開了?」紀芙柔怔了怔,有些茫然的又問:「什麼意思?張虎去了哪裡?」

  「張大哥說他要去找二爺,他說山崖下面有條河,二爺肯定是掉到河裡被河水沖走了。他說他一定會把二爺找回來的,要奴婢告訴少奶奶,請少奶奶你放心。」

  紀芙柔想了想後又問:「張虎他就一個人去嗎?有沒有多帶幾個人?身上的銀子有沒有帶夠?」

  「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春花老實的搖頭,「不過張大哥臨走前去見過李總管,也許李總管會知道。」

  「那你去幫我叫李大叔來。」紀芙柔立即道。

  「少奶奶,你現在正在坐月子。」春花不得不提醒地。

  「李大叔不是外人,我當他是娘家的舅舅。」紀芙柔不在意的說。

  但那也是個男人啊,春花心裡想著卻沒有說出口,因為她知道少奶奶通常想做一件事時,她們誰攔不住。

  所以,她跟米嬤嬤和秋月稍微討論了一下之後,親自跑了趟鋪子去找李誠。

  她想順道和李總管說一下少奶奶現今的身子狀況,有些事他們大夥知道就行了,能夠不讓少奶奶知道的盡量別說了,尤其是關於張大哥說要去找二爺的事。

  她得告訴李總管,自己只跟少奶奶說了張大哥去找二爺的事,沒說張大哥還說了句「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還有他至少要去把二爺的屍首找到帶回來這樣的話。

  總之,一個時辰後,李誠來了,就坐在紀芙柔房裡突然多出來的一扇繡著梅蘭竹菊四君子的屏風之前。

  紀芙柔無言的看著眼前這扇屏風,也不知道米嬤嬤和秋月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究竟是從哪裡找來的,真是難為她們了。

  「大叔,抱歉了,我這時候好像不太適合見人,所以能隔著屏風和你說話。」紀芙柔歉然的開口說。

  「沒關係,恭喜少奶奶喜獲麟兒,我去看過小少爺了,長得挺精神的一個小子,一看就知道是個健康又聰明的孩子,恭喜了。」

  「謝謝大叔,孩子像他爹,我也覺得肯定會是個聰明的孩子。」紀芙柔輕聲道。

  李誠卻突然安靜下來,只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該接什麼話才好,尤其是他很明白少奶奶找他來的目的。

  「聽說張虎離開前去找過大叔?」紀芙柔冷不防開門見山的問道。

  李誠在心裡輕嘆一聲,出聲道:「是,張虎離開前來找過我,告訴我他要去找二爺的事。我給了他一些銀子,還派了兩個得力的屬下跟他一起去,也能有個照應。」

  「大叔考慮得很周到。」紀芙柔點頭給予肯定,接著問他,「大叔有沒有告張虎別捨不得花銀子,到了那邊要請當地人幫忙,人多力量大,相對得到的消息也會多一些?」

  「我看張虎是個聰明人,他應該知道要怎麼做。」

  「也是,能讓二爺一直帶在身邊的人肯定不差。」

  李誠這下又不知道自己該接什麼話了。

  「大叔,張虎應該有跟你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及事情的經過吧?請你告訴我。」紀芙柔沉默了一下,開口要求道。

  李誠隔了一會兒才緩聲說:「張虎說的並不是很詳細,只說他們這次去臨州處理生意並不是很順利,二爺為了快刀斬亂麻,在處理事情上有些不留情面,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埋下後患,在回程的路上遭遇襲擊。」

  略微停頓了一下,李誠才又緩緩地接著說:「對方有備而來,人多勢眾,二爺身邊的人雖然個個身手不凡,但依然寡不敵眾,二爺決定分散逃跑,能逃一個是一個,畢竟這些人都跟了二爺許久,二爺一直待他們如兄弟般。

  「張虎說他一開始便是緊跟著二爺,無奈對方人多,他不斷被敵人阻撓、纏鬥,與二爺的距離也愈拉愈遠,等他終於擊退周圍的人追上二爺時,卻看見二爺被逼落懸崖的那一瞬間。對方就是針對二爺,一見二爺落崖,他們就毫不戀戰的退走。張虎又說,他們十五個兄弟,死了七個,重傷四個,失蹤了兩個,只剩他和另外一個是受了輕傷。他們倆在崖下遍尋不到二爺後,決定一個留下來照顧受傷的兄弟和繼尋找失蹤的二爺及兩名兄弟,他則回沛城來向少奶奶稟報此事。

  「張虎還說了,二爺出門在外這段時間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少奶奶和未出世的少爺,他相信二爺一定不希望讓少奶奶因等不到任何消息而日復一日的焦灼等待,所以他才會趕回來稟報一聲,如今見少奶奶已平安生下小少爺,他也該回去繼續尋找二爺了。」

  「那懸崖……很深嗎?」紀芙柔沉慰了一會兒,才低啞的開口問道。

  李誠心一窒,撒謊的道:「張虎沒說。」一頓又道:「張虎他們既然能下崖找人,我想應該不會很深吧?」

  他沒敢說,張虎他們光是下到崖底就花了將近兩個時辰的時間。

  「所以二爺一定會平安無事回來的對不對,大叔?」

  李誠無法講出違心之論,只能說:「少奶奶,你現今最重要的就是養好身子,好好地照顧好小少爺,其餘的事咱們在這兒也使不上力,只能仰賴張虎他們,聽天由命。不管結果如何,你都一定要記住你身邊還有個小少爺,他需要娘親的和教養,知道嗎?」

  紀芙柔久久沒有應聲。

  李誠輕嘆,默默的起身離開。

  紀芙柔替兒子的小名取為「希望」,顧名思義是希望孩子的爹能夠平安歸來,大夥除了強顏歡笑的點頭說是個好名字之外,都不忍再多說什麼。

  孩子洗三禮的那天,家裡並沒有大辦,請的也只有李誠一家人,還有不請自來的王家二爺而已。

  可是誰也沒想到慶州裴家竟然來人了,來的還是孩子的親祖母,裴大太太汪氏。

  初聞汪氏前來時,紀芙柔訝異又錯愕,作夢都沒想到她會來。

  因為裴晟睿的事,以及她是突然早產,生了孩子的事她並未派人前往慶州通知裴家人,所以她壓根兒就沒想到那邊會有人來,來的還是與她王不見王的婆母。

  不過既然人來了,她也不能避不見面,所以只想了一下,便吩咐春花將人領到這兒來——正在月子中的她不能出去相迎,孩子的祖母應該不會為此找她碴吧?

  紀芙柔這麼想著,卻不知道自己完全想錯了方向,汪氏根本不是為了她兒子的冼三禮而來,反倒是特意來找她麻煩、嫁禍的。

  汪氏在春花的引領下走進她屋裡,紀芙柔基於禮貌自然要起身相迎,不可能再繼續窩在床上。

  她走上前,開口喚道:「母親。」但她萬萬沒料到,迎向自己的會是一記巴掌。

  「啪!」

  面對突如其來的耳光,紀芙柔整個人都被打懵了,一旁的春花也被嚇傻了。

  「你這個不祥的女人!剋死了自己的母親不夠,還來剋死我兒子。」汪氏目眥欲裂的朝她罵道,罵完不解氣還直接撲打向她,邊動手邊朝她咆哮,「你這個賤人,你還我兒子的命來!還我兒子的命來!」 

     面對汪氏瘋狂般的攻擊,紀芙柔和春花都沒能反應過來,反倒是在隔壁房間準備洗三禮事宜的米嬤嬤聽見了吵鬧聲後,第一時間跑了過來,看見汪氏正動手在打她家少奶奶,想也不想便衝上去用力的將人給拉開。

  「裴大太太,你這是在做什麼?!」她朝汪氏大聲質問。

  「我做什麼?她害死了我兒子,我難道不能打她嗎?我恨不得殺了她!」汪氏咬牙切齒的指著紀芙柔說。

  「我家少奶奶何時害死誰了,大太太別亂說話!」米嬤嬤怒目而視。

  「我兒子晟睿死了,這都是她害的!」汪氏仍然指著紀芙柔,傷心欲絕的指控道:「若不是她硬纏著晟睿不放,又怎會為了她鬧到要分家,又怎會落到今天這個客死異鄉,連屍骨都找不回來的下場?這一切都是她這個賤人害的!」

  「哈!哈哈哈……」芙柔突然歇斯底里的大笑出聲,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汪氏不敢相信的瞪著她,震怒道:「你笑什麼?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紀芙柔的笑聲戛然而止,就跟她大笑出聲時一樣的突然。

  「你說晟睿為了我分家才會出事?你怎麼不說是你們逼他去為你們裴家人做事,為你們裴家人掙錢才出事的?」紀芙柔目光冰冷的看著她,冷冷地道:「你們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逼他去做的事,是他許多年前就勸過你們裴家人停止的商道嗎?你們不聽勸,出了事卻又要逼已經分了家的他去幫你們解決,這到底是誰的錯?

  「我告訴你,晟睿他什麼都告訴我了,包括你們的偏心,你們的自私薄情,以及你把持著不公平分家的那一點東西不交給他,還用那些東西逼迫他為你們賣命做事,這些事我全部知道……你們害了自己的兒子,還想將責任和過錯推到我身上,你們怎麼有臉做這樣的事?怎麼能那麼的無恥?還有,」她朝她怒目相向,語氣加重的說:「是誰告訴你們晟睿他死了?你們是見著他的屍體了,還是親眼目睹他死了的事?你們就算不想要這個兒子也不要詛咒他!」

  汪氏怎麼也沒想到她敢這樣對自己說話,更沒想到她會將裴家人那些她難以啟齒,不想承認的所作所為都說出來,而且句句誅心,字字刺耳。

  晟睿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怎麼可能會不要這個兒子,甚至詛咒他死呢?可是現在所有消息說他死了,還說是被父兄給逼迫害死的,她已經失去一個小兒子了,又怎能眼睜睜的看大兒子為這事折進去,身敗名裂?

  所以,她只能來這裡,將所有過錯與責任全推到這個不討喜的二媳婦身上。

  況且自己說的也沒錯,如果不是因為她,晟睿怎會忤逆她,又怎會吵著要分家,以至於發生後來這些事,一切都是這女人的錯,都是她的錯!

  「你——」

  紀芙柔根本不想再聽汪氏多說一句話,在她開口的瞬間直接轉身同時,下逐客令,「春花,送客。」

  「你、你怎麼敢這樣對我?」汪氏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

  「春花,沒聽見我的話嗎?送客。」紀芙柔置著罔聞的轉頭看向春花。

  春花一個激靈,立刻回神點頭,轉向汪氏說:「大太太,請你離開。」

  「你……我會告訴所有人,是你害死我兒子的,是你!」汪氏恨瞪著紀芙柔,沒忘了她今日來此的目的。

  紀芙柔再度轉身面向她,不帶怒色的冷聲道:「你們裴家的錢我一毛也不會要,更不會用。我告訴你,如果晟睿真不幸走了,那也是你們裴家人害死的!我會告訴我兒子,他爹是你們害死的,你們裴家就是我們的仇人,將來長大了絕對不能忘了要替他父親報仇。出去!」

  「你、你這個,這個……」汪氏被氣到全身發抖,伸手指著她卻說不出話來。

  「春花,送客。」

  主子都言明是仇人了,春花這回也不再客氣,直接上前扯人,「大太太,請離開。」說著便用力的將人往門外拉去。

  汪氏氣瘋了,但也知道再留下來只會讓自己更難看,只能在春花的拉扯下半推半就的撂下狠話道:「你等著,我會讓所有知道你這個悍婦的惡行,知道你是個不敬公婆又蠻橫敗德的惡婦,全是你害死我兒子的,是你!」話聲隨著她遠去的腳步愈來愈小。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這樣的母親?太不要臉了!我呸!」米嬤嬤被氣得不行,怒不可抑的朝汪氏離去的方向狠狠地呸了聲。

  紀芙柔疲憊的走到床邊,癱坐下來,心裡既難過又裴哀,真的很替裴晟睿感到心疼與不值。

  都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可是裴家人怎能這樣?汪氏怎能這樣?裴晟睿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生兒子,她怎能偏心成這樣?

  就算不喜歡她這個媳婦,就算裴晟睿當真不幸已經不在人世,可是他們夫妻之間還有一個兒子,也姓裴,也是裴家的嫡子嫡孫啊,就不能替孫子想一想,孩子已失去爹,只剩下她這個娘了,身為親祖母的她就不能別將髒水盡往她身上潑嗎?

  她真的真的覺得好難過。

  裴晟睿,你在哪兒?你知道你的妻兒正在被人欺負嗎?你快點回來保護我們,保護你的妻子和你的兒子,你快點回來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9-5 08:5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9 09:36 AM 編輯

【第十一章 】  轉眼三年過

  「娘!娘回來了,娘回來了!」

  紀芙柔一踏進月洞門,在內院庭院裡和玩伴一起玩耍的兒子立刻就看見她,歡快的朝她跑了過來,一頭撲進蹲下身來的她懷裡。

  紀芙柔緊抱了兒子一下,又低頭在他玩得紅撲撲的臉上用力的吻了一記,這才抬起頭來,笑咪咪的問兒子,「希望今天有沒有乖乖地聽春花姨姨的話啊?」

  小希望用力的點頭,稚嫩的答道:「聽話,希望有乖乖聽話。」

  「真的嗎?」

  小希望再次用力的點頭,然後邀功道:「我有帶弟弟玩。」一頓後又打小報告,「小牛弟弟不聽話姨姨打,丟臉哭哭。」

  「是不是希望又和弟弟吵架搶玩具了,姨姨才會打弟弟啊?」紀芙柔問兒子,因為之前有過先例,她才會這麼問。

  「希望乖乖,都會讓弟弟。」小希望用力的搖頭,然後一臉嚴肅的對她說明經過,「弟弟吵,妹妹哭,弟弟不乖,姨姨打。」

  紀芙柔好笑的揉了揉兒子的頭,抬頭看向牽著自己兒子走過來的春花,問她,「是這樣嗎?秋月今天過來了?」

  春花點點頭,有些無奈的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向她抱怨道:「太太,奴婢真覺得孩子的名字不能亂取,你瞧奴婢家這個什麼名字不好取偏要叫小牛,結果真的就跟牛一樣牛。」

  紀芙柔瞬間就被逗笑了出來。

  「我覺得小牛不錯啊,身體健康,頭好壯壯。你說是不是啊,小牛?」她笑著伸手揉了揉小牛的頭。

  小牛靦腆的對她笑了笑,然後扭身抱住他娘親的腿。

  小牛是春花和張虎的兒子,已經一歲半了。

  當年張虎重返事發地點尋找裴晟睿,一去便快半年,音訊全無,再回來時卻是身負重傷。 

  原來他在尋人過程中遇見了當時追殺他們那夥人,恨極的他當場便與對方拚命起來,殺死了對方超過半數的人馬,自己也遍體鱗傷。

  後來他被同伴送回沛城,紀芙柔對於如此忠肝義膽的他極為看重,便將春花派去照顧他,沒想到兩人因而生情,然後在她的做主下結為夫妻,來年便生下了小牛這孩子。

  張虎是個孤兒,春花也早就忘了娘家在哪兒,於是夫妻倆便隨了紀芙柔,在她身邊安家。

  張虎始終沒放棄尋找主子裴晟睿的事,所以一年到頭待在家裡的時間不超過三個月,春花則是習以為常的在家帶孩子,同時幫紀芙柔管理內院之事,做了管事嬤嬤。

  秋月也成親了,嫁給飯館裡的一個廚房師傅,夫妻倆生了個女兒,還未足歲,長得粉嫩可愛,讓紀芙柔每次見著都愛不釋手。

  秋月的婆家就住在玉井衚衕裡,距離這兒不過兩條街的事,因而沒事時就會抱著女兒過來串門子,生活過得也挺好的,不過她還是羨慕春花可繼續住在這,繼續服侍太太,當然最羨慕的還是春花沒有個婆婆壓在上頭。

  春花私底下都會勸她——你想想太太的婆婆,然後,秋月就沒話好抱怨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過了三年。

  三年的時間,小希望從一個小嬰兒長成了一個滿地亂跑的小娃兒。

  三年的時間,春花秋月都嫁了人,還都當了娘,對主子的稱呼也改了口,從少奶奶成了太太。

  三年的時間,紀芙柔從擁有兩間鋪子到現在有了二十五間鋪子,成了商場上令人敬畏的女財神,大家都說她有點石成金的本事。

  三年的時間,很多人事物都有了變化,但同樣的也有許多人事物沒有改變。

  張虎和他那票兄弟仍繼續尋找著二爺沒有改變,因為他們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找著之前他們絕不放棄。

  紀芙柔仍繼續住在那間不符她女財神身分的小宅子裡,雖說她已將院子後方與其相連的大宅子買下,將兩戶打通成一戶,可是她依然習慣住在那個小小的一進宅子裡,依然從那裡的進進出出,沒有改變。

  對此沒有人多說什麼,因為大夥都明白太太和張虎他們一樣都沒有放棄,才會一直住在這裡,等待二爺歸來。

  除此之外,沒變的還有慶州裴家那些人,一樣自私自利與厚顏無恥。

  三年前,他們可以為了自己的名聲,盡把髒水往紀芙柔身上潑,三年後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竟又不要臉的硬要與紀芙柔這個聲名鵲起的「女財神」扯上關係,四處打著她的名號與人談生意做買賣,當真是無恥至極。

  李誠對此怒不可抑,只要有人問他慶州裴家與他們的關係,他定巨細靡遺的將當年在小少爺洗三禮那天所發生的事說出來,還讓當初也在場的王二爺為他證明他所說的一切全部屬實。

  也因此裴家的名聲在這一年來直直往下,旗下生意大不如前,借用米嬤嬤的說法就是人在做天在看,善惡終有報!

  三年的時間用說的是轉眼過,但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了解其中的酸甜苦辣與不容易。找人的不容易,等人的不容易,為他們著急憂心的人也不容易。

  然而再不容易,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一天復一天,一年復一年。

  他們不願放棄,他們還在等待一個——奇跡。

  「太太真是不好意思,我回家後才知道娘又和碧玉置氣,跑到你這裡來了,我是來接我娘回家的。」李誠風塵僕僕的臉上有著不好意思與疲憊的神情。

  剛出趟遠門回來的他,一回家就從兒子口中得知這對婆媳又不愉快,母親氣跑到太太這裡來住,一待就是五天,他只能馬不停蹄的又趕到這裡來接母親回家。

  「大叔,工作的事重要,家裡的事也要顧啊。」紀芙柔調侃他道。

  「讓太太見笑了,我也不明白娘和碧玉她們倆怎麼常會為了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鬧不愉快,開始的時候明明相安無事,怎麼這兩年日子愈過愈好了,兩人反倒摩擦不斷,真的是……唉!」

  李誠對家事真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也因此這一年多來他常常出門,也不管事情是否需要他親自出面處理,他都全攬在身上,目的就是為了要遠離這些煩心的家務事。

  「大叔,我看你還是讓嬤嬤以後都住在我這兒吧。」紀芙柔對他說。

  「這怎麼行呢?」李誠立即搖頭,「我娘又不是沒兒子不能替她養老送終,住在太太這兒算什麼呢?不行,絕對不行。」

  「大叔,你先稍安勿躁的聽我把話說完,看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再做決定。」紀芙柔安撫的說。

  「好,太太你說。」李誠點頭道。

  「嬤嬤的年紀大了,照理是該回家與兒孫同住,享受天倫之樂好好養老,可是這兩年來嬤嬤回家住得並不順心,不是嗎?我這麼說並不是在指大叔或大嬸不孝,而是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有時候就是這麼難,嬤嬤與其在大叔家裡待得不如意,還不如讓她住在我這裡,每天做她想做的事,幫我和春花帶孩子,做個笑口常開的嬤嬤難道不好嗎?

  「不住在一起不代表不能盡孝道,更不代表未來不能為嬤嬤送終,況且咱們兩家住得也不遠,大叔有孝心可以一天照三餐過來陪嬤嬤說說話、聊聊天,想必嬤嬤一定會很開心,大叔若不信,可以去問問嬤嬤,讓嬤嬤自己決定她想住哪兒,如何?」紀芙柔看著他說。

  「我需要想一想。」李誠眉頭緊蹙的說道。

  「好,這事我也只是建議,要怎麼做自然要由大叔和嬤嬤決定。」紀芙柔知道適可而止的道理,接著轉移話題地問道:「大叔這回去魯州辦事可順利?」

  講到公事,李誠立即換上嚴肅的表情,將心煩的家務事甩開,專心應答道:「魯州董家比想像中難纏,他們明顯有意想與咱們合作,卻又拿喬吊著咱們,想讓咱們主動開口讓利,我不想讓他們以為咱們與他們合作不可,便直接回來了。」

  「大叔做得對,咱們雖不介意少賺點利潤,但絕對不和心口不一、誠意不足的人合作。賺錢的道千百種,這條路不通,咱們換條路走就行了。」紀芙柔點頭道。

  「我也是這麼覺得。」李誠說著卻忍不住笑了起來,「也不知董家人這回機關算盡,最後發現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後,臉上會有什麼表情?」

  紀芙柔失笑。

  李誠離開後,紀芙柔繼續待在書房裡處理公事,只不過沒一會兒的時間,就有個小傢伙不請自來的闖了進來。

  「娘,娘,出去玩,出去玩,娘答應希望,出去玩。」

  紀芙柔笑著將兒子抱到腿上坐著,額頭抵著他額頭轉了轉道:「你這小傢伙,就出去玩不會忘記。」

  小希望呵呵呵的笑,不忘再次催促娘親道:「娘,出去玩,希望出去玩。」

  「知道,娘記著呢。」

  親了兒子一記,紀芙柔將兒子放下來,起身拿起掛在一旁的氅衣披上,再牽起早已穿得一身圓滾滾,帽子、耳罩和手套都沒少的兒子,舉步走出書房。  

  昨天答應了兒子,明天太陽公公出來就帶他出去玩,沒想到老天真賞臉,一早就讓多日不見的太陽露臉,暖暖地照著冬日的大地。紀芙柔自然也就得說話算話的帶兒子出站逛街了。

  大門外,下人見狀便要去準備馬車,但紀芙柔並不打算坐馬車。

  小傢伙精力充沛,帶他走路消耗些精力,順便曬曬太陽挺好的。

  所以母子倆帶著下人,就這麼手牽著手漫步在衚衕裡,悠悠閒閒的朝大街上走去。

  冬日的大街充斥著蕭瑟感,小販三三兩兩,不似其他時節那般熱鬧,不過今日大概是見太陽露臉了,大街上倒是比平日熱鬧了不少,竟還有街頭賣藝的人帶了一隻小猴子在賣藝,讓小希望看得驚奇不已,開心得闔不攏嘴。

  為此,紀芙柔給的打賞也豐厚,讓賣藝的老漢對她是謝了又謝。

  母子倆手牽著手在大街上逛著,東走走西看看的,不知不覺便走到自家的飯館前。

  正好也快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他們乾脆直接進了飯館內的包廂用膳,沒想到卻因此引來一場糾紛。

  「你們這飯館是怎麼一回事?不是說沒包廂了嗎?怎麼別人來就有?你們是瞧不起本小姐,認為本小姐付不出銀子來嗎?」

  略帶刻薄與尖銳的聲音從二樓大堂中響起,傳進紀芙柔母子倆所在的包廂裡,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白雪,你下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紀芙柔轉頭對身旁的丫鬟說。

  白雪和白露是接替春花和秋月在她身邊服侍的丫鬟,是對雙胞胎姊妹,長得非常相像,不過家裡人都與她們相處了近三年的時間,早就能夠輕而易舉的分辨出她們誰是誰了。

  「是。」白雪應聲而去。

  「太太,小二哥說今日的魚非常新鮮,你要不要點道糖醋魚來吃?」白露拿著菜單詢問她。

  「魚魚魚,希望愛吃魚,娘。」小希望一聽見魚字,立即雀躍的出聲叫道,他最愛吃魚了。
 
 「你這隻小饞貓。」紀芙柔伸手捏了捏兒子紅撲撲的小臉,抬頭對白露說:「好,那就點道糖醋魚。」又低頭問兒子:「希望還想吃什麼啊?」

  「吃肉肉。」

  「魚肉就是肉肉,不能都吃肉肉,還要吃點別的才行。」

  小希望嘟了嘟嘴,想了下,又道:「丸子,肉肉丸子。」

  紀芙柔忍不住笑了出來,說:「肉肉丸子也是肉肉,希望怎麼說來說去想吃的都是肉肉呢?」

  「肉肉好吃。」小希望認真的道。

  「小少爺是一餐沒肉都不行,標準的無肉不歡。」白露在一旁笑道。

  「你們也別太寵看他,什麼都該吃點,不能光吃肉,這樣營養才會均衡。」紀芙柔無奈道。

  她因為經營的事常外出與人談事情,即便是在家裡,有時太過於專心工作也會不小心錯過飯點,因而無法天天陪兒子用三餐,常常都是白露白雪她們侍候著的。

  「太太放心,奴婢們注意著呢,小少爺雖然愛吃肉,但並不挑食,什麼都會吃。」白露趕緊說道。

  「既然如此,那你看著辦,看要點些什麼菜吧,不過也別點太多了,咱們就四個人,吃不完也浪費。」

  「好,奴婢知道了,奴婢先去吩咐小二哥送熱茶上來,菜飯可能需要等一會兒。」白露點頭道。

  「不急,反正咱們也不趕時間。」紀芙柔說。

  「是。」

  白露笑著應聲,轉身正想開門出去,怎知包廂的卻被先一步打開,白雪氣呼呼的從外頭走了進來。

  「你這是怎麼了?」白露問妹妹。

  「樓下那女人簡直就是個蠻不講理的潑婦,氣死我了!」白雪關上房,氣憤難平的抱怨。

  「怎麼回事?」紀芙柔問她。

  「樓下有個刁蠻的女客官,一進咱們飯館就要包廂,但店裡已沒了空包廂,小二哥道了歉,也問了她能不能坐樓下大堂,那女人同意了,結果見咱們來了後直接上樓進包廂,於是開始不依不饒的鬧起來,婢婢剛下去時她還想對奴婢動手,說她比咱們早來,要咱們把包廂讓出來給她,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白雪生氣道。

  「沒人跟她說咱這間包廂是不對外營業的嗎?」紀芙柔蹙眉道。

  「說了,但那個姑娘根本就不信,說什麼沒有人會傻到有銀子不賺的,又說咱們飯館欺負她這個外地人,欺負她是個姑娘家啥的,反正就是不講道理加莫名其妙就對了。」

  「後來呢?這事可有解決?是怎麼解決的?」紀芙柔問。

  「奴婢也不知道這事算不算解決。」白雪茫然道:「大廳裡有其他客官看不下去那姑娘的胡攬蠻纏,岀聲替咱飯館說了公道話,然後那姑娘就被氣走了,可是她臨走前卻丟下一句要咱們等著的話,也不知道要咱們等什麼?」

  「算了,離開了就好,我只擔心會影響在咱們飯館裡吃飯的客人的興致。」紀芙柔搖頭道:「好了,此事到底為止,就算之後還有什麼事,相信飯館的人也會處理好的,不需要咱們擔心。」

  「是,太太。」姊妹倆同聲應是。

  白露這才想起自己的職責,趕緊走出包廂去找小二哥點菜。

  一個時辰後,主僕四人吃飽喝足也休息夠了,決定繼續未完成的逛街遊玩行程。

  離了用餐的巔峰時間,飯館僅有七八成的客人坐在大堂裡頭吃飯,足以證明他們飯館絕非浪得虛名。

  「太太要回去了?」掌櫃的看見她下樓,立刻迎上前來。

  「是,你們辛苦了。」紀芙柔微笑點頭道。

  「不敢當。」掌櫃的趕緊搖頭,「太太要小的派人送您回去嗎?」

  「不用,今日太陽——」

  紀芙柔話未說完,就被飯館門外突然響起的囂張聲響給打斷了。

  「大哥,就是這間飯館,你們快點來幫我拆了它!」

  紀芙柔瞬間挑高了眉頭,身邊的人則一個個轉過去,朝門口的方向怒目而視。

  只見一個長得眉目清秀,神情帶著驕縱恣意,年約十七、八歲的姑娘,仰著下巴不可一世的從飯館門外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名身材頎長的男子。

  走在前方的男子與那姑娘長得有六七分神似,臉上帶著無奈的表情,走在後方的男子被前者擋住了臉,待前者站定,那男子斜跨一步,並肩站在前者身邊露岀他的整張臉時,紀芙柔整個人如遭雷擊。

  她呆若木雞的看著對方,既震驚又難以置信,那張臉既熟悉又陌生,竟是屬於裴晟睿的臉。

  裴晟睿……

  他終於出現,終於平安歸來了嗎?

  淚水迅速盈滿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淚如雨下。



【第十二章】   不識美嬌娘

  裴晟睿現今名叫祁河生,因為是在祁山的一條河裡被人救起的,醒來之後他完全記不起過往的任何事,便自取姓名叫做祁河生。

  三年前他跌入懸崖時的確是掉進了河裡才沒有當場摔死,可是在跌落過程中先撞折了一棵長在懸崖峭壁上的樹,而後又帶著那斷樹一同跌落河面,雖說有那棵樹與那條河做了緩衝,但連續兩次的撞擊依然讓他身受重傷,全身上下骨折數處。  
也因此在醒來之後,動彈不得的他除了隨救命恩人——董氏商隊走之外,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過去三年裡,前半年多的時間他大多躺在床上養傷,之後的兩年多,一直待在魯州董家報恩。

  他雖然想不起過往的任何事,但對於商道之事卻有著本能的機敏,他幫董家的生意擴展了不少,也讓他開始懷疑自己原本就是個商人。

  為此,他一邊幫助董家做生意的同時,一邊留意著商場上他所接觸到的人事物,企圖勾起一些記憶。

  當然,在他傷愈行動如常後,他也有想過要回當年他被救起的地方,去尋找一些蛛絲馬跡,可惜那時董家已經嘗到了有他待在董家的好處,希望他最好能永遠都別恢復記憶,因此對於當初在哪裡救起他的事,那些人總是語焉不詳的,甚至還找了各種理由阻撓他前往臨州祁山尋找過去。

  這也就罷了,最讓他無奈甚至想翻臉的是,董家為了想將他永遠留住,竟挾恩圖報的向他開口,要他娶董家女兒董亭玉為妻。

  這件事真的讓他忍無可忍。

  先不說這個董亭玉刁蠻任性的性子有多麼不討喜,就算她秀外慧中、蕙質蘭心好了,他也不可能會在失憶期間,在不知自己家中有無妻小在苦等他回家的情況下,在外頭娶妻生子。

  最重要的是,不知為何,他雖然什麼都記不起來,心裡卻有一股思念的感覺始終縈繞不去。

  他知道這股思念是因人而起,卻不知是因何人而起,那個人與他又有何關係,對他又是怎樣一個特殊的存在,要不然怎會讓什麼事都想不起來的他,竟是忘不了這股思念的感覺?總之,就在他對董家人的貪心忍無可忍,打算翻臉走人時,董家終於退而求其次的不再要他娶董亭玉,而是要他幫忙促成董家與沛城裴家合作之事,但合作條件得照董家的來,約期至少得簽上五年才行。

  他在看了董家所開出來的條件後,當場便冷笑出聲。

  沛城裴家是這兩年來商界人人津津樂道的奇跡,聽說掌權者是個女人,眼光獨到犀利,做什麼賺什麼,有點石成金之能,想與沛城裴家做生意者眾,董家占著地利之便,本有希望雀屏中選,可惜被自己的貪婪毀掉了機會。

  沛城裴家李總來魯州洽談合作之事時,他剛巧去了外地沒機會參與到,否則根本不會讓董家做出如此愚蠢又貪婪的決策,自毀「錢」程。

  後來洽商失敗,李總管毫不猶豫的打道回府,董家這才後悔莫及的又將主意打到他頭上來,不過貪婪依舊。

  董家這回派給他的任務並不好達成,董家自個兒也知道,因此直言完成此事之後他與董家之間的恩義兩清,從此他再不欠董家什麼。

  於是他只好硬著頭皮接下這個任務,和董家第三代嫡長孫董振盛來了沛城,打算找個機會會一會沛城裴家那位女掌事,居中斡旋合作之事,結果怎知正事都還沒開辦,隨他們身後偷偷跟來的董家刁蠻千金卻先跑到人家的飯館裡鬧起事來。

  董振盛和他都覺得很無奈,但想了想,這何嘗不也是個機會呢?所以兩人便來了。

  視線是一種很難解釋的感覺,即便無聲無形也能讓人感受到它的存在。

  現今名叫祁河生的裴晟睿在走進飯館時,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這間聽說在許多州城都擁有分店,名為「饗」的飯館上,專心的觀察除了食物美味之外的其他與眾不同之處。

  可是他的觀察幾乎在他雙腳站定的瞬間便無法再繼續下去,因為他感受到有道視線正凝聚在他臉上,灼熱得讓他不得不轉頭去尋找那道視線的來源,直到他看見張淚流滿面的臉。

  瞬間,他感覺自己的心仍乎被緊揪了一下,但那感覺來得快也去得快,讓他懷疑那是不是只是一個錯覺?

  除了他之外,那女子身旁的丫鬟和被女子牽在身旁的孩子也被那女子的異狀給驚嚇到了,紛紛圍繞到她身邊,發出了不知所措的詢問。

  「太太,你、你是怎麼了?」

  「太太,你別哭啊,告訴奴婢發生了什麼事?」

  「娘?娘,娘不哭,娘不哭,娘……哇啊啊……」

  小男娃叫著娘不哭,自個兒卻忍不住扁起了嘴巴,抱著女子身上穿著的氅衣,「哇啊啊」的哭了起來。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們、我們都還沒有動手啊,你們怎麼就先哭起來了?」刁蠻千金董亭玉整個人都懵了,感覺自己真的很冤枉,無辜到一個不行。

  「這位娘子,我們不是來找麻煩的,我們是來道歉的。」董振盛開口道,感覺站在這裡有些尷尬。

  紀芙柔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沒有任何反應,始終一動也不動的凝望著前方的某一處,淚如雨下。

  漸漸有人發現到這一點,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裴晟睿。

  如果這裡是慶州州城的話,或許會有人覺得裴晟睿眼熟,甚至將他與據說已死的裴家二爺聯想在一塊,不過這裡是沛城,裴晟睿當年在這裡待的時間不多,而且大多待在紀芙柔的宅子裡,根本就沒幾個人見過他。

  當然,如果李誠在這兒,又或是以前在這飯館工作的夥計們也都還在,沒有升職被派往其他州城的分店掌事的話,那麼那些人或許曾見過裴晟睿,能夠將他給認出來。

  要不春花、秋月或張虎那票兄弟們在也行,他們肯定能一眼就認出他們的二爺。

  可惜的是,在場所有的人都沒見過裴晟睿,自然不認得他,更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就是讓他太太等了三年,盼了三年的人,也是他們希望小少爺的親爹。

  不過由於小希望長得像爹,因而大夥總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很眼熟,卻又搞不清楚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突然成為眾人目光聚集的焦點,裴晟睿雖然有些無奈,但更多的卻是緊張與某種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激動情緒。

  他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又停住,目不轉睛的看著那位兩眼汪汪的小娘子,希冀的開口問道:「你……是不是認識我?」

  紀芙柔瞬愣住了,淚如泉湧的雙眼也瞠圓了起來,雖然說從他見到她時沒什麼反應她便有所懷疑了,但她真沒想到這麼狗血的事竟然讓她遇見了。

  她想笑卻笑不出來。

  「你……」她聲音低啞得讓人聽不清楚。

  裴晟睿為此又往前向她靠近了幾步,問道:「你說什麼?」

  紀芙柔吸了吸鼻子,又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後,這才再次看向他,「你失去記憶了?」

  裴晟睿這回聽清楚了,立即點頭如搗蒜,並且迫切的追問著,「你認識我對不對?」

  紀芙柔又哭又笑的對他點點頭。

  「我是誰?我叫什麼名字?」裴晟睿迫不及待的問道,終於讓他遇見一個認識過去的自己的人,令素來靜自持的他也忍不住焦躁起來。

  「你——」

  紀芙柔正想告訴他時,怎知那位刁蠻姑娘卻突然衝了過來,大聲的將她喝止。 

  「等一下!」董亭玉大聲叫道,橫插進兩人之間,半攔在裴晟睿身前質問道:「你是誰?憑什麼你說的話我們就要相信?」

  紀芙柔呆愣了一下,看著她不答反問,「你是誰?」

  「我是河生哥的未婚妻。」董亭玉抬高下巴。

  紀芙柔聞言,看向裴晟睿。

  「河生?」這是他現在的名字嗎?感覺和他還真不搭,又不是河神之子,取什麼河生啊?

  紀芙柔有些好笑的心想著,然後然發現自己對「未婚妻」這三個字的出現竟沒有一點受到打擊或是難過的感覺,只有一種離譜外加哭笑不得的感受。

  老天爺這是在玩她嗎?怎麼一個失憶的梗還不夠,竟連未婚妻這個狗血都撒了出來,這是想幹麼?

  「董姑娘請慎言,在下與姑娘之間並無任何關係。」裴晟睿眉頭緊蹙的看著董亭玉,毫不留情面的當眾駁了她所說的話。

  「你!」董亭玉頓時整張臉都變了顏色,「你明知道我爹要將我嫁給你——」

  「我已經拒絕了。」裴晟睿神情嚴肅的打斷她道。

  「你不能拒絕!」董亭玉雙目圓瞠的瞪眼叫道,又說:「當年若非有我爹救了你,你可能早就已經死了,你不能忘恩負義!」

  「亭玉,不可胡說!」董振盛趕緊出聲喝止妹妹理直氣壯的挾恩圖報。

  「我說的都是事實,哪有胡說?」董亭玉仍不罷休,趾高氣揚的道:「咱們董家救了他一命,他就該知恩圖報的以身相許,為咱們董家賣命一輩子。爹將我許配給他,完全是看得起他,他憑什麼拒絕娶我?他不能拒絕,不可以拒絕!」

  董振盛快被自己這個愚蠢無知又刁蠻任性的妹妹給氣死了,恨不得上前去甩她兩巴掌,這也難怪祁河生怎麼也不同意娶這丫頭,換做是他,他也不願意!

  「住口!不許再胡說了,再胡說八道我就讓人送你回家去!」他沉聲怒喝的警告她。

  董亭玉朝兄長怒目相向,但她的嫡親大哥卻是不避不讓的與她大眼瞪小眼,用以說明他認真的程度。

  董亭玉難得才出一次遠門遊玩,一點也不想這麼快就被人送回家,所以雖然生氣不服卻不能不妥協,冷哼一聲的將頭扭開,不再口說話。

  少了董亭玉的鬧場與打岔,裴晟睿終於能言歸正傳的與紀芙柔說話。

  「在喪失記憶的情況下,我是絕對不會隨便與人產生感情上的瓜葛,更不可能做出與人訂親或成親之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特別向她說明此事。

  紀芙柔怔怔地看著他,半晌後才開口問他,「為何不會?」此時的地已能控制住情緒,只是聲音依舊沙啞。

  「也許我已經成親了,家中有妻子甚至孩子在苦苦地等我回家,我不能對不起他們。」裴晟睿直視著她的雙眼,認真的回答道。

  紀芙柔才停止的淚水不由自主的再度泛濫成災。

  「你真的失去記憶,什麼都想不起來嗎?一點印象、一點記憶都沒有嗎?」她伸手抹著不受控制的淚水,問他。

  「沒有。」裴晟睿搖頭道。

  那你怎麼還會記得家裡有妻兒在等你回家,怎麼知道我無法原諒背叛,即便是在失去記憶情有可原的狀況下也無法接受,你怎麼會記得這個並為我守住自己的身與心?

  紀芙柔好想問他,更想謝謝他,如果她苦苦的等待了他三年,盼回來的是已在外另組家庭、另有愛人的夫婿的話,她肯定會崩潰。

  所以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裴晟睿。

  「你還沒有告訴我我是誰?」裴晟睿緊盯著她,提醒她道。

  「你——」

  「太太,咱們進包廂談吧。」白露突然開口插話,「小少爺哭個不停,奴婢實在安撫不了,待在這裡對大家也是不好意思。」說完她還轉頭看了看在飯館大堂內的客人們,提醒主子大家都在看呢。

  紀芙柔眨了眨眼,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們還待在公開場合裡,四周有一堆人像看戲般正饒有興致的盯著他們。

  想她紀芙柔在沛城也算得上是個名人,剛才卻在這麼多人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這下子真的是丟臉丟到家了。

  「希望來,娘抱。」她轉身伸手,將被白雪抱在懷裡哭得一抽一抽的兒子抱過來。

  「咱們倒樓上去。」她對白雪說,其實也是說給身後的裴晟睿聽。

  抱著兒子,她拾級上了二樓,身後依序跟著白雪、白露、裴晟睿以及董家兄妹。

  飯館大堂恢復了平時的模樣,只是在座者無一不對剛剛所發生之事充滿好奇,一個個交頭接耳的討論了起來,於是八卦流言由此而生。

  飯館二樓的一號包廂是東家與掌事的專用包廂,平日用來談生意,或請客吃飯,或像今日這樣私用,因此隱密性夠,空間也大。

  紀芙柔抱著小希望徑自選了張椅子坐下,白露和白雪雙雙靜立於她身後。

  裴晟睿也坐了下來,他挑了張能夠正面對著他們母子倆的座位。

  董亭玉理所當然的想往裴晟睿身邊的座位走去——她要宣示所有權,卻讓她大哥一把拉到窗邊的位子上,硬壓進椅子裡。

  董振盛也隨之落坐在她身邊的座位上,虎視眈眈的盯著她,讓她氣悶不已。

  然後,就聽到安靜的包廂裡不斷響起那個女人安撫懷中孩子的聲音。

  「希望乖,不哭了,一會兒娘買希望最愛吃的糖葫蘆給希望吃好不好?不哭了,不哭了,希望最乖了是不是?好了,不哭了喔……」

  董亭玉愈聽愈火大,忍不住吼道:「煩死了!你到底是上來哄孩子還是說話的?」

  紀芙柔倏然轉頭瞪她,未及開口說話,便聽裴晟已冷聲應道——

  「並沒有人要董姑娘跟著一起來、待在這裡,董姑娘若覺得煩,可以自行離開。」

  「你——」

  「亭玉,住口。」董振盛喝令道:「你再開口說話,一會兒出了這飯館我就派人送你回魯州。」

  董亭玉聞言只能悻悻然的閉上嘴巴。

  魯州?紀芙柔輕怔了下,忍不住心想著,來自魯州又剛好姓董,他們該不會就是李大叔早上跟她說的那個魯州董家人吧?

  「你們是魯州煙台城的董家人?」她問道。

  「這位娘子,你怎麼會知道我們來自煙台?」董振盛訝異的看向她。

  「你是來沛城跟裴家事談生意的?」紀芙柔不答反問。

  「你怎會知道?」董振盛瞠目結舌的看著她。

  裴晟睿也有些震驚,然後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慢慢地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太太,屬下李誠,我可以進來嗎?」有道聲音突然從包廂門外響起。

  裴晟睿在聽見李誠自報姓名後,臉上便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神色有些複雜的看著紀芙柔,真是作夢都想不到她就是沛城裴家,那位名聞遐邇的女財神,如此年輕、如此嬌柔脆弱的模樣,真是令人難以想像。

  「大叔請進。」紀芙柔揚聲應答。

  李誠立即推而入,前腳踏進門坎裡,剛和坐著的裴晟打了個照面,整個人便如遭電擊般的僵立在門口。 

        他難以置信的輕聲問道:「二爺?」就像是怕聲音太太了會將眼前這幻影驚散。

  「二爺是叫我?」裴晟睿看向他問道。

  李誠愣了一下,忍不住看向紀芙柔。

  「他失去了記憶。」紀芙柔說。

  李誠又呆了一下,這才感嘆了一聲,「原來如此。」

  「李總管,我們見面了。」董振盛開口道,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要不然李誠根本沒注意到他也在場。

  「董少爺,你怎麼會在這裡?」李誠一臉驚訝的問道。

  「李總管貴人事忙,上回談雙方合作的事還沒有談出一個結果,你就有事離開魯州了,我這不是特地來找你繼續未完之事嗎?」董振盛說,一頓後又道:「不過這回不是我和你談,是河生和你談,我作璧上觀。」

  「河生?」

  「他。」董振盛伸手指向裴晟睿,「是我們董家的幕僚。」

  李誠張口結舌,一時難以反應。

  紀芙柔的表情也有些古怪,開口問裴晟睿,「你是代表董家來與我們斡旋談生意的?」

  「為報救命之恩,還請見諒。」裴晟睿直言不諱的道,讓一旁的董振盛聽得一臉尷尬。

  「救命之恩嗎?」紀芙柔認真的問道。

  裴晟睿點頭,臉上表情頗為無奈。

  「事成之後,你和董家之間……」

  「恩義兩清,再無任何瓜葛。」

  一旁的董振盛聽了臉都黑了一半。他不是笨蛋,到現在還看不出眼前這個帶著個孩子的小娘子就是沛城裴家那位女財神,他就真蠢了。

  而且從剛才一連串的情況看來,祁河生和女財神肯定關係匪淺,他們董家只要緊緊的黏住祁河生,還怕不能與沛城裴家成為永遠的聯盟關係嗎?

  想到這兒,他立出聲道:「河生,雖然咱們認識不過三年的時間,可這三年你一直都住在咱們家裡,與我同吃同住,感情就像親兄弟般,這兄弟之間怎會毫無瓜葛呢,你說是不是?」

  裴晟睿搖頭,直言道:「三年前我身受重傷,承蒙董家救命之恩與收留照顧,我祁河生沒齒難忘,可是該還的恩情我都已經還了,董家這兩年所擴展的商業版圖之中,一半是我的功勞,加上這次前來沛城斡旋與裴家合作之事,董老爺已親口承諾過我,事成之後我與董家將恩義兩清,再無任何瓜葛與關聯。」

  「原來董家這兩年會突然飛黃騰達是因為二爺在幫董家啊。」李誠恍然大悟的說道。

  董振盛的臉色頓時又黑又紅,但他還是厚著臉皮乾笑道:「河生,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咱們倆的交情哪能說斷就斷對吧?」

  裴晟睿扯了扯唇,不置可否。

  一旁的紀芙柔和李誠卻都看明白了。

  「既然你來沛城有正事要辦,那就等你辦完了正事之後再辦私事吧。」紀芙柔對裴晟睿說道。只要知道他的人平安無事她就放心了,相認之事不急於一時,更沒必要在兩個不相干的外人面前相認。

  裴晟睿雖然很想知道有關自己的事,但也明白她會突然改弦易轍的原因,所以按捺住心急的情緒,對她點頭應道:「好,事後我再上門拜訪。」

  紀芙柔朝他點點頭,然後轉頭交代李誠,「大叔,談完生意上的事情之後,麻煩你將這位公子帶到我那裡去。」

  「好。」李誠點頭道。

  「那你們談吧,我先失陪了,告辭。」說完,紀芙柔徑自抱著兒子起身離去。

  董振盛想開口挽留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明睜睜的看著她離開。

  一旁的董亭玉則是冷哼一聲,不屑道:「她以為她是誰啊,趾高氣揚的,讓咱們事情談完後再去她那裡?咱們偏不去她又能怎樣?」

  李誠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冷冷淡淡的說:「我家太太只請了這位『河生公子』去,並未請兩位。」

  董亭玉呆愣了一下,立即大聲說道:「我們三個人是一塊的!」

  「不,等事情談完後,我便打算與你們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裴晟睿說。

  「祁河生,你真要這麼忘恩負義?」董亭玉怒不可抑的朝他尖叫道。

  「夠了!」董振盛倏然怒吼一聲,轉身朝她責備道:「董亭玉,你把我剛才說過的話當成了耳邊風嗎?你明日一早就給我打道回府!」

  「我又沒說錯,祁河生他本來就忘恩負義,大哥為什麼不說他總是怪我?」董亭玉生氣的辯駁。

  「你還敢回嘴?」

  「他確實是忘恩負義啊!」

  「你——」

  「兩位若是想吵架的話,我與河生公子可以將這包廂讓給兩位,我們換個地方談正事。」李誠突然開口道。

  董振盛微僵了一下,尷尬的對他笑了笑,「讓李總管見笑了,你們就在這裡談吧,畢竟事關我董家的生意,我也得在場才行。」

  說完,他轉頭對妹妹冷聲道:「你若要待在這裡就安靜別說話,不想待的話現在就出去。」

  「走就走。」董亭玉氣呼呼的哼聲道,起身就走。

  在座三人沒有任何一個出聲挽留她,並在她離去後二話不說的直接進入協商話題,把站在包廂門外偷聽的董亭玉氣得半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9-5 08:5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30 01:10 PM 編輯

【第十三章】   夫妻喜相認

  與董家合作做生意的事,因為李誠先前去魯州時便已和對方商談過,所以細節也不必多說,只針對利益分配討論出結果便行。

  而這也是最困難的地方,尤其在李誠見董家的要求幾乎沒變時,他就不想再繼續談下去了。

  可是他錯估了一件事,那便是雖然董家所開出來的條件相同,出面協商的人卻不一樣。

  李誠今日總算是見識到裴晟睿的厲害之處,並且徹底的服氣了,二爺不僅是口才好,思緒之敏捷、反應之快速都讓他有種望塵莫及的感覺,這也難怪當年裴家有二爺在時,旗下生意蒸蒸日上。

  二爺不在後就毫無寸進,甚至還有每況愈下的傾向。

  總而言之,經過三天你來我往的討價還價後,雙方終於確定合作方案,並且簽妥合同。

  董振盛握著白紙黑字的契書,心情是喜悲參半。

  喜的是他們董家終於得償所願的與沛城裴家結盟,並且還是以他們董家開出的條件。

  悲的卻是祁河生這個能人從此將與他們董家劃清界線,除了不再為董家效力這個損失之處,他的真實身分可能帶來的各種好處,都與他們董家無關。

  祁河生真實身分到底是誰呢?雖然李誠始終不願正面回答他,可是從他過去三天打聽到的事,以及對應當初李誠第一次見到祁河生脫口而出的「二爺」,他幾乎已能確定祁河生便是裴家二爺裴晟睿,也就是沛城裴家女財神的夫婿。

  這消息一旦傳回魯州裴家中,爹和叔叔他們肯定會捶胸頓足、懊悔不已,只可惜悔之晚矣。

  董振盛帶著懊惱與悔恨的心情起程回魯州,因為他留下來也無用,祁河生在事成後便隨李誠走了,並且一去不回。

  李誠忙得整天不見人影,加上爹還在魯州等待結果,他也只能帶著妹妹離開了。  

  董亭玉倒是想留下來,她至今還把祁河生當成自己的,愚蠢的揚言非要祁河生回魯州和她成親不可。

  董振盛怕將她留下來會惹惱沛城裴家,橫生枝節,乾脆強硬的把她架上馬車,押著她一同上路。

  裴晟睿不知道他們離開的事,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有什麼反應,因為董家對他而言已成為了過去。

  此時此刻的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他到底是誰?

  他看著坐在他面前的紀芙柔,耐心的等她開口為他解惑。

  「你的名字叫做裴晟睿。」紀芙柔開門見山的說。

  「裴晟睿?」他輕愣了一下,問道:「慶州裴家?沛城裴家?」

  「原慶州裴家,現沛城裴家。」

  聽到這裡,裴晟睿幾乎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問的問題答案是什麼了,可是他還是想問,想聽確切的答案。

  於是他慎重的回道:「我與你是什麼關係?」

  「夫妻關係。」紀芙柔平靜地說。

  裴晟睿忍不住閉上雙眼,終於明白那日她在飯館裡為何會淚流不止,哭得不能自已了。三年的時間,他失憶多久,她就等了他多久。

  三年的時間,一個女人帶著孩子等著一個不知所蹤,不知是生還是死,不知會不會回家來的夫婿,這些日子她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他光是想象就感覺到椎心之痛。

  他張開酸澀的眼睛看著她,沙啞的對她說:「對不起。」

  「我知道這是非你所願。」紀芙柔搖頭道。

  「可以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何身為慶州人的我會跑到千里之外的臨州祁山下?」

  「你真的一點過去的事都想不起來嗎?」紀芙柔不答反問。

  裴晟睿無奈道:「從我醒來發現自己失去所有記憶那一刻起,我便從未想起過任何一絲關於過去的事。」

  「那麼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的事,你可能會有所懷疑,甚至無法接受,或者是根本就不相信我所說的一切。」紀芙柔目不轉晴的看著他,認真地說道。

  「關於我為何會在臨州的事嗎?」

  「關於一切的前因後果。」

  裴晟睿深深地看了她一會兒,這才緩聲開口道:「我相信你不會騙我。」神情滿是篤定。

  紀芙柔輕愣了一下,挑眉問他,「你怎能如此肯定我不會騙你?」

  「心裡有個聲音這麼告訴我。」

  紀芙柔不禁輕笑了出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會說話,總是不著痕跡的用一本正經又嚴肅的表情說著讓她心動的情話。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她有些感嘆的說,三年的距離因此而拉近。

  「以前的我是什麼樣子?」裴晟睿好奇的問她,莫名的想知道在她眼中的他,到底是什麼模樣。

  「你是一個很認真的人,不管是說話或是做事都能一本正經。」紀芙柔微笑道。

  「不該如此嗎?」裴晟睿不解,因為聽她的語氣好像不太認同這樣的他。

  「是該如此,只是有時候……該怎麼說呢?太過嚴肅認真了,讓我看了都覺得心疼,替你感覺到累。」紀芙柔說道,說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她怎麼會這麼說呢?這樣會不會太露骨了一點?

  她看向他,只見他正呆呆的望著自己,臉部表情有點微妙,像是驚喜又有點害羞,還有一點點的小尷尬。

  紀芙柔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她言歸正傳的對他說:「你之所以會去臨州,是為了要替慶州裴家解決商道上的事情,那是咱們與他們分家時,他們希望你為本家再做的最後一件事,他們把持著分家時該給你的,讓你不得不應允,當年才會有臨州之行……」

  她緩緩地將自己不受婆母待見被休離,他又將她挽回,為她與本家分家,並在分家時遭遇的種種不公平對待,以及他決定接受這份差事時的心裡想法告訴他。

  她不帶任何情緒的說,裴晟睿卻聽得怒不可抑,氣到一個不行。

  現今的他因為對慶州裴家的親人沒有任何記憶,自然也不帶任何感情,可以以一個公正客觀的立場旁觀這一切,判斷這一切,誰是誰非看得也更加清楚明白。

  慶州裴家裡的那些人真的是他的親人,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嗎?他覺得既生氣又不可思議。如果她所說的全是事實,不含任何誇張或虛假的成份的話,那麼慶州裴家那些人真的讓人很心寒。

  「我出事之後呢?慶州裴家那邊可有為你們母子做過什麼?」裴晟睿問道。

  「為我們母子做過什麼?」紀芙柔忍不住嗤笑一聲,反問他,「你認為他們應該為我們母子做什麼?」

  「如果我真的不在人世,留下你們孤兒寡母,他們就該成為你們的靠山。還有,當初分家寄放在族老那裡的家產也都該拿來交給你,讓你們母子倆今後生活有所依靠。」

  一頓,裴晟睿忽然想到她女財神的稱號,便改口道:「雖然說你或許不需要那些家產,可那些東西畢竟是我——也就是你的夫婿和孩子的爹所留下來的,甚至可以說是用生命所換來的,不是嗎?」

  「是,大多數人應該都會這麼想,只可惜慶州裴家人是屬於少數人的那一部分,而且還是少數人中的少數人。」紀芙柔諷道。

  「什麼意思?」裴晟睿眉頭緊蹙的看著她。

  紀芙柔的神情有些陰鬱,真的不想去回憶兒子洗三禮那天所發生的事。

  她深吸一口氣,緩聲道:「咱們的兒子小名叫做希望,是個未足月的早產兒,當年我因突聞你的惡耗而導致早產。我並沒有通知慶州那邊孩子已出生的事,但就在兒子洗三禮的那天,孩子的祖母來了。」

  說到這兒,紀芙柔不禁冷笑了一下才接著說:「大多數人應該都會認為她是為了孫子而來的吧?我一開始也是這麼以為的,可惜事實不僅並非如此,還很傷人心。」

  裴晟睿靜靜地看著她,等看她往下說。

  紀芙柔欲言又止了一會兒,這才道:「其實這件事我本來沒打算要告訴你的,但事發那天,家裡還有外人在,所以這件事早被傳得人盡皆知,我瞞你也沒用。」

  「你為何想瞞我?」裴晟睿問她。

  「因為很傷人心。」紀芙柔直視著他說。

  「說吧,一五一十的全告訴我。」裴晟睿沒有猶豫,「我現在對慶州裴家的人事物不存在任何記憶,不管你接下來要說什麼,我想應該都不至於到會令我傷心的地步。」

  結果呢?

  在聽完紀芙柔說出當年的事之後,裴晟睿的確沒有傷心的感覺,只是心寒到渾身發冷發顫而已。

  那些人真的是他的家人,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嗎?同樣的質疑再一次出現在他心裡。

  「這三年來,他們當真沒有照應過你們母子倆?」他有些不死心的問道,不願相信自己的親人竟然如此冷漠無情。

  「當然有。」紀芙柔說道,卻在裴晟睿正想鬆口氣時又嘲諷的接聲道:「我這邊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一個個又冒出來企圖將我手上的買賣接手過去,還揚言道,裴家媳婦不該拋頭露面,不守婦道,又言道,看在我孤兒寡母的份上,這才想幫我們接管生意,別不知好歹。  

  「最後見我不同意,便道我兒子姓裴就是裴家人,我硬要分慶州裴家和沛城裴家就是不仁不忠不孝不義,我的夫婿若在世,定會休了我這個失德又不孝順之婦人,看我死後要怎麼面對我的夫婿。」

  裴晟睿至此再也無話,對慶州裴家那些親人也不再抱任何希望。

  他相信她不會騙他,因為這些事只要稍微打聽就可以知道是真是假,況且欺騙他對她也無任何好處。

  心在突然之間變得很沉重,雖然他依舊記不起任何過往之事,但卻已能體會自己當初為何會在父母,甚至祖母仍在世時就選擇分家單過,以及後來決定接下去臨州的事,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一勞永逸的與本家劃清界線。

  「如果我活著回來的消息傳到慶州,那邊的人八成又會藉此生事吧?」他蹙眉道。

  「不是八成,是十成。」紀芙柔肯定道。

  「那咱們該如何應對?」裴晟睿不知不覺已選了邊站。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反正這幾年我也沒讓他們順心如意過,什麼指責、什麼難聽話沒受過,只要你不被他們用親情或孝道威脅,又反過來壓制我就行了,其它的對我來說都不是問題。」紀芙柔目不轉睛的看著他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裴晟睿點頭道,表情若有所思。

  「好了,現在你還有什麼問題要問我的?如果沒有,你要不要看看兒子,和咱們的兒子相認一下?」紀芙柔問他。

  「當然要。」裴晟睿迅速點頭,心情頓時雀躍了起來。「你剛說他的小名叫希望,那麼大名呢?」

  「大名正等著他爹回來替他取。」紀芙柔笑得溫柔。

  裴晟睿心情澎湃,卻不知該說什麼來表達他此刻的感激與感動。他眼眶灼熱的凝視她,嘴巴張了又闔,闔了又張,最終也只能千言萬語化做那最簡單的三個字——

  「謝謝你。」他沙啞的說。

  或許這世上真有所謂的父子天性,小希望和裴晟睿相處不過一會兒的時間,就開始爹爹長爹爹短的賴在他爹身上不肯下來,連吃飯睡覺都要拉著他爹作陪,不同意他就一副扁嘴要哭的模樣,讓紀芙柔看了相當無言。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就不和這沒良心的小傢伙計較了。

  只不過,小傢伙平日都是與她一塊睡的,這下他硬抱著他爹不肯放手,要他爹陪他一起上床睡覺,那她這個正主要睡哪兒?總不能他們真和他一塊睡吧?雖說他們本來就是夫妻,可是這麼快就要同床共枕,還是讓她覺得很尷尬啊。

  看出她的不自在,裴晟睿主動開口說:「等孩子睡著了,我會去客房。」

  「我沒趕你的意思,只是你也看到了,地方就這麼大,三個人睡實在是太擠了。」紀芙柔說著連自己都覺得心虛的薄弱藉口。

  「我知道。」裴晟睿點頭道,沒揭穿她。

  紀芙柔瞬間只覺得更加尷尬。「那……你陪希望,我去隔壁書房處理公事。」

  她說完剛轉身,不料衣裳卻猛然被兒子緊緊地抓住。

  「娘。」小希望眼巴巴的看著她。

  「希望乖,娘要去工作,讓爹陪你睡覺好不好?」她柔聲對兒子說。

  「娘陪。」小希望迅速的搖頭道。

  「希望不是要爹陪你一起睡覺嗎?」

  小希望點頭又搖頭,童言童語的開口說:「一起睡覺,娘和爹一起睡覺。」

  紀芙柔臉都要紅了,這小傢伙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她輕聲勸說:「希望乖,要聽話,娘要工作才有錢買希望最喜歡的糖葫蘆……」

  「不要糖葫蘆,要娘陪,要爹陪。」小希望的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緊抓著她衣服的小手堅持不肯放鬆。

  裴晟睿不忍心,猶豫的開口道:「你睡裡頭,我睡外頭,咱們三個擠一擠,等孩子睡著了我就起身去客房,這樣行嗎?」

  紀芙柔無法拒絕,只能答應。

  三個人依序上床躺下,小希望睡在爹和娘中間,雙手牽著兩人的手,一張樂得開花的小臉不住的左右擺動,一會兒抬頭看爹,一會兒抬頭看娘,樂呵到不行。

  紀芙柔看得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心酸。

  裴晟睿也一樣,不由得道:「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

  紀芙柔輕搖了下頭,道:「不怪你,只怪造化弄人。」一頓後又道:「你能平安無事的歸來,沒讓我們母子倆白等就好。」

  「其實過去兩年多來,我一直都有聽聞關於你的事,卻從未想過我們之間還有這樣的關係,如果我能稍微想起些什麼,或是對你的事稍微重視一點的話,或許就不會讓你們等這麼久了。」裴晟睿懊悔道。

  紀芙柔卻這麼認為,「只是聽聞一些我的消息,又怎麼可能讓你想起什麼呢?你現在都見到我了,也聽我說了許多關於過去的事,不也一樣什麼都沒想起來嗎?天意如此,我們身為凡人也只能受了。」

  裴晟睿聞言輕愣了一下,接著勾起唇瓣,問她,「你一向都這麼堅強開朗、隨遇而安嗎?」

  紀芙柔一怔,她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仔細回想自己的過往,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的確是遭遇過太多一般人無法承受的事,可是她卻一一的承擔了下來,再苦再累也沒有怨天尤人,只有接受然後想辦法解決,始終堅強開朗、隨遇而安。

  「好像真是這樣。」她點頭道。

  「我希望你以後可不必這麼堅強。」裴晟睿說。

  紀芙柔看向他,不懂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不喜歡太過獨立的女人?

  「以後我不會再離開你們母子倆,有我在,你不需要這麼堅強。」裴晟睿非常認真的看著她。

  紀芙柔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因為接連兩世,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種話。對她而言,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令她心動與感動的情話了。

  兩人四目相接,諸多情愫湧動,偏偏他們中間卻有個太大的電燈泡,這電燈泡還在此時發出了聲響。

  「娘,睡覺要親親,晚安。」小希望有些愛睏的開口說道。

  這是他們母子倆的睡前習慣,所以紀芙柔聞言後自然而然的低頭在兒子顫頭上親吻了一下,柔聲道:「晚安,娘的小寶貝。」

  一般情況,小希望在得到娘的晚安吻後,就會心滿意足的嘻笑一聲,然後乖乖地閉上眼睛睡覺,沒想到今天他卻還有別的要求。

  「爹也要。」他說。

  紀芙柔和裴晟睿有些錯愕,對視一眼後,裴晟睿不太自然的低下頭,學孩子他娘一樣在兒子臉上親吻了一下,然後說:「晚安,爹的小寶貝。」

  可是,小希望竟伸手推開他爹的臉,說:「不是,不是爹親親,是娘親親。」

  裴晟睿不明所以的看向紀芙柔,後者也有些搞不清楚寶貝兒子的意思,便開口回他道——

  「娘不是已經親過希望了嗎?娘親過了換爹親啊,希望不喜歡爹親希望,跟希望說晚安嗎?」

  「不是,是娘親親,不是爹親親。」小希望又說了一次剛才所說的話,只是順序顛倒了。 

  紀芙柔和裴晟睿還是沒能搞懂兒子的意思,兩人又對看一眼。

  看爹和娘都沒能聽懂,小希望也有些心急,很認真的想辦法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得更清楚。

  他說:「娘親親希望,晚安,娘親親爹,晚安。是娘親親,不是爹親親。」

  夫妻倆呆呆的看著兒子,這回兒子所說的話他們懂了,原來兒子所謂「爹也要」不是要爹親他,而是要他娘親他爹。

  「娘親親,親爹。」小希望再次提醒。

  這回他倒是把話說清了,卻讓夫妻更加的無言以對。

  「娘親爹,晚安。娘,快點快點。」

  「你這小傢伙管得也未免太多了吧?」紀芙柔哭笑不得的伸手捏了捏兒子的臉。

  「娘,快點,希望要睡覺。」

  敢情她不親,小傢伙就不睡不成?

  紀芙柔覺得好氣又好笑,偏偏小傢伙還催促個不停。

  「娘,快點,親親完,睡覺覺。」

  裴晟睿抿唇強忍笑意,快要被自己的兒子給萌死了,他的兒子怎麼會這麼可愛呢?實在是太招人稀罕了。

  孩子他娘突然抬起頭來看向他,他立馬斂容正色的表明態度,說:「我不介意讓你親一下。」

  紀芙柔差點沒笑出來,他這完全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啊。她忍不住瞋瞪他一眼,嬌媚迷人的模樣讓裴晟睿不由自主的看呆了。

  「娘,快點。」小希望還在催促。

  紀芙柔無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算了,便宜你了。」

  裴晟睿聽得分明,攏了下眉頭,然後就見她傾過身來,蜻蜓點水般的迅速在他額頭上親了一記,又對他說了一聲「晚安」。

  正當紀芙柔臉紅心跳的準備退開,裴晟睿情不自禁的深呼吸著空氣中因她的靠近而縈繞的暗香,兩人耳邊卻突然響起兒子童稚的聲音——

  「娘忘了說娘的小寶貝了。」

  瞬間,房間裡的所有粉紅色泡沬「啵」的一聲,全破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紀芙柔繃不住,迅速將臉埋進被窩裡的悶笑聲,裴晟睿的低笑聲隨後加入,然後兩個人越笑越難以遏制自己,笑聲逐漸變成大笑聲。

  小希望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爹和娘都在笑,所以他也跟著呵呵呵的一會兒撲向娘,一會兒撲向爹的笑了起來。

  一家三口笑成一團,就這麼歡樂親昵的度過他們團圓的第一個夜晚。

  晚安,我的寶貝。



【第十四章】   夜半驚聲揚

  裴晟睿回家後,雖然記憶依然沒有任何恢復的跡象,但對這個有妻子和兒子存在的家卻充滿了歸屬感。

  回家五天,他從一開始的有些拘謹和不自在,到現在如魚得水,已經習慣當一個父親,一個夫君,以及一家之主。

  五天的時間,他不僅知悉了所有家中的人事物,對家裡的生意,包括有多少鋪子,分佈在什麼地方,每季會有多少純利,獨資的部分有哪些,合夥的部分又有哪些,以及其他如田莊、山頭之類的產業等等,他弄得一清二楚了。

  這些自然全都是紀芙柔告訴他,再輔家裡的葉總管和府外的李誠進一步的細說分明,才能讓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了解得這麼透徹。

  對此,裴晟睿的心情其實還挺複雜的。

  他很高興妻子對他的信任,竟沒有一絲猶豫便將這一切都告訴他,他也很驚訝妻子的經商手腕和能力,竟能在短短三年的時間內就累積出這麼一份別人可能用一輩子也拼不出來的產業。

  但是除了高興與驚訝之外,更多的卻是佩服與心疼,還有自責的心情。

  她是個女人,是個妻子,是個孩子的娘,成親嫁人後本該過著相夫教子,不愁銀子花用的安逸生活,卻因他這個原本該給她和孩子依靠與庇護的人失蹤的關係,不得不自立自強,從後宅走出來與一群大老爺們在商路上爭利。

  不需要別人告訴他,光是用想的他便能想像其中的艱辛與困難,他每每想到這便心疼不已,自責難當,所以——他失眠了。

  裴晟睿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久也睡不著,乾脆起身下床,走出廂房到院子裡走一走,看能不能讓不受控制轉個不停的腦袋稍微冷卻下來。

  今晚的月亮不圓,但卻很亮,照得白皚皚的雪地閃閃發亮,也將黑夜映得明亮。

  裴晟睿在寧靜的夜晩漫無目的的走著,原本他只是想在庭院裡散散步,怎知卻在無意間走到了妻兒所在的小院外。

  他站在院門外只猶豫了一下,便舉步走進小院裡。他也沒想要做什麼,就是覺得愈靠近妻兒所在的地方,愈能讓他感到安心,尤其是在這個失眠的夜晚。

  夜裡,負責守夜的婆子聽有異響,立即走出守夜房查看,一見是他這位主子便默默地躬身退了回去。

  裴晟睿安靜地往前走,剛越過庭園,尚未踏上抄手遊廊的階梯時,忽見前方一間廂房然亮了起來。

  他腳步一頓,輕輕地蹙起眉頭。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裡應該是妻子的書房,怎麼會在這時候亮起來呢?難道她有什麼事要忙,或是和他一樣失眠睡不著,這才會在子時仍舊清醒著?

  他帶著疑惑與好奇走上前去,還未走到書房門前便聽見有人在哼曲,音調和歌詞者不太清楚,可是不知為何卻讓他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沒多久便來到書房門前,隔著一扇門聽著裡面的人輕聲哼曲。

  那曲子的音調有些奇怪,不似尋常能聽見的曲子,但卻讓他有一種心悸的感覺。

  他伸手輕壓在心臟突然狂跳不已的胸上,側耳傾聽不斷從屋內傳出來的聲音。

  「……不論結局是喜是裴,走過千山萬水,在我心裡你永遠是那麼美……既然愛了就不後悔,再多的苦我——」

  他的嘴巴動了動,下意識的就隨著這曲子的音調輕聲合唱了起來——

  「我也願意背。我的愛如潮水,愛如潮水將我向你推,緊緊跟隨。愛如潮水它將你我包圍……」

  房門內唱曲的聲音倏然停止,眼前緊閉的房門霍然被打開來,紀芙柔帶著一臉驚喜的表情站在他面前,雙眼緊盯著他,希冀的問道:「你恢復記憶了?」

  裴晟睿怔怔地看著她,沒有應聲。他此時此刻腦袋裡一片紊亂,充斥的全是剛才那歌曲及歌詞,還有她教他唱這首歌時的畫面,它們就像潮水一樣一波接著一波朝他湧來,沖刷著那些被他遺忘的過去,將蓋在其上的阻礙一點一點的侵蝕,一點一點的揭露,還其記憶原貌——

  她說:「真的不能不去嗎?」

  他說:「我也會不甘心,也會不平衡。」

  她說:「那你唱歌給我聽。」

  他說:「我答應你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

  他的雙眼灼熱,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從眼眶裡滑落下來。

  他突然一步上前,伸手便將她拉進懷裡,緊緊地擁著、抱著,似乎想將她就這樣融進自己的身體裡,如此一來他們就再也不會因任何意外之事而分開了。

  「對不起,我答應過你會在孩子出生之前平安回來,陪你一起迎接咱們的第一個孩子的,我答應了你卻沒有做到,對不起,對不起。」他將臉頰埋進她頸間,沙啞的說道,語聲哽咽。

     紀芙柔頓時淚如雨下,「你想起來了,你恢復記憶了是不是?」

  「嗯。」

  「全都想起來了?」

  「全都想起來了。」

  紀芙柔瞬間哭得不能自已,握著拳頭捶打著他,委屈的哭道:「你為什麼不守信用?為什麼要讓我擔心害怕?我都說了不在乎別人怎麼說,你為什麼不聽我的,為什麼一定要去臨州還出了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多惶恐、多茫然?你知不知道除了你之外,我根本無依無靠?你到底知不知道?!」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裴晟睿緊緊地抱著她,除了這三個字,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你可惡!可惡!可惡!」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紀芙柔的哭聲把守夜的婆子和睡在耳房的白雪都給驚動了,連忙跑過來,但一看見眼前的畫面,又識相地退了下去。

  紀芙柔哭了好久,就像是想把過去這三年來一直壓抑在心裡的悲傷、痛苦和委屈一次全部釋放出來一樣。

  裴晟睿也落下了幾滴男兒淚,恢復記憶後的他更能體會了解她的悲苦與不易,他真的真的覺得很對不起她。

  天空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花,天氣冷得凍人。

  裴晟睿走出東廂客房時,披了氅衣倒是不覺得冷,可是紀芙柔身上卻穿得單薄,因此冷風一吹進來,即便她被裴晟睿擁在胸前,依然冷得打顫。

  裴晟睿感覺到了,立即擁著她進入屋裡,反手將房門關了起來,隔絕外面的冷空氣。

  屋裡有著地龍,十分暖和。

  紀芙柔並不缺錢,因而將與宅子相連的大宅買下來之後,便將所有在冬天裡需要燒火盆的居所全部改建,增修了能夠燒火取暖的地龍,所以即便現在都三更半夜了,與隔壁睡房相連的這間小書房也溫暖如春。

  裴晟睿擁著她坐進書架前的貴杞榻上,將自己的衣服下來,改披到她肩上,將她整個人裹得緊緊的,就怕才那陣冷風會讓她受寒生病。

  紀芙柔被冷風凍了一下之後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了,讓心情慢慢地緩和下來。她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來沙啞的對他說:「屋裡很暖和,不用這樣。」

  「還是披著,等身子真正暖和之後再說。」裴晟睿堅持道,聲音和她的一樣沙啞的,眼眶也紅紅的。

  紀芙柔伸手撫上他的眼,啞聲道:「男兒有淚不輕彈。」

  「嗯,我沒哭。」他撒謊道。

  紀芙柔沒揭穿他的謊言,問他,「你怎麼會突然就恢復記憶了?」

  「我也不知道。」裴晟睿輕輕地搖頭道:「剛才突然聽見你的歌聲,聽看聽著那歌曲和歌詞莫名的就從我嘴巴裡流洩岀來,接著你教我唱這首歌時的畫面就岀現在我腦海之中,隨之而來的還有其他記憶,一幕一幕的出現。」

  「早知道唱這首歌給你聽就讓你恢復記憶,我早把這首歌流傳出去,讓它在大街小巷傳唱,這樣你聽見了就能立刻恢復記憶,找到回家的路。」紀芙柔孩子氣的說道。

  「傻話。」裴晟睿有些心酸的替她理了理散亂在頰邊的髮絲。

  三年不見,她的模樣其實變化不小,記憶中仍存在她臉上的些許稚氣已全然不見,柔弱的姿態、遲疑的眼神盡皆被堅定與自信取代。

  過去三年她真的成長了很多,不看別的,光是從她神情與氣質上便看得出來,可是成長的代價……裴晟睿光是用想的就覺得心疼。

  「這三年,」他啞的問道:「你……好嗎?」

  「不好。」紀芙柔直言道。

  裴晟睿登時只覺得心揪了一下,張了張口,最後吐出來的還是只有那三個字,「對不起。」

  「別跟我說對不起了,這並非你所願。」紀芙柔無奈的看著他說,「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有人想置你於死地?你在落下懸崖後又發生了什麼事,你可都還記得?」

  裴晟睿沉默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她,「是誰將我出事的消息帶回來的?」

  「張虎,你應該還記得他吧?」

  裴晟睿點頭,「張虎是怎麼跟你說明這事的?還有,隨我去臨州的那些人可都還活著回來?」

  紀芙柔搖頭,「當初隨你去臨州的人,當場就死了七人,餘下的重傷的重傷,失蹤的失蹤,只剩張虎和另外一個人傷勢比較輕。張虎猜測這事也許和你那回處理事情的手段過於激烈有關,才會引來那些人事後的報復與殺機。」一頓,她又告訴他,「張虎始終沒放棄尋找你的事,現今人都還在外地尋找你的線跡。」

  「他是個忠心的,我知道。」裴晟睿點頭道,又問她,「你知道失蹤的有哪些人嗎?他們後來是否曾再出現?」

  紀芙柔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會一直執著在這件事上頭,正欲回答他時,腦中卻突然靈光一閃。

  「你在懷疑什麼?」她臉上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裴晟睿知道她很聰明,即便他不說,她遲早也能看出端倪,便老實的告訴她,「當年,圍殺我的那些人裡頭有人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要怪就怪你太過聰明能幹了。」

  「這是什麼意思?」紀芙柔不解的問道。

  「你知道當時我為了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家來,一路都是快馬加鞭,逢村遇鎮幾乎都不入嗎?」裴晟睿看著她說:「你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對方究竟是如何的預測我的行蹤,又怎麼會知道要在哪裡埋伏劫殺我?」

  紀芙柔瞬間瞠大雙眼,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有人背叛了你,內神通外鬼?可是張虎說你待他們如兄弟,所以大家才會義無反顧的為你拚命,怎麼會有人背叛你?」

  「我雖待他們如兄弟,但畢竟不是真正的家人與兄弟,一旦在我與他們所愛的家人之間產生衝突時,你認為有多少人會選擇忠於主子,又有多少人會選擇忠於自己的心?」裴晟睿在說這些話時,神情變得有些冷漠與嘲諷。

  「你這樣說——」紀芙柔本想說他這樣說似乎太無情了些,畢竟他那些兄弟超過半數都為他喪命了,可是這話還沒說出口,她的聲音卻戛然而止,雙眼也因震驚而瞪大。

  「你、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是說……」因為接下來的話實在是太過驚悚駭然了,她根本就說不出口。

  「我只是懷疑,並沒有證據。」裴晟睿看著她啞聲道,眼中卻溢滿了想藏都藏不住的傷痛。

  「即便是懷疑……」紀芙柔真的不曉得該說什麼,因為她很清楚他會起疑心便代表這事八成的機率可能真是慶州裴家那邊的人幹的,否則以他的性子,絕不可能會去懷疑自己的家人,懷疑自己的至親。

  「也許是你想太多了。」她吶吶的開口道,說著連自己都覺得虛弱無力的安慰。

  「我也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否則的話……」裴晟睿忍不住閉上眼晴,因為他也不知道否則的話自己接下來能怎麼辦,或是該怎麼辦?  

        那些人是他的長輩與兄弟,一個個都與他血濃於水,如果他們當中真有人想要他的命的話……

  他臉上痛苦的神情令紀芙柔心疼不已,不由得在心裡把慶州裴家罵了個八百遍。

  這是卸磨鐐驢嗎?可是裴晟睿並不是外人,而是他們的兒子、他們的侄子以及他們的兄弟啊,他們怎能只因為分了家,裴晟睿不讓他們任意驅使,不為他們任勞任怨的賺錢,就做出如此喪心病狂又令人髮指的事情來?他們這還算是人嗎?簡直就是禽獸不如!太過分,太可恨了!

  「別想了。」紀芙柔倏然伸手捧起他的臉,在他張開盈滿痛苦的雙眼看向她時,認真而嚴肅的對他說:「這事不是他們做的最好,我希望是你想太多了,可若不幸真是他們所為,咱們好可以徹底的與他們劃清界線,讓咱們的兒子將來不需要為這血緣關係而受到他們掣肘。

  「你必須確認一件事,那便是如果這事真是慶州那邊做的,而且不是某個人私自所為的話,那麼與他們劃清界線不是咱們不孝、不講情份,而是他們太過薄情寡義、冷血無情在先。」

  裴晟睿不知不覺地抿緊嘴巴。

  紀芙柔撫上他緊繃的唇角,柔聲對他說:「別難過了,為那樣的人傷心難過真的不值得。看你這樣,我會心疼。」

  裴晟睿怔怔的看她,看著看著,終於情不自禁的低頭親吻她。

  幸好他的身邊還有她,幸好有她。

  即使全部的親人都背叛他,都不愛他,只要有她在他身邊,永遠陪著他、相信他、心疼他並且愛他,那便足夠了。

  他不孤單,因為有她。

  他不難過,因為有她。

  只因為有她,他的世界還有希望,還有溫暖,還有愛。

  「謝謝你,芙柔,我愛你。」

*             *             *

  紀芙柔今日的心情心花朵朵開啊,因為裴晟睿復記憶了,還因為昨晚……咳咳,身體受到了滋潤,更因為這個向來一本正經的男人竟然開口跟她說了那三個字——我愛你。

  哎,好開心,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以前她常聽人說「我愛你」這三個字具有魔力,她都嗤之以鼻,沒想到它還真的有啊,可以讓人心花朵朵開,可以讓人想唱歌跳舞,還可以讓人笑容滿面,逢人就傻笑,即便被人笑話了也毫不在意。

  她就是高興啊,怎樣?看不過眼,你咬我啊,哼!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臭丫頭?」廳堂的桌子被人敲得砰砰作響,突顯敲桌人此刻的心情有多麼的不滿與不悅。

  「父親,你說了這麼多話,最終結論不就是要銀子嗎?我有聽沒聽有差嗎?還是你這回並不是來要銀子的?」紀芙柔緩緩的開口問道。

  紀老爺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惱羞成怒的拍桌吼道:「有你這麼說話的嗎?我是你爹!」

  「就因為你是我爹,所以你現在才能坐在這裡對我拍桌子,若是換做旁人,你真以為你還能坐在這裡嗎?」紀芙柔面不改色的說。

  「你敢對我這麼說話?你這個不孝女!」

  「父不慈,則子不孝。」紀芙柔淡淡地回了他這麼一句。

  「你怎麼敢這麼說?」

  「我說錯了嗎?自我有記憶以來,你便是寵妾滅妻,對娘與我總是不聞不問的,這樣的父親我還讓你進門,還給你銀子花用已經夠對得起你了,你卻還在這裡大拍桌子,大罵我不孝,像你這樣的父親,只說你一句父不慈已經是夠客氣的了。」

  「你、你放肆!」

  「你別對我又拍桌子又罵人的,」紀芙柔不為所動的看著他。「照理來說,你又不是沒兒子或無家可歸、無人奉養,要銀子不去找你兒子們要,老是跑到我這個嫁出去的女兒家來做伸手牌,你好意思嗎?還要不要臉?」

  「你給我住口!」紀老爺怒不可遏的抓起茶几上的茶盞直接扔向她。

  紀芙柔反應迅速的側頭躲避,但因紀老爺出格的舉動來得實在太過突然了,紀芙柔根本是措不及防,即便是躲開了茶盞,也躲不開那大面積潑灑開來的熱茶水,因而衣服上與臉頰還是被茶水潑到,所幸現在是大冬天,茶水冷得快,要不她八成會被茶水給燙傷。

  「太太!」候在廳內,站在門邊的白雪見狀立即驚呼的飛奔過來。「怎麼樣?沒有受傷?」她一邊問,一邊急忙的拿帕子替她拭去臉上的茶水。

  這樣紀老爺猶不解氣,還在那邊破口大罵,「你這個賤丫頭!不孝女!我告訴你,我是你爹,你這條命是我給的,我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敢再忤逆、對我言詞不敬,你試試看!」一頓,他又恨聲道:「我早看出來了,從你那個娘肚子裡出來的都不會是好東西,辰輝那畜生是一個,你是一個,都是不孝子、不孝女!

  「你聽好了,我紀家沒有你這種拋頭露面的女兒,我丟不起這個臉,所以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你把手上的生意都交出來,我再找個人把你嫁了,以後你就給我乖乖地待在宅裡相夫教子,聽見了沒有!」

  紀老爺並不知道裴晟睿已經回來的事,才會打著將「守寡」的女兒再嫁出去,然後將女兒家裡偌大的產業佔為己有的主意。

  紀芙柔瞬間就笑了出來,不是因為她這個便宜爹說了這麼一個天大的笑話,而是因為看見裴晟睿正黑著一張臉出現在廳堂的入口。

  「你笑什麼?」背著門的紀老爺仍舊瞪著她。

  「你來了。」紀芙柔笑著道。

  「誰來了?」紀老爺莫名其妙的問道,轉頭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鬼啊!」他驚叫一聲,整個人被嚇得迅速往後退去,卻一個不穩,跌了個四腳朝天。

  裴晟睿走上前,彎腰要扶他起來,他卻驚恐得手腳並用不斷往後退去,嘴巴還直嚷嚷,「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岳父,我沒死,是人不是鬼。」裴晟睿解釋道。

  「什、什麼?你沒死?真的是人不是鬼?」紀老爺餘悸猶存的臉上還帶著懷疑。

  「如果我真的是鬼,會在這大白天裡出現嗎?」裴晟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

  紀老爺不由自主的轉頭看向大門外,外頭的天的確是亮著的,現在是白天不是晚上。至此,他終於鬆了一口氣,確定的對裴晟睿又或是自己道:「對,你沒死,你是人不是鬼。」

  裴晟睿伸手將他從地上扶起來,這回紀老爺沒有拒絕。

  起身後,他理了理衣裳,坐回原先坐的座位後,這才看向裴晟睿蹙眉開口道:「你怎麼沒有死?」

  一頓,察覺到這說法不妥,他輕咳一聲,換個說法道:「大家都以為你出事了,如果你沒事為什麼這些年都不回家也不捎點消息回來,要讓大家這般誤會?」

  裴晟睿也坐了下來,卻對妻子濕了一大片的衣裳和頰邊明顯被水沾濕的髮絲狂皺眉頭,他目光往地上一移,在看見一地被摔碎的茶盞碎片時,登時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整個人怒不可遏。

  紀芙柔看見了他的反應,急忙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表情,然後開口替他回答她那個便宜爹的問題。 

        「夫君他受傷失去了記憶,這段時間自然回不了家。」頓了頓,她又涼涼的嘲諷道:「不過還好他終究是回來了,要不回來的話,他的妻兒都要被迫成為別人的了。」

  紀老爺臉上的表情倏然一僵,看了一眼正怒視著他的女婿,尷尬的咳了一聲,對女兒輕斥道:「你這孩子說什麼呢?這不就是個誤會嗎?爹也是擔心你一個人無依無靠的,這才會——」

  「這才會想逼我再嫁,然後將我現今所擁有的一切佔為己有嗎?」紀芙柔接著道。

  「你在胡說什麼?!」紀老爺怒斥道。

  「爹才不是要我把手上的生意都交出來?這話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聽見,我的丫鬟也聽見了,還有——」紀芙柔轉頭看向裴晟睿,問道:「夫君,你剛剛站在門口,應該也聽見了吧?」

  紀老爺臉色極度難看,這回連看都不敢再看向女婿,只能強詞奪理的對女兒解釋,同時也是說給女婿聽的。他說:「我讓你把生意交岀來是為了替你看管,免得你新嫁的夫家會覬覦你那些鋪子、飯館什麼的,我這是想幫你!我是你爹,難道我會害你嗎?」

  「呵呵呵。」紀芙柔聞言冷笑三聲,「那可不一定,一個幹得出寵妾滅妻行為的人,多害一個從未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說是不喜厭惡的女兒又算得了什麼?你說是吧?」

  「你、你這個……這個……」紀老爺真恨不得衝上去摑這個不孝女幾巴掌,偏生裴晟睿這個女婿在場又不能這麼做,真是氣得他差點沒吐血。

  紀芙柔沒理會他氣得目眥欲裂、七竅生煙的模樣,徑自又開口說:「反正爹的心思,咱們父女倆都心知肚明,就別在這裡扯皮了,說點正經的實事吧。」

  她面色冷淡的看著他,說:「過去三年,我因為不想在與婆家翻臉之後,又和娘家決裂,免得引人詬病,這才會容忍你經常上門來用各種可笑的理由伸手要銀子,如今我夫君回來了,我不再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弱質女流、孤兒寡母,爹也該適可而止的結束向出嫁的女兒伸手要銀子的無恥行徑了。

  「簡單說就是,我以後不會再給你錢,你若缺錢養老就去跟你的兒子們要吧,恕我這個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以後不會再理會你了。」

  「你、你怎敢……怎敢……」紀老爺難以置信的瞠大雙眼,伸手指著她。

  「怎敢這麼說?」紀芙柔挑眉接聲道:「我不僅敢這麼說,也會照著我所說的做,你可罵我不孝,反正我做不做你都這麼罵了,我也沒差。你若要告官指控我不孝忤逆也行,不過恐怕沒用,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更別提我還是個已經出嫁的女兒,而不是個兒子。」

  紀老爺真的快要被氣死了,一手捧著剛烈起伏的胸口,一手指著她,氣到都說不出話來,不過即使他說得出話,也不知道要對這個自她娘死後就全然變了個人似的不孝女說什麼,氣了半晌,只能轉頭朝女婿發洩不滿與怒氣。

  他氣呼呼的指控道:「你聽聽、你聽聽她說的這是什麼話?這是為人子女該對父母說的話嗎?這三年來你不在家,沒人管束她,她鎮日在外頭拋頭露面、生張熟魏的和一群商賈來往,不僅變得兇悍潑辣,還粗鄙又市儈,女子該有的三從四德全不知道丟哪兒去。我若是你,對這樣一個不仁不孝又沒婦德的女人,早寫封休書丟給她,要她有多遠滾多遠了!」

  他竟然要女婿休妻,休了她這個女兒?

  紀芙柔被氣笑了。

  「這是一個父親該說的話嗎?竟然要你的女婿休了自己的女兒?」她開口問道,冷笑連連,「你到現在還在打著我手上鋪子和飯館的主意嗎?你真的以為讓晟睿休了我之後,我再次沒了依靠就得任由你拿捏,任由你打罵,任由你想將我再嫁人就嫁人嗎?你真當我是三歲孩子,不會反抗嗎?」

  「你……你……」紀老爺連伸出來指著她的手都氣得抖個不停。

  「夠了!」裴晟睿倏然道,看向紀老爺面無表情的說:「岳父,你走吧,以後別來了。」

  「你說什麼?」紀老爺整個人都懵了,呆呆的看著他問道。

  「我讓你以後別來了。如果你只是單純來做客,來看女兒和外孫的話歡迎,但如果你帶有其他目的,那還是別來了。」

  「你……你……」

  「過去我不在家,我的妻子兒子事事只能委屈的忍氣吞聲,任由你們這些所謂的長輩親人們以大欺小恃強凌弱,可是從今以後,只要有我在的一天,誰也別想再欺他們母子倆!」裴晟睿沒理會紀老爺震驚又不敢相信的神情與反應,語氣中甚至還多了點強硬與狠絕的說道。「我的話你可聽明白了,岳父?」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9-5 08:5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9 12:04 PM 編輯

【第十五章】   親人謊連篇

  紀老爺走了,當然臨走前少不了站在大門謾罵一頓,但根本沒人甩他,反倒有不少路人都停下來對他指指點點。

  住附近的人都知道這位紀老爺是沛城裴家女財神娘家的父親,明明一堆兒子,老往這個嫁出去的女兒家裡跑,伸手要銀子花用,這幾年靠這個女兒簡直是吃香喝辣,沒有一天不是過著極盡奢侈又荒淫的生活。

  還有不少人知道紀老爺在那怡紅院裡包養了一名艷姊,經常就會宿在那花街柳巷裡,而且聽說這人還是個秀才,做過主簿的官兒呢,簡直就是個斯文敗類。

  因此,在愈來愈多路人的圍觀與竊竊私語的批評下,紀老爺愈罵愈心虛,愈罵愈小聲,最後灰溜溜的走了。

  送走了這麼一個不速之客後,紀芙柔以為自己可以過上幾天高枕無憂,舒舒服服的日子,沒想到隔天卻又迎來另一批不速之容。

  慶州裴家來人了,而且一來就是一群人。

  紀芙柔讓裴晟睿暫時別出面,由她先去會一會那些人,看他們來此有何目的。

  想當然耳,他們絕不可能是為了慶賀裴晟睿這個兒子、這個兄弟「死而復生」而來的。

  因為距離她在飯館裡對著一個男人淚如雨下,以及裴晟睿的身分被證實並且公開的事都過了好些天了,慶州裴家絕不可能在這兩日才得知此消息,但他們拖拖拉拉直到今日這才成群結隊的前來,那麼他們來此的用意就不禁要令人深思了。

  來到正廳,面對一群因她姍姍來遲而面色不悅的眾人,紀芙柔完全是視若無睹,如往日一般的模樣。

  「爹、娘、大哥、大嫂、五弟、五弟妹。」她淡然冷漠的喊人,然後忍不住嘲諷的加了一句,「你們這是合家出遊嗎?」大房竟然一個不落的全來了。

  經過過去三年的針鋒相對,慶州裴家眾人都已經習慣了她桀驁不馴的態度,因而也懶得再與她計較此事,開門見山的便直奔他們今日的來意。

  「我聽說晟睿回來了,他人呢?快點叫他出來見見爹娘。」汪氏淚眼汪汪,迫不及待的開口對她說道。

  「二弟妹,二弟他是不是真的回來了?我聽說他失去了記憶,這是真的嗎?」她的大伯子裴晟楠神色凝重的問道。

  「二嫂,我二哥人呢?」裴家五爺、裴晟睿的庶弟裴晟浩轉頭朝門的方向望去。「你快叫他出來,說不定二哥見到爹娘和我們大家,馬上就能想起什麼也說不一定,還有,我們帶了大夫過來,那大夫曾替宮中貴人看過診,醫術了得,肯定能治好二哥的。」

  她的公爹裴大老爺則是冷著一張臉直接朝她命令道:「你還不去叫晟睿過來,愣在那裡做什麼?」

  紀芙柔始終沒有響應他們任何一個人說的話,反倒不疾不徐的挑了個座位,走上前去坐下之後,這才好整以暇的看向眾人。

  「聽說沛城女財神已死三年的夫婿奇跡似的平安歸來了,這消息近日來大概快要傳遍整個慶州了吧?慶州城距離這沛城快馬不過一日便可到達,諸位卻花了近十日的時間才出現,你們還真是想念兒子,關心兄弟啊。」她皮笑肉不笑的挖苦道。

  眾人臉色登時都僵住了。

  「二弟妹,你這話這麼說就錯了。」她的大嫂崔氏傲然開口,「二叔子可是晚輩,哪有讓長輩前來看晚輩的道理?二叔子回來之後就應該要主動到慶州去向爹娘請安,向家中長輩們報平安才是。

  「爹娘是遲遲等不到二叔子回家,又思子心切,這才會不惜舟車勞頓親自前來,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可是字字誅心,句句傷人,對爹娘實在是大不敬也大不孝。」

  竟然還教訓起她來了?

  紀芙柔對這位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大嫂始終沒半點好感,想也不想便諷刺回去,「爹娘是思子心切才來,那麼大嫂呢?難道也是思二叔子心切才來?」

  「放肆!」裴大老爺倏然用力的拍下桌子,怒不可遏的朝她喝斥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那是你大嫂,你怎敢胡說八道!」

  裴晟楠也朝她怒目相向。

  紀芙柔不以為然的輕撇了下唇角,道:「你們愛胡思亂想關我什麼事?我只是想搞清你們的目的罷了。這般勞師動眾、傾巢而出的前來,要我相信你們真是因為關心晟睿或是想念他而來,除非明日的太陽打西邊出來。」

  「你這個毒婦!」裴大老爺氣得連「毒婦」兩字都罵了出來。「你是不是已經在我兒子面前搬弄是非,胡言亂語過了?」

  紀芙柔忍不住輕挑了下眉頭,只覺得可笑,「恕兒媳婦駑鈍,不知我有什麼是非好搬弄的?還請爹舉例說一下。」

  裴大老爺表情微僵了僵,轉頭哼聲道:「我不和你這毒婦說話,你去把晟睿叫世來,我和他說!」

  「晟睿如今失去過往記憶,過去的人事物他全都不記得了,不知爹要與他說什麼?」紀芙柔問道。裴晟睿恢復記憶的事至今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並未對外公開,因而外頭依舊傳說著他失去記憶的事。

  「我要與我兒子說什麼,用不著你管!」裴大老爺怒氣沖沖的瞪眼道。

  紀芙柔看著眼前一張張或怒視、或逼迫、或等著看好戲的臉,終於緩緩的點了點頭,「你們要見他也行,但是醜話我先說在前頭,你們若因他失去記憶就與他說些不符事實的事,我可不會與你們客氣。」她決定先禮後兵。

  「二弟妹想怎麼個不客氣法?」裴晟楠忍不住冷笑出聲。

  紀芙柔看向他,直言道:「把你們當年分家時如何脅迫他去臨州,以及他在臨州出事後,你們又是怎樣絕情絕義、自私自利的所作所為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說完,她從眼角餘光看見她的公公和婆婆兩人都露出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心下頓時起了懷疑,卻不動聲色。

  裴晟楠嗤笑一聲,譏諷的問她,「二弟妹就這麼有把握二弟他會相信你,而不相信我們這一大群至親們所說的話?」

  紀芙柔輕愣了一下,瞬間恍然大悟了。

  「所以,」她看著在場眾人,目光在公公和婆婆的臉上略停得久了一點,然後緩聲道:「你們今日傾巢而出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要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顛倒是非了?」

  裴大老爺與汪氏的臉色都不由自主的變了變。

  「不要再和她廢話了,讓她叫晟睿出來。」裴大老爺不耐煩的對長子說,一頓後乾脆直接轉頭吩咐小兒子,「晟浩,你去外找個下人,讓下人去把你二哥叫過來。」

  裴晟浩迅速的看了紀芙柔一眼,見她好像沒有要阻止自己的模樣,立即就點頭轉身出了大廳。

  紀芙柔根本沒想阻止,反正她都已經知道他們是來歪曲事實的,她也懶得再和他們唇槍舌劍。

  她現在就等著看他們有多能說,又有多能掰,要怎樣把黑的說成白的。

  裴晟睿失去記憶的事他們肯定是經過多方打聽確認過後,這才會放心前來,可惜的是……呵呵,只怕要讓他們事與願違了。

  裴晟睿其實人就在大廳隔璧的小茶房內,他是和紀芙柔一起過來的,只是他們兩人一個進入大廳,一個邁入下人走的邊門,繞了個圈來到大廳隔壁的小茶房內。

  茶房與大廳之間沒有門,就一座屏風隔著,因而大廳內眾人所說的話他可以說一字不漏的從頭聽到尾,愈聽心底愈寒涼。

  對於妻子對待他爹娘與兄弟的冷漠,甚至可以說是不敬的態度,他難免有些難過,但知悉過去三年來他的家人是如何對待他們母子的之後,他完全能夠體會與理解她,因而並不怪她。

  相反的,對於家人明顯對芙柔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語氣與措詞,是令他愈聽愈生氣,尤其在爹用「毒婦」兩字喝斥她時,他真的差點就要忍不住衝出去。

  他實在想不透他們怎麼會如此容不下他的妻子,如此輕視、如此不屑,卻又覬覦著她所擁有的一切,厚著臉皮與她旗下的商行攀扯關係,進而從中得利,他們難道都不覺得這樣很矛盾、很無恥嗎?

  到底是他對自己的家人了解得不夠,還是過去三年的時間變化太多,他真的都快要不認識自己的爹娘和兄弟了。

  尤其當大哥用著嘲笑的語氣說著「二弟妹就這麼有把握二弟他會相信你」那段話時,他是徹底的怒了。

  從大哥的語氣他可以聽出來大哥並不是在開玩笑,換句話也就是說,大哥真打算要對他這個失去過去記憶的弟弟混淆視聽,用親情、用人多勢眾來取信於他,污衊他的妻子,他們倒到底想做什麼?

  芙柔說他們就是一群無利不起早的人,來此肯定有什麼目的,當時他還要她別把他的親人想得這麼不堪,結果呢?

  真的是他太傻了,歷經三年前分家的事之後,他怎會還對他們存有希望?歷經當年臨州那場明顯背後有著裴家影子的殺身之禍後,他怎會認為他們還會關心他?他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傻呢?

  聽見爹喚五弟到廳外找下人尋他過來,卻沒聽見芙柔阻攔的聲音,他便知道是他該現身的時候了。

  他深吸一口氣,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之後,順著來路離開這個小茶房,朝大廳走去。

  守在大廳門外的白雪見到他出現,先朝他福了福身,這才揚聲朝屋內稟報他的到來。

  「二爺來了。」

  裴晟睿面無表情的步走進大廳裡。

  「晟睿!」汪氏立即淚如雨下的從座位站起來叫道。

  「二弟!」裴晟楠激動的喊道。

  「二哥!」裴晟浩欣喜的喚道。

  裴大老爺將他從頭看到腳,紅著眼眶欣慰的點頭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崔氏和裴晟睿第一次見面的五弟妹則是安靜的站在一旁,一副喜極而泣的模樣抹著淚,氣氛簡直可說是感人肺腑。

  如果裴晟睿尚未恢復記憶的話,他肯定會被這些人親情流露的表現所感動,進而很快就接受他們,然後因著父子、母子與兄弟的情份上,以他的個性來說,他的確會選擇信任他們多過於懷疑他們。

  他們確實是非常的了解他,卻也是因此才叫他更加心寒。

  「對不起,我對於過去的事全都不記得了,你們……」他露出面有難色的神情,轉頭看向紀芙柔,一副想向她求救的模樣。

  紀芙柔自然而然的起身走到他身邊,開口為他做介紹,「夫君,這是爹,這是娘,這是大哥、大嫂,還有五弟和五弟妹。慶州裴家的大房就這些人,咱們夫妻已經與他們分家了,早就各過各的。」

  「二弟妹別亂說,咱們何時分家了?爹娘身體健康、無病無痛的,咱們兄弟三人又怎麼可能分家呢?」裴晟睿楠嚴肅的斥責道。

  「晟睿,因為你當年岀事的關係,你媳婦兒對咱們家有些怨懟之情,爹娘也不怪她。如今你平安歸來,她的氣也該消了吧?你幫我們勸勸她。」汪氏輕拭著眼眶中的淚水,看似明理大度,其實暗含滿腹委屈的說道

  「勸什麼?」裴大老爺一臉肅然的開口。「過去咱們以為兒子不在了,對這女人年紀輕輕就守寡感到很愧疚,這才對她多有容忍,如今咱們的兒子都平安歸來了,她再這麼目無尊長、惹是生非、忤逆不孝的話,咱們也不需要繼續忍耐,看她到底是要走要留,讓她自己做個決定。」

  紀芙柔聽得都快要氣笑了。根據他們的說法,好像過去他們對她這媳婦有多寬容善待,而她這個媳婦又有多麼不守婦道、忤逆不孝、多口舌又恣意妄為、目中無人似的。

  但這還沒完,輪到慶州裴家中最知書達禮、秀外慧中、賢良淑德的未來宗婦大嫂崔氏說話了。

  她柔聲的開口說:「爹娘,二弟妹這也是情有可原,你們就看在二叔子剛平安歸來的份上原諒她這回吧,只要她知錯能改,以後能守為人妻、為人媳的本份,尊長愛幼,事必躬親的做個賢妻良母就行了。」

  「大嫂,其實二嫂也沒那麼糟……」裴晟浩吶吶的說了一句,卻讓站在身邊的媳婦兒給扯了下衣裳,不由得住了嘴。

  紀芙柔如果真要與他們較真的話,早吐血而亡了。

  這些人除了裴家老五裴晟浩還懂得說句人話,還算有點良心之外,到底都是些什麼人啊,她總算是見識到他們無中生有、顛倒是非黑自的手段了,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紀芙柔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什麼話也沒說。

  裴晟睿卻是皺起了眉頭,在裴家眾人屏息以待的等候他的反應中緩緩開了口,「雖然我回來不過七天左右的時間,可還是能看得出芙柔的為人,娘子應該不是你們說的那種人。」

  漂亮!紀芙柔差點沒歡呼出聲。她垂下眼瞼遮掩住眼底的笑意,等著裴家人接下來會怎麼說,他們肯定不會如此善罷甘休的。

  果然——

  「她從以前就是這樣,在你面前總是表現得溫淑賢良,背地裡卻又是另一個樣子。」汪氏出聲說道:「娘不是一個容不下媳婦的婆婆,更不是一個難侍候的婆婆,不信你問問你大嫂和弟媳。」

  「娘待媳婦極好,說視如己出也不誇張。」崔氏立即點頭道。

  「嗯,娘待我們極好。」裴晟浩的妻子張氏也趕緊附和道,點頭如搗蒜。

  「你娘待人一向寬厚和藹,在慶州可是出了名的。」裴大老爺也為妻子背書。

  「是啊,二弟,慶州多少人家想將女兒嫁進咱們家給娘當媳婦,只可惜咱們就三兄弟。」大哥裴晟楠笑道,言下之意就是他們沒說謊,是紀芙柔這個媳婦真的做不好。

  裴晟睿看向唯一尚未開口的庶弟,其他人也隨他的目光看向裴浩。

  裴浩面色有些訕訕的,不得不硬著頭皮乾笑道:「娘對我這個庶子也很好,對姨娘也好,真的。」

  好了,大家都發言完了,又輪到裴晟睿說話表態了,於是眾人再度將視線轉到他臉上。

  裴晟睿看著眼前這一張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心情真的是複雜得難以言喻,他覺得很難過,覺得很生氣,覺得很失望,又覺得解脫——真的不是他要不孝忤逆,要與這些親人劃清界線,而是他們真的得太過分了。

  「其實,」他緩緩的開口,「回來後這些日子裡,為了了解那些被我遺忘的過去,我也打聽了不少關於裴家的事,不過打聽到的事似乎與你們說的不太一樣。」

  眾人一呆,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傳言不可信。」裴大老爺立即蹙眉道。

  「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事實為何,是一些捕風捉影、胡亂清測、瞎編的故事。」裴晟楠也皺眉地沉聲說:「二弟,咱們都是你的至親,難道我們還會騙你嗎?」

  「剛才大哥似乎說過沒分家那回事,但據我所知,三年前的確有分家一事,還鬧得幾乎整個慶州州城人盡皆知,難道這也是慶州百姓們瞎編的故事?」裴晟睿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問道。

  「這事——」

  「另外,我還聽說了一件事。」裴晟睿沒讓他有機會說下去:,直接打斷他的話,「聽說當年在我兒子小希望洗三禮那天,曾經發生過一件事,這事還有目擊證人,這也都是人們瞎編的故事嗎?」

  說完,他直接將目光移到他娘臉上,想看她做何反應?怎知他娘一開始臉上的確有著不自在的表情,但很快的就露出了鎮定自若的神色。

  汪氏點了點頭,開口說:「娘也聽說過那些傳聞,不過那全都是誇大其詞,唯恐咱們家不亂的流言。那天娘的確來這兒對你媳婦兒說了些重話,可是那些人只知道娘說了重話,卻沒想過娘當時是一個剛失去兒子的母親,傷心過度、情緒過於激動時難免會說出一些口是心非的話。」

  裴晟睿愣住了,他身旁的紀芙柔卻差點沒拍手叫好。

  真是太厲害了!原來裴家這些人裡面,最厲害的不是公公,也不是大伯子,而是婆婆這個內宅婦人啊,聽聽她說的話,合情合理,還打了動人心弦的母子親情牌,真是太會說話、太會強辯了。

  「是啊,娘當時說是我害死晟睿的,這氣話媳婦想了三年也想不透。」紀芙柔開口道,覺得這時自己再不說點什麼,有人的心可能就要被親情動搖了。「想當初晟睿也只不過是失蹤生死未卜罷了,娘就這麼篤定晟睿已死,連一絲他可能仍活著的希望都放棄,還大老遠的從慶州搭馬車到沛城來對我這個媳婦破口大罵,中氣十足的罵人聲音連隔璧街坊鄰居都聽得見,真的是太傷心過度了。」

         汪氏瞬間變了臉色。

  裴晟睿臉上的怔然與猶豫在聽完這席話後也淡去了,恢復到先前平靜淡然的模樣。

  「你聽聽,聽聽她都是怎麼和你娘說話的,這樣冷嘲熱諷,這樣誇大不實,這樣目無尊長、忤逆不孝,你都看見了沒有?」裴大老爺怒不可遏的指著紀芙柔對兒子控訴道。

  「二弟妹,你說話要憑良心,娘那段期間為二弟的事都難過到臥病在床大半年的時間,你不知道嗎?」裴晟楠也是滿臉怒容的岀聲指責她,一頓後又嘲諷道:「對,你當然不知道了,因為你連一天都未到娘的病床前服侍過娘,也未曾替娘送過一次湯藥,更未盡過一天兒媳婦該盡的責任。」

  她的罪過還真是罄竹難書,指證歷歷啊!瞧他們這般忍無可忍、惱羞成怒的模樣,再這樣下去,是不是差不多要圖窮匕見了呢?

  紀芙柔忍不住在心裡遲諷的想著,卻開口嘆道:「是啊,那時候我正忙著坐月子,忙著照顧兒子,忙著照顧生意好求自給自足,要不然分家後連一兩銀子都沒拿到,孩子他爹又失蹤下落不明,這種情況下我們母子倆可不就要喝西北風過活了?」

  「你裝什麼窮,訴什麼苦?」裴晟楠冷笑道。「誰不知道你這個女財神有點石成金的手段,吃的是珍饈佳肴,穿的是綾羅綢緞,住的是大宅子,過得根本就是富比王侯的富裕生活。」

  紀芙柔挑眉,只反問了他一個問題,「所以我所擁有的一切是一夕之間從天下掉下來的,還是裴家所給予的?」

  裴晟楠被問住了。

  紀芙柔嗤道:「我既不偷也不搶,憑自個兒的本事擁有現今的一切,過著富裕的生活難道也不行?聽大哥的語氣好像我這樣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的。」

  眼見長子敗陣下來,裴大老爺聲援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在外頭拋頭露面就是不守婦道,丟我裴家的臉!我裴家沒這樣不知羞恥的媳婦!」

  「既然如此,」紀芙柔緩聲道:「慶州裴家在與外人談生意時,為何總與人提起我的名字,說我是裴家人是裴家媳婦?爹應該也與人說過這樣的話吧?」

  裴大老爺噎了一下,臉色難看,無話可說。

  「二弟妹,你怎麼能如此對爹說話,如此的不尊不孝?」這次換崔氏出馬指責她。

  「夠了。」裴晟睿倏然出聲,他真的是再也聽不下去,再也不想與這些所謂的家人再多相處一刻了。

  他看看眼前一張張因他岀聲而看向他的臉,不掩飾他的失望與難過,緩聲道:「我不知道芙柔她到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天理難容的事,讓你們一個個這樣針對她、責怪她、怨怒她,我只知道從我走進這大廳開始,你們沒有一個人關心我過去三年是怎麼過的、在哪過的,有沒有哪裡受了傷,身子有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

  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接著才低聲問道:「你們真的是我的親生父母、我的手足兄弟,和我血濃於水的親人嗎?我真的很懷疑。」

  對著他面帶失望與難過的質疑,裴家眾人表情僵凝,或多或少的露出了不自在的神情,因尷尬與羞愧而沒了聲音。

  大廳內陷入詭異的圍中,四周鴉雀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汪氏沙啞的開口打破了廳裡的沉默,「晟睿……」

  只是她似乎還沒想好要說什麼,叫了兒子的名字之後就沒了下文,不過臉上表情倒很到位,欲言又止,淚眼汪汪,彷彿有多大的委屈且有口難言。

  裴晟睿不想再面對這樣的場面,因為他已經分不清母親到底是真情流露還是根本就是在作戲。

  他攥緊了拳頭,讓自己硬起心腸,漠然的開口,「既然你們真的是我的父母、我的家人,我也不會不認,可是除此之外……」他深吸一口氣後搖了搖頭,神情疏離,語氣堅定的說:「以後咱們雙方還是就像現在這樣各過各的生活,不要干涉對方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9-5 08:5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9 11:22 AM 編輯

【第十六章】   上門認親爹

  此話一出,裴大老爺當場就怒罵了起來。

  「混帳!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喪失記憶,是不是連良心也喪失了,被狗吃了是不是?你這個混帳東西!」

  「晟睿,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你是不是不要娘了?嗚嗚嗚……」

  汪氏傷心欲絕的哭問著,一副站立不穩的模樣晃了晃身子,兩個做媳婦的見狀趕緊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攙扶住她。

  「二弟,你這是不認父母了嗎?你這不孝的傢伙!」裴晟楠怒不可抑的握起拳頭欺身上前要打他。

  裴晟睿伸手抵擋,淡漠的看著他說:「我剛才已說不會不認,所以今後逢年過節該有的孝敬我都會派人送到慶州,將來有一天倘若裴家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難題,只要是合情合理之事,我也不會袖手旁觀、置之不理。」一頓,他又道:「一般分家不都是這嗎?」

  裴楠氣悶到一個不行,這並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如果真要這個結果,他們還全家傾巢而出到這兒做什麼?

  原本他們以為二弟失憶對他們裴家來說是個好機會,只要讓他歸家,那麼沛城裴家的一切自然也會成為他們的囊中之物,可是誰想得到失憶後的二弟竟與未失憶前一樣的護妻,一樣的冷漠絕情,一樣的不顧父母與手足之情。

  現在該怎麼辦?難道真要就此放棄嗎?他真的很不甘心。

  對於這個同胞弟弟,他真的是又愛又恨,又羨慕又嫉妒,他不知道為何明明是同父同母所生,二弟硬是比他聰明,不管做什麼都他強,明明他裴晟楠才是裴家的嫡子長孫,才是裴家下一代的家主,可是外頭的人提起裴家,說的永遠都是裴晟睿這個裴家二爺,而不是他這個大爺,這讓他真的非常不滿。

  可是看在二弟的確是替家裡的生意貢獻頗多的份上,他也就忍下來了,沒想到這傢伙竟想分家另起爐灶!

  他可真是他的好弟弟啊,踩著他這個大哥爬到高處之後就想將他給甩開,去賺屬於他自己的銀子,去過他自己的好日子,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沒錯,當年臨州之事就是他借刀殺人

  覺得他心太狠,太冷血,太無情?

  不,是二弟先無情無義在先,不能怪他。

  裴家的生意二弟參與得太多也太深了,分家之後要想挖裴家的牆腳是輕而易舉之事,加上商場上大多數的人都與二弟交好,難保那些人不會棄他而只跟二弟往來,這麼一來裴家不得在他手上衰敗?他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所以二弟要離開裴家盡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死。

  可是他作夢都沒想到,二弟走之後會冒出一個老二媳婦來打他的臉,甚至在三年後原以為早不在人世的二弟竟會死而復生的又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們這對夫妻是不是非要與他作對,給他難看?

  不行,不能就這樣算了,既然他們要讓他難過,他也不會讓他們好過的!

  「好,既然你要分得那麼清楚,那我也不幫你了!」裴晟楠倏然狠聲道。  

  裴晟睿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問道:「幫我什麼?」

  紀芙柔也懷疑地看向他。

  裴晟楠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冷哼一聲,轉頭招呼爹娘與自己的妻子,道:「咱們走,這麼無情無義的人不是咱們裴家人,咱們就當他三年前已經死了。」

  長子都這麼說了,先前被氣到現在還黑著一張臉的裴大老爺二話不說,舉步就往大廳外走去。

  汪氏有些猶豫,裴晟楠見狀催促的叫道:「娘,咱們走吧。」

  她無奈,又看了次子一眼,這才輕嘆一聲的在兩個媳婦的扶持下離開。

  裴晟楠隨後跟上,唯獨裴晟浩還站在原地,茫然又猶豫的看著他二哥,遲疑的出聲喚道:「二哥……」

  「走吧,」裴晟睿對他說道:「以後爹娘就麻煩你多照顧了。」

  裴晟浩點點頭。

  「需要幫忙可以來找我。」裴晟睿看著他說。

  裴晟浩深吸一口氣,再度朝他點頭後,舉步離開。

  過了幾夭,當裴晟睿和紀芙柔都不再去想裴晟楠那天臨走前所說的那「不幫你了」是在賣什麼關子,甚至都快要忘了那件事的時候,有人上門來了。

  一個小婦人帶了一個孩子上門,揚言要找二爺。

  裴晟睿出門去了。

  張虎回來,一早見過主子之後,便帶著主子出去見當年那幾名兄弟,因此裴晟睿此時並不在府內,下人自然而然便將此事稟報到紀芙柔那裡去。

  裴家下人們想,其實就算二爺在家,這來客既然是個女的,自然要由太太出面,哪有隨便那小婦人說要見二爺就讓她見了?

  聽見來者是個小婦人,還帶個孩子,紀芙柔愣了一下才問:「她有說自己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見二爺嗎?」

  「沒有,只說二爺見到她就會知道了,其餘問她什麼問題,她都不肯回答。」白雪答道。

  「門房怎會讓她進來,二爺是隨便什麼人說想見就能見的嗎?」紀芙柔忍不住蹙眉道。

  白雪欲言又止的看著她。

  「怎麼了?有什麼話就說。」紀芙柔疑惑的問,白雪這丫頭性子有些直,很少露出這樣猶豫不決的表情。

  「太太,一會兒你聽了奴婢說的話可別生氣,一定要冷靜。」白雪擔憂的提醒說。

  「什麼事啊?」紀芙柔挑了挑眉頭。

  白雪深吸一口氣後,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般,慎重而嚴肅的道:「門房大叔之所以會讓人進門,是因為那婦人所帶來的孩子和小少爺長得很像。」

  「嗄?」紀芙柔呆愣住了,從沒想過會聽見這樣個回答。

  白雪一臉認真的點頭道:「奴婢也去偷看過了,那孩子真的和小少爺長得很像,至少有七、八成的相像。」

  紀芙柔怔怔的看著白雪,半晌之後才表情怪異的問道:「你的意思是,那個孩子是二爺的?」

  白雪不禁有些無言的看著自家主子,心想這不是很明顯的事情嗎?要不然那小婦人怎會把孩子帶到這兒來,又指名要見二爺?

  「那孩子多太?」紀芙柔若有所思的問。

  「和小少爺差不多年紀。」

  紀芙柔忍不住挑了挑眉頭,她還以為會是個襁褓中的孩子,是裴晟睿在失憶期惹下的情債或亂子什麼的,如果那孩子和小希望差不多大的話,那就耐人尋味了,尤其她突然想起了棐晟楠那天在臨走前所說的那句話。

  「走。」她倏然起身。「人在哪兒?帶我過去看看。」

  白雪擔心的看了她一眼後才點點頭,為她領路,帶她前往那對母子所在的偏廳。

  紀芙柔一走進屋裡,看見坐在屋內的女人,眉頭就高高的挑了起來,她再看向那女人懷裡抱著的孩子,不由得又挑了下眉頭,因為那孩子還真的和小希望長得有些像,至少外人看來絕不會懷疑他們不是兄弟。

  她施施然的走進去,從容自在的坐了下來,這才似笑非笑的開口道:「紫菱?還真是好久不見了。」

  「二……少奶奶。」紫菱有些吶吶的出聲喚道。

  「我早應該要想到會是你才對。」紀芙柔一臉理所當然般的說,然後看著裴晟睿這個前通房丫頭,好整以暇的問道:「你帶這個孩子到這裡來是想做什麼,認父親嗎?」

  紫菱沒有應聲,卻突然站起身來,抱著孩子朝她跪了下來,懇求道:「奴婢求二少奶奶給孩子和奴婢留條生路,奴婢給您磕頭,求您了。」說著放開懷抱中的孩子,朝她磕起頭來。

  紀芙柔無言的看著她,都不知道她這是在演哪齣了。

  她只好道:「我怎麼不知道我什麼時候不給你和你的孩子留活路了,你要不要稍微提醒我一下,我對你們做了什麼不給你們留活路的事?」

  紫菱微僵了一下,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但她還是很快的有了對策。

  她跪趴在地上,低聲泣道:「二少奶奶,奴婢從沒想過要來給二少奶奶添堵,所以過去才會一直都一個人帶著孩子,奴婢真的不是怕辛苦才來的,而是聽見二爺還活著,聽見二爺回來的消息才……」

  說著她抽泣了幾聲,然後邊抽泣邊說:「奴婢真的什麼都不要,可是孩子……孩子需要爹啊,所以奴婢懇求二少奶奶了,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讓奴婢和孩子留下來吧,奴婢求您了。」她又不斷磕起了頭。

  紀芙柔已知道她的來意,也不想再待下去看這出令她倒胃口的戲碼,徑自站起身道:「這事你用不著求我,你直接去求裴晟睿吧。」說完,她頭也不回的直接離開。

  紫菱則是跪在地上,整個人呆若木雞。

*             *             *

  裴晟睿傍晚回家時,就聽見家裡的下人向他稟報了這麼一件事。

  他沒去見那個女人,也沒去看那個據說和小希望長得很像的孩子,而是直接回內院去找妻子。

  見到妻子面色如常的模樣,他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問我?」紀芙柔似笑非笑又像哭笑不得的反問他。

  裴晟睿認真的點頭,「聽說你去見過那對母子了,然後呢?」

  「你沒去嗎?」紀芙柔不答反問。

  「沒有,騙子有什麼好看的。」

  紀芙柔微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你這麼肯定對方是個騙子,不是你在外頭不小心留下的感情債?」她看著他。

  「我肯定。」裴晟睿面不改色,堅定的看著她。「失憶那三年我沒碰過女人。」

  紀芙柔愣了愣,一抹笑意不受控制的爬上她的眼。「那你怎麼不想一想,也許是失憶前所發生的事呢?」她的語氣裡已有一絲調侃的味道。

  她嘟嘴撇唇告訴他,「只可惜這人偏是你在與我成親之前的女人。」

  「什麼意思?」裴晟睿蹙眉道。

  「紫菱,還記得嗎?」

  「紫菱?」裴晟睿愣了一下,「以前服侍我的?」

  紀芙柔點點頭。

  裴晟有些錯愕的看著她,還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你的意思是帶孩子上門來的那婦人是紫菱?」

  紀芙柔再次點了點頭。  

  「她怎麼敢?!」裴晟睿聞言第一個反應就是勃然大怒,「當年我回慶州處理分家之事,同時將她與紫芯交給母親安排她們嫁人,可不見她有像你當時那樣大著肚子,她後來生的孩子跟我有什麼關係?她竟敢將這事栽贓到我頭上?」

  「大概是吃定你失憶,才敢這麼肆無忌憚吧。」紀芙柔說道,對他所說的話倒是沒有絲毫懷疑,這不單是因為相信他不會騙她,更因為她相信以紫菱那丫頭當年的野心,如果當時真有了身孕,不喊得人盡皆知趁機升級當姨娘那才有鬼,又怎麼可能會一個人默默的將孩子給生下來呢?

  所以問題來了,那個孩子的父親是誰?因為那張臉一看就知道是裴家人的種,根本想賴都賴不掉。

  「你說那孩子會是誰的?」她一臉八卦的表情。

  「那孩子真的和希望長得很像?」裴晟睿好奇的問她。

  「正確的說法是像你。」紀芙柔壞笑道。

  裴無言以對的看著她。

  紀芙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邊笑邊說:「我是說真的,那孩子一看就知道是裴家人,不僅像你,也像你那兩個兄弟,甚至是公公,所以我才問你覺得那孩子會是誰的?」

  「你覺得這事和大哥上次說不幫我——」裴晟睿話未說完,紀芙柔已經接了口。

  「肯定就是這事了。」她點頭道:「所以你認為那孩子是大哥的?」

  「老五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除了大哥之外沒有別人了。」裴晟睿理所當然的道。

  「除了大哥外,還有一個人。」紀芙柔看著他說。

  「誰?」裴晟睿問了這個問題之後,才想起她先前所說的一句話——甚至是公公。他瞬間瞪大眼睛,脫口叫道:「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紀芙柔問他。

  「爹都多大的年紀了……」

  「公公不過四十幾歲,五十都不到。」

  「可是他當祖父了,有好幾個孫子孫女……」

  「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裴晟睿啞口無言的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可還是無法相信會有這個可能性,爹他……他會是這樣的人嗎?紫菱那丫頭曾是他的通房丫頭啊!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大哥的可能性不是比較大嗎?」他問妻子,聲音有些澀然。

  「我只是覺得以大嫂的強勢,大哥如果真有個私生子的話,他隱瞞藏匿都來不及了,又怎會主動讓孩子曝光呢?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說不定孩子真是大哥的。」

  裴晟睿聽完後卻沉默了,因為他比她更了解大哥大嫂那對夫妻,他們的情況的確正如芙柔所說的那樣。

  所以,那孩子會不會真的是他爹的種,他們三兄弟的小弟弟吧?

  「不管是誰的孩子,總之不是你的就好。」見他神情複雜,心情似乎都受到了影響,紀芙柔只能用輕鬆的語氣這般安慰他了。

  裴晟睿有些哭笑不得。

  「現在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紀芙柔問他。

  裴晟睿嘆了口氣,實在是不想再管慶州裴家裡的任何事了。

  「既然確定是裴家人,總得讓孩子認祖歸宗。我會讓人去調查這件事,等證據確鑿了之後,再把證據連回人一起送到慶州去,餘下的事咱們不管。」

  「好,這事你處理,我不插手。」紀芙柔點頭道,然後直接轉移話題,「你今天和張虎見面了?談過那年在臨州的事情沒有?」

  裴晟睿聞言,心情不由自主的又沉鬱了些。

  「張虎很難接受,說他不相信兄弟會背叛我、背叛大家。」他啞聲道。

  「你當初起疑心時,應該也很難接受,不相信會有兄弟背叛你吧?」紀芙柔輕聲道。

  裴晟睿默然無言。

  「所以這都是一個過程,不管相不相信、難不難過,事實就是事實,張虎他會想明白的。」紀芙柔安慰他,以為他是擔心張虎會對他懷疑兄弟心生失望之類的,可是裴晟睿卻對她搖了搖頭。

  「張虎說他不相信,所以他會去查證,好證明兄弟們的清白。那小子重情又憨直,我有點擔心他。」裴晟睿對她說。

  紀芙柔微怔了一下,問他,「是擔心他大受打擊會受不了,還是擔心他會失控犯下殺人罪?」

  「都有。」裴晟睿有些憂心忡忡。

  「放心吧,這三年張虎成長了許多,性子也沉穩了不少,以前他或許會因氣不過而衝動行事,如今他有妻有兒有家庭要照顧,不會再衝動行事的。」紀芙柔安撫他。

  裴晟睿愣了愣,表情有些怪異的看著她。

  「怎麼了?」紀芙柔被看得莫名其妙。

  「你……很了解張虎?」他語氣猶豫的問道。

  紀芙柔眨了眨眼,換她換上怪異的表情猛盯著他看。

  「怎麼這樣看我?」裴晟睿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是不是在吃醋?」她問他。

  裴晟睿嚇了一跳,表情更加不自然起來。「吃、吃什麼醋?我為什麼要吃醋?」他有些結巴地道。

  紀芙柔瞬間就笑了出來。「不是的話,你為什麼會結巴?」

  「我哪裡有結巴?」裴晟睿一臉嚴肅的道,抵死不認自己剛在聽見她對張虎評語中的篤定時,心裡的確是有那麼一點不是滋味。

  她是他的妻子,該了解的人應該是他才對,怎麼聽她的語氣好像很了解張虎似的,這讓他莫名的介意。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很了解張虎?」他認真的追問。

  紀芙柔白了他一眼,道:「我了解什麼啊,他又不是我孩子的爹,我了解他幹麼?了解他的人是春花。」一頓,她又解釋道:「先前我無意間曾與春花聊到當年的事,提到存活下來的人之中可能有背叛者,春花聽了之後很震驚,還憂心的想東想西,不過最後結論出剛才我與你說的那些話,她還是對自己的丈夫很有信心的。」

  「原來如此。」裴晟睿的臉色這才恢復如常。

  「現在還說你沒有吃醋?」紀芙柔似笑非笑的問。

  「沒有。」裴晟睿一臉正經的堅持道。

  「可是怎麼辦?」紀芙柔沒頭沒腦的說。

  「什麼怎麼辦?」裴晟睿愣然反問。

  「我很喜歡你為我吃醋的感覺耶。」紀芙柔雙眼燦燦的看著他說。

  裴晟睿的臉慢慢地紅了起來,想再次強調自己沒吃醋,卻再也說不出口,相反的——

  「你真的很喜歡?」他不由自主的確認。

  紀芙柔忍笑點頭。

  「那——好吧,我承認我才的確有那麼一點醋意。」裴晟睿有些不好意思的坦白,只因為她說她很喜歡。

  紀芙柔再也繃不住,噗哧一聲就笑了出來,還一發不可收拾的笑得東倒西歪。

  裴晟睿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他瞪著她捧腹大笑的模樣半晌後,忍不住指控的問道:「你騙我?」

  紀芙柔終於停下笑聲,卻仍是滿臉笑意的看著他,揚聲答道:「沒有。」

  裴晟睿一臉不信的表情。

  紀芙柔看他這樣,驀然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一屁股坐到他大腿上,在他錯愕不及反應之前伸手攬住他的脖子,主動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真的沒有。」她抬起頭,笑盈盈的再次對他說道。

  裴晟睿情不自禁的舔了下唇瓣,近距離凝視著她的雙眼,沙啞的低聲問她,「你這是做什麼?」

  「獎勵。」她笑咪咪道。

  「什麼獎勵?」

  「讓我很喜歡,很開心的獎勵。」

  「只因為我吃醋?」裴晟睿挑了挑眉頭。

  紀芙柔搖頭,眉歡眼笑的看著他說:「因為你特別喜歡我、特別在乎我,才會吃醋不是嗎?」

  裴晟睿看著她,實在拿她沒有辦法。

  紀芙柔卻得意的呵呵笑了起來,笑聲有些惱人,於是裴晟睿直接低頭,以吻封緘。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9-5 08:5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9 12:20 PM 編輯

【第十七章】   孩子是誰的

  有道是男主外,女主內。

  紀芙柔從裴晟睿回歸後,就把外頭生意上的事全丟給他,反正有李誠在旁輔佐,她隨時在家當顧問,加上裴晟睿原本就有生意腦袋,她做起甩手掌櫃做得得心應手,一點也不擔心。

  現今的她正向她嚮往了兩世的米蟲生活靠攏,希望有朝一日能過上日日睡到自然醒,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

  嗯,其實她現在的生活也差不多是這樣了啦,只差無法睡到自然醒,因為她有個寶貝兒子,每天早上醒來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她房裡來叫她起床,讓她想繼續睡懶覺都沒有辦法。

  孩子果然是父母的甜蜜負荷啊,古今皆是。

  不過也不能怪小傢伙黏她,誰讓她過去忙於生意上的事,總是出門在外,如今能天天待在家裡,小傢伙不黏著她才怪。

  所以近來紀芙柔一早醒來,還在半夢半醒間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希望兒子今天能睡晚些,別太早起床,也讓她可以睡久一點。

  她迷迷糊糊的想著,然後迷迷糊糊的又睡了過去,直到不知過了多久後再度醒來。

  房裡一片沉靜,外頭也一樣。

  奇怪了,怎麼會這麼安靜?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小希望還沒來嗎?難道時辰還很早?她睜開眼睛,轉頭看向窗戶。

  窗戶雖然緊閉著,但從透過窗戶的明亮日光依舊可以看出外頭天已大亮,時辰應已不早了才對。

  所以小希望怎麼會到現在都還沒來叫她起床呢?

  紀芙柔邊想邊坐起身,出聲喚道:「誰在外面?」

  「奴婢白露。太太要起來了嗎?奴婢去替你端水。」白露揚聲回答。

  「等一下,白露,你先進來。」紀芙柔喊道。

  白露聞言立即走到裡間。「太太。」

  「什麼時辰了?」紀芙柔問。

  「差一刻就要午時了。」白露答道。

  「午時?」紀芙柔一臉錯愕,「都這麼晚了,你怎麼沒叫醒我?希望呢,還在睡嗎?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怎麼會睡得這麼晚?」說著,她已急忙掀被下床。

  「太太別急,小少爺已經起床了。」白露趕緊說道。

  紀芙柔動作一頓,滿臉不解的問白露,「那他今天怎麼沒跑到我這兒來叫我起床?」小傢伙平日總是巳時左右就跑來找她。

  白露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紀芙柔皺起眉頭。

  「小少爺和那位的孩子玩在一起了。」白露有些頭疼的道。

  白露口中的那位,指的正是紫菱。

  紫菱的身分至今在府內雖未明,不過誰叫她有個長得跟希望小少爺有七八分神似的兒子,再加上她曾經是二爺的通房,那麼孩子是誰的,大夥兒也都心裡有數了。

  偏偏二爺和太太什麼也不說、不做,就這樣晾著他們母子倆,讓府內的下人對那娘們實在不知該如何稱呼,因而不知從誰開始,便用「那位」和「那位的孩子」來稱呼紫菱母子倆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怎麼會玩在一塊?奶娘在做什麼?」紀芙柔聞言,眉頭瞬間又皺得更緊了些。

  「奶娘一直跟著小少爺。」

  「既然一直跟著,又怎會讓兩人玩在一塊?」紀芙柔不由得有些惱怒。

  看出主子生氣了,白露趕緊將早上的情形說了一遍。

  原來,紫菱母子倆雖暫居在府內的小偏院裡,平日也有婆子下人們專門盯著,紀芙柔卻沒有拘著他們,還是讓他們在可以的範圍內自由行走,所謂可以的範圍就是府內三位主子居住院落以外的地區。

  因為有人盯著,紫菱乍看之下也算安份,從未嘗試闖入裴晟睿夫妻倆與小希望居住的院子,可是卻無人發現她已暗自記下小希望經常出沒的地方與常走的路線,並且耳提面命的叫兒子記住那些地方,這才有機會能和府裡的小哥哥玩。

  於是今日一早小希望在前來找娘的路上就遇見那位的孩子了,而且還是只有那個孩子一個人,身邊不見那位的陪伴,讓奶娘一時之間也無法丟下一個三歲娃兒在天寒地凍的院子裡置之不理,尤其那孩子身上穿的衣服又不多。

  總之,奶娘一時心軟,沒及時把小少爺抱走,小少爺又對與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充滿了好奇,再加上那個孩子嘴巴又甜又主動,一口一個哥哥的叫著,還主動去拉小少爺的手不放,像個小尾巴似的,然後兩個孩子就這麼玩在一起了。

  「奶娘曾試著阻止,想將小少爺抱走,或讓人將那位的孩子抱走,可是小少爺都不讓,還發了脾氣,奶娘沒辦法,最後也只能由著小少爺了。」白露無奈的說道。

  「你們怎麼不來叫我?」紀芙柔蹙眉道。

  「春花姊姊不讓。」

  「春花?」紀芙柔愣了一下,問道:「春花為什麼不讓?」

  白露的目光向下移到主子的肚子上,答非所問地道:「太太最近很嗜睡,是不是身子有哪兒不舒服?奴婢幫你請大夫來看看可好?」

  「我好端端的也沒生病,看什麼大夫啊?」紀芙柔有些莫名其妙,言歸正傳的道:「白露,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春花為什麼不讓?」

  白露看著眼前這個明明比任何人都精明聰慧,但有時卻又胡塗到不行的主子,突然覺得有些無言以對。

  「白露?」紀芙柔催促的叫道。

  「春花姊姊不讓的原因是見太太近日總是嗜睡,懷疑太太可能有了身子,這才不讓奴婢前來叫醒太太。」白露一股腦地全說了。

  「有了身子?」紀芙柔有些傻眼,她只是犯懶,愛懶床罷了,哪來的身孕啊?

  「沒這事,你們別瞎說。」她哭笑不得的道。

  白露表情怪異的看著她。

  「怎麼這種表情?」紀芙柔不明所以的問道。

  「春花姊姊說,太太在懷小少爺時,前幾個月也是渾然不覺,剛開始孕吐時還以為是暈車。」

  提起這段黑歷史,紀芙柔就有種額頭掉下三條線的感覺。

  「我那段期間是因為太多事要忙,才會沒有察覺。」她為自己找藉口,不想承認自己也有犯胡塗的時候,而且犯胡塗的時間還是以月為單位計算的。

  白露冷不防的道:「那麼太太知道你的月事已經晚了好多天沒來嗎?」

  紀芙柔雙眼圓瞠,張口結舌的看著她,沒一會兒又低下頭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半晌后才吶吶地脫口道:「不會吧?」 

  如果真是如此,她這個身體也未免太容易受孕了吧?

  得知小希望那裡除了有奶娘陪著外,春花和白雪也都在場後,紀芙柔也就放下心了,現在更重要的是要搞清楚她是不是真的又懷孕了?

  讓白露服侍她梳洗又簡單的用過餐後,她讓白露叫人去請大夫。

  大夫來後,確定她真是懷孕了。

  紀芙柔有些驚喜、有些錯愕,但最多的還是哭笑不得。她這到底是什麼體質啊,怎麼會如此容易受孕,小希望是新婚之夜一夜就中獎,而現在這個算算時間,好像也和裴晟睿歡愛沒幾次就有了,這真的是……

  紀芙柔都不曉得要怎麼評論自己這個易孕體質了,只能說真的是太扯了。

  總之,不管她覺得如何誇張,裴晟睿當晚回家得知這個喜訊後,簡直就是樂得找不到北,傻笑了一整個晚上。

  「這麼高興?你又不是第一回當爹。」紀芙柔笑他誇張的反應。

  「那不一樣。」裴晟睿一本正經的搖了搖頭。

  「哪裡不一樣?」

  「你懷希望時,初期我並不曉得,根本就沒有參與到,等知曉時你肚子都大了,加上當時咱們倆的關係又不穩定,我那時光是震驚和難以置信,以及想辦法挽回你,這些事就佔據了我全部的思緒,哪有多餘的心思去感受要做爹的喜悅和其中激動的心情?所以不一樣。」

  裴晟睿說完忍不住伸手輕覆在她的小腹上,問她,「你感覺得到咱們的孩子嗎?」

  「他還這麼小,哪裡感覺得到。」紀芙柔失笑道。

  「什麼時候才能感覺到?像我第一次見到你懷著希望那時才感覺得到嗎?」裴晟睿對孩子在她腹中的成長一事充滿了好奇。

  「差不多。」紀芙柔點頭道。

  「那在這之前你都沒有任何感覺嗎?就等著肚子一天一天的大起來?」

  「哪有那麼好,過些日子就會吐了。」

  「吃東西會想吐嗎?」

  「有時候沒吃東西也會想吐。」

  「那怎麼辦?」裴晟睿驚瞠雙眼。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紀芙柔氣定神閒。

  「什麼叫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懷著身孕就該好吃好睡才行,怎能一直吐呢?」裴晟睿蹙緊眉頭。「明天早我就去找大夫,問問看有沒有辦法醫治這個孕吐。你放心,以前你懷希望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沒能將你照顧好,但這回有我在,我絕不會再讓你吃苦。」他信誓旦旦的對她說。

  紀芙柔心裡感動著,卻忍不住開口笑他,「傻瓜,孕吐是懷孕的自然反應又不是病,說什麼醫治不醫治的。」

  「你又不是大夫,哪裡知道能不能醫治,明天我去問了大夫再說。你懷希望的時候還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你仔細回想一下告訴我,明天我一併請教大夫。」裴晟睿一臉慎重的表情。

  紀芙柔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道他是認真的,這就是他對她以及她腹中孩子的關心與守護,她樂意接受。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紀芙柔便窩在裴晟睿結實又溫暖的懷抱裡回想並訴說當年懷希望時的種種情況,從第一次孕吐到飲食習慣的改變,從第一次感受到胎動到肚子愈來愈大夜晚無法翻身,甚至會半夜抽筋的情況都告訴他。

  她想到什麼說什麼,說得有些零零落落,他卻聽得仔仔細細,最後還逐一的說了一遍,與她確認他有沒有記錯或說錯的地方。

  這一晚,他讓她很感動。

  這一晚,她讓他很心疼。

  這一晚,夫妻倆緊緊依偎,相擁而眠。

  這一晚,緊靠的何止是兩人的身體,還有真摯相愛的兩顆心。

  紀芙柔有身孕的事隔天就傳進紫菱耳裡,令她恨得一口牙幾乎都要咬碎了。

  她真的恨死紀芙柔那個妒婦了,若非因為這女人嫉妒成性的話,當年二爺根本就不會將她交給大太太,要大太太安排她嫁人。

  相反的,以二爺正直負責的性子,二爺遲早都會讓她從通房變小妾,讓她成為暮雨院裡的半個主子,能一輩子過著吃穿不愁又有人服侍的日子,這樣的未來她連作夢都想要,結果呢?卻讓紀芙柔這個妒婦給毀了一切,她真的好恨她啊!

  如果沒有紀芙柔這個妒婦的話,她一定還是二爺的丫鬟,懷了孩子也是二爺的孩子,不會是別人的,只會是二爺的。

  她的兒子明明長得那麼像二爺,孩子的爹怎會不是二爺呢?

  不,她的孩子就是二爺的孩子沒錯!二爺只要看她的孩子一眼就會相信,會知道那是他的兒子。

  可是她都到這兒十餘天了,二爺為何一直都不來看他們母子倆呢?

  是紀芙柔那妒婦不讓二爺過來的,一定是!

  只一瞬間紫菱便有此結論,然後開始想著要如何才能讓二爺見到她的兒子。

  在沛城裴家這偌大的宅子裡,她雖未被限制住行動,但一直有人在看管著她,讓她始終找不到能走到二爺面前的機會。

  她試了幾回沒用後,只得換個方式,想辦法讓兒子去接近那妒婦所生的兒子。

  她聽說二爺極為疼愛那妒婦生的那位小少爺,只要讓她的兒子去和小少爺玩在一塊,總有機會讓二爺在去看小少爺時也看見她的兒子吧?到時候二爺看著兩個孩子如此相像,她就不信二爺不會產生懷疑,不會前來見她、問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只要二爺肯來見她,她就要告訴二爺,她的兒子是二爺的骨肉。她就不信失去記憶的二爺會不認她和孩子,因為過去她的確是二爺的通房丫鬟,而且她的孩子也長得像二爺,年紀亦符合不是嗎?

  紫菱想得很開心,得知兒子成功接近小少爺,還和小少爺玩了一個早上後更高興,可惜她的開心與高興只不過持續短短一天而已,因為她聽說那個如今又懷孕了,二爺還高興的發了賞錢,全府下人都有。

  她覺得難以置信,覺得自己快要氣瘋了,老天怎麼會對那妒婦如此好,竟然又讓她懷孕了,而且二爺還如此的高興?!

  不行,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得儘快見到二爺,讓二爺認了他們母子倆才行,否則讓那妒婦借著懷孕之事恃寵而驕的將他們母子倆打發得遠遠的,到時候她後悔都來不及。

  紫菱愈想愈感覺時間的迫切,因為她無法預測那妒婦何時會想起他們母子倆,說不定三天,也有可能五天,但或者就是——明天!

  想到有可能是明天,她就著急到不行。

  不行,她一定要想辦法在今天晚上見到二爺,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她在房裡轉著圈圈想法子,想著想著,目光不經意落在躺在床上睡午覺的兒子身上,然後就這麼定住了。

  晚上,紀芙柔一家三口剛用晚膳,正準備窩在房裡享受屬於他們的天倫之樂時,忽聽見小偏院那邊的下人來報,說那位的孩子生病了,那位哭得不行,說要求見二爺。

  紀芙柔聽見這樣一個要求後,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孩子生病了要求見二爺?她難道不覺得自己這個要求很可笑嗎?二爺又不是大夫,難道還會治病不成?」她嘲諷道。  
        裴晟睿也覺得很無言,臉上還有明顯的厭惡。他忍不住開口說:「他們的事已經調查得差不多了,過幾天等我忙完手邊的事之後,我會去 一趟慶州把這件事徹底解決。」

  紀芙柔點頭,對那個女人也有種愈來愈不耐煩的感覺,不過稚子無辜,生了病還是得趕緊讓大夫看看。

  「白雪,你去看看那孩子的情況,如果真的病了,立刻讓人去請大夫,不是就別理了。」她對白雪吩咐道。

  「奴婢這就去。」白雪立即應聲而去。

  白雪離開後,紀芙柔轉頭問裴晟睿,「那孩子是誰的?」她對此簡直是好奇死了。

  提起這事,裴晟睿臉上的表情就變得異常的難看。

  「怎麼了?答案很出乎你意料之外嗎?」

  裴晟睿無言的點頭。

  「那我大概猜得出來答案是什麼了。」紀芙柔面不改色的道。

  裴晟睿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說:「你說說著。」

  紀芙柔深吸一口氣後才直視著他的雙眼,緩緩的開口道:「那個孩子不是咱們的晚輩,而是咱們的平輩吧?」

  裴晟睿睜大雙眼。

  紀芙柔目不轉晴的看著他,接著又說:「他,是不是你同父是母的兄弟?」

  裴晟睿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氣,脫口問道:「你怎麼會知道?」

  果然。紀芙柔不自覺的撇了下唇,都不知道不正的上樑到底是怎麼教育出裴晟睿這麼一個正到不行的下樑出來的?是不是因為全家都歪,所以唯一正直的裴晟睿才會在那個家中如此格格不入,不受待見?八成是。

  「猜的。」她隨口回答。

  「不可能!」裴晟睿一語道破她的亂答,再次問她,「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推測。」見他一副似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神情,紀芙柔只好認真的應對。她問他,「你是不是懷疑孩子是大哥的?」

  裴晟睿點頭。

  「但在我看來,大哥卻是最不可能的人選,因為大嫂的性子難容人,加上娘家勢力,這兩者加在一起絕不是一加一這麼簡單。

  「再說,即便紫菱真跟了大哥,有了孩子,大哥也絕不會讓紫菱把孩子生下來,更別提把人養在外頭,如今又將他們這樣晾出來。大哥不傻,不會做出這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所以他絕不可能。」紀芙柔分析道。

  「再來說五弟,」她略微歇了口氣後又繼續說:「五弟的性子我不了解,可是有件事卻是知道的,那便是五弟沒靠山、沒錢也沒底氣,根本做不來養外室生私生子這樣的事。所以三減一再去掉一,不就只剩下公公一人了?」

  「二叔、三弟和四弟呢?他們也有可能。」裴晟睿說。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紀芙柔搖頭道:「裴家大房和二房雖然沒有分家,仍住在一個大宅院裡,但生活及活動空間其實涇渭分明,二房的人想要不知不覺的將手伸到大房來犯事不太可能,若是事發地點在二房活動的地方,以二嬸掌家的手段更不可能不知不覺,所以……」答案已不言而喻。

  「沒想到你對大家如此了解。」裴晟睿有些佩服,也有些感嘆。

  「不到了解的程度,只是當年初來乍到,多打聽了一些事情,如今才能歸結出這些想法,所以我剛才跟你說我是猜的,其實也是實話。」

  紀芙柔說的初來乍到指的是她剛穿越而來,不過聽在裴晟睿耳裡就是剛嫁進裴家成為裴家新婦的時候,因而並不覺得奇怪。

  「紫菱和那孩子的事你打算怎麼對你爹,嗯,重點是對你娘說?」紀芙柔好奇的問他。

  「直說。」裴晟睿沒有一絲猶豫。

  「他們會相信嗎?」

  「那就不關咱們的事了。」

  「就怕他們不信,還硬要將這孩子栽贓到你頭上,加上紫菱那丫頭如果再一口咬定孩子的父親是你,只怕你百口莫辯。」

  「我又不是真的未恢復記憶。」

  「意思是你打算公開恢復記憶的事了?」紀芙柔挑眉問道。

  裴晟睿正欲回答,便聽見外頭傳來白雪去而復返的聲音,夫妻倆只好暫時打住眼前的話題,聽白雪回報那對母子的事。

  白雪說:「那個孩子確實病了,一張臉紅得不行,渾身都在發熱,奴婢已讓人去請大夫了。」

  「這樣就好。」紀芙柔點頭道,卻見白雪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還有什麼事?」

  「那位堅持要見二爺,還抱緊了孩子說她不信任奴婢們,說咱們會害她的兒子,她只信任二爺,只有二爺去了她才會讓大夫碰她的孩子,否她寧死也不會讓人碰她的孩子一下。」白雪有些氣憤又有些無奈的稟報,「甚至還說……」她看了一旁的裴晟睿一眼,卻不敢再開口。

  裴晟睿看見她那一眼了,直接替紀芙柔出聲問道:「還說什麼?」

  白雪看了他一眼,這才低下頭小心翼翼的回答道:「那位說,孩子若是真出了什麼事,二爺肯定會後悔,更不會放過奴婢們的,因為奴婢們都是害了小主子的共犯。」

  「她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啊。」裴晟睿冷笑出聲。

  紀芙柔無言以對。

  「二爺,那個孩子真是奴婢們的小主子嗎?」白雪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的出聲問道。

  裴晟睿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卻冷漠無情的說:「既然她不讓大夫替孩子看病,那就別看了,她的孩子是死是活與咱們府裡的任何一個人都無關,不用理會她。」

  「孩子畢竟是無辜的。」紀芙柔忍不住心軟的開口。

  「她做為孩子的親娘都能狠下心了,咱們也不需要心軟。」裴晟睿對她說。

  紀芙柔還是有些不忍心,她轉頭對白雪說:「讓大夫過去看看,如果她還是不讓大夫給孩子看病的話,你就告訴她二爺剛才說的話,說即便孩子死了,二爺也不會去的,看她還給不給大夫替孩子看病。倘若她真狠得下心的話,那就像二爺所說的,不用理會她了,等她主動開口求要請大夫替孩子看病再說。」

  「奴婢知道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9-5 08:5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9 12:44 PM 編輯

【第十八章】   惡果各自嘗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由是可,最毒婦人心。

  紀芙柔原本希望紫菱在聽說裴晟睿不會去見她的話之後,就會讓大夫替孩子看病,沒想到那女人比她想的還要狠毒,竟然真的不讓大夫靠近,直到隔日孩子都燒到昏迷不醒了,這才哭求著要找大夫。

  大夫來了,也開了藥,卻搖頭無法保證孩子退燒病癒之後是否還能像以前那樣,換句話說,高燒的時間過長,孩子的腦袋很有可能已經燒壞了。

  紫菱尖叫哭喊著說她不相信,接著便跑來企圖硬闖說要見二爺,鬧得不行。

  紀芙柔很生氣,但卻不是因為她吵鬧的關係,而是因為她終於得知那個孩子之所以會突然生病發燒的原因。

  聽負責看守他們母子倆的兩個婆子說,那天下午,紫菱不知為何讓孩子僅著一件單薄的衣衫,把孩子關在門外,不讓孩子進屋裡去,她們看不過去還曾上前去勸上她幾句,卻讓紫菱用「我管我的孩子關你們何事」給罵了出來,然後孩子在晚上就發起了高燒。  

  那個孩子比小希望還要小,這麼小的孩子能什麼錯?就算真犯了錯,這麼冷的天氣她竟那麼懲罰,她於心何忍?

  最讓紀芙柔怒不可抑的是,她懷疑那孩子根本就沒犯什麼錯,紫菱這麼做的目的只是為了藉口孩子生病,讓二爺過去看她和孩子。

  她會這麼想並非沒有道理,因為紫菱從昨晚到今天不斷堅持說要見裴晟睿的行為,便可窺得這個可能性極高。

  為此,在紫菱瘋了似的再度吵著要見裴晟睿時,紀芙柔終讓下人將她帶過來見了她。

  可是沒想到紫菱見到她還一臉的不樂意。

  「為什麼是你?」紫菱的目光像是要吃人般的瞪著她,「二爺呢?我要見的人是二爺,不是你!」

  「你以為你是誰?二爺是讓你想見就見的人嗎?」紀芙柔差點沒做出挖耳朵的動作好諷刺她。

  「如果二爺知道我來了,二爺他一定會見我的。」紫菱瞪著她說,說完她一頓,突然間像是領悟了什麼而倏然瞠大雙眼。「是你!」她指控的尖叫出聲,「一定是你這個妒婦從中阻撓,沒讓二爺知道我們母子倆來尋他的事,二爺才會一直沒來看我們,一定是你!你這個妒婦,都是因為你才害我兒子生病發熱,是你害我兒子發熱燒壞腦子變成傻子的,你這個殺人犯,你還我兒子來,啊!」她說著尖叫一聲,就朝紀芙柔撲了過去。

  隨侍在紀芙柔兩側的白露和白雪,第一時間就衝出來阻擋,但一個發了瘋的潑婦哪是這麼好攔的,即便是二對一,兩姊妹也一下子就掛了彩。

  不過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兩姊妹靠著默契,還是一左一右的將她給制住了,緊緊地扣押住她往反方向扯去,不讓她朝主子所在的方向越雷池一步。

  「賤人,賤人,我要殺了你,殺了你!」紫菱在兩姊妹手中拚命的掙扎,發了狂似的朝紀芙柔怒吼著。

  紀芙柔從座位上站起身來,走向她。

  「太太。」白露擔憂的喚道,用眼神提醒她現今懷著身子的事。

  白雪則是趕緊將人抓得更緊更牢,神情嚴肅,如臨大敵般。

  兩姊妹的性子差異由此可見,但一樣的是對她的忠心。

  紀芙柔其實很想走過去甩紫菱兩巴掌,但白露落在她肚子上的目光卻讓她止住了腳步,想起了自己有孕在身這件事。

  她停在安全距離之外,冷冷地看著仍在破口大罵的紫菱,出聲道:「你的孩子還躺在病榻上,為了活下去而苦苦的和病魔對抗著,你這個做娘的不待在他身邊照顧他,卻跑到這裡來詛咒孩子死,你還真是個好母親啊。」

  「你住口!我的孩子是你害死的,就是你這個賤人害死的!」

  「看樣子你是真的很希望孩子去死,明明孩子還活著,卻硬要詛咒孩子死。」紀芙柔冷聲道。「世人都說最毒婦人心,我原本不以為然,可是從今天起我信了,你的心不只是毒,還冷血無情,簡直和禽獸沒兩樣,不,比禽獸還不如。」

  「啊!」紫菱使勁掙扎,尖聲大叫,「你這個賤人——」

  「賤人罵誰呢?」紀芙柔打斷她問道。

  「賤人罵你,就是罵你!你這個——」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是賤人,」紀芙柔再次打斷她,「這都迫不及待的自個兒承認了,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啊!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閉嘴!」

  令人膽顫的冷喝聲突然從門外響起,把屋裡的人都嚇了一跳,紫菱的尖聲怒吼也戛然而止,連帶掙扎的舉動都停了下來。

  「二爺。」她情不自禁的脫口叫道,卻見他看也沒看她一眼,便大步地從她面前走過,走到那賤女人身邊,然後小心翼翼的扶著那女人,柔聲問那賤女人——

  「怎麼樣,沒事吧?」

  紫菱的臉一瞬間都扭曲了起來。

  紀芙柔因為一直注視著她的關係,全程目睹了她的變臉。

  「我沒事。」她轉頭回應裴晟睿的關懷,問他,「你怎麼來了?」

  裴晟睿正欲回答,那頭的紫菱已經忍不住被無視的感覺,急迫的出聲喚道——

  「二爺,二爺,奴婢是紫菱啊,您真的失去記憶不認識奴婢了嗎?奴婢從十三歲時便一直跟在您身邊服侍您,十六歲那年大太太讓奴婢成了您的人,您真的不記得了嗎?您一直對奴婢極好,對奴婢寵愛有加,奴婢——」

  「夠了。」裴晟睿忍不住出聲喝止,他實在聽不下去了,他什麼時候寵愛過她,又什麼時候對她極好了?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把她帶下去。」他對白露和白雪交代,「她若願意照顧孩子就讓她去照顧,如果沒那心思就把她單獨關起來,免得再次耽誤那孩子的救治。」

  「奴婢遵命。」白露和白雪異口同聲地應道,拉著紫菱要走。

  可怎知原本已不再抵抗的紫菱卻又猛然掙扎了起來,用力的將她們甩開,筆直的衝向紀芙柔所在的方向。

  「太太!」白露和雪驚呼出聲。

  裴晟睿見狀,橫身一步擋在了妻子面前,將她整個人護在身後,白露和白雪這才鬆了一口氣。

  紫菱停在裴晟睿面前,並沒有繼續往前衝,而是傷心欲絕的看著他,對他說:「二爺,您怎能這樣對待奴婢?您曾對奴婢說過,會疼惜一輩子的,所以奴婢才心甘情願的把身和心都給了您,還替您生了孩子——」

  裴晟睿忍無可忍的朝她怒喝道。「你這賤婢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說那孩子是我的?那我問你,當年你是何時懷了身孕的?我在成親前兩個月就沒碰過你了,就算孩子是和你在一起最後一次有的,算算時間,我將你交給大太太時,你至少也該有六七個月的身孕了,你的孕肚在哪裡,我怎麼沒看見?」

  「二、二爺,您、您怎麼……」紫菱見鬼似的瞪著他。

  「我怎麼會知道這些?」裴晟睿對著她冷笑。「因為我的記憶已經恢復了,早在你帶著那孩子出現,想將那孩子栽贓到我頭上之前就已經恢復了。」

  紫菱突然雙腳發軟,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去。

  她面無血色的搖頭道:「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裴晟睿根本懶得再多看她一眼,直接對白露和白雪說:「把她帶下去,讓人看好她,別讓她畏罪潛逃或是尋短自盡了。」

  白露慎重的點頭,立即與白雪兩個人一左一右的將人帶了下去。

  紀芙柔目送她們離開後,忍不住搖了搖頭,道:「以前我就看出這丫頭有野心有心計,只是沒想到她會有這麼狠的一顆心,對自己的孩子也下得了毒手。」一頓,她嘆了口氣,「也不那孩子如何了?」

  裴晟睿牽著她的手,扶她坐下來說話,又吩咐人去看看孩子的狀況。

  來人回稟,說是孩子還未醒,但燒退下來了。

  「退下來就好。」紀芙柔鬆了一口氣。  

  裴晟睿面色沉沉的告訴她。「我打算過兩天去慶州一趟,也該到了和他們把帳算清楚的時候了。」

  「你的意思是連那年在臨州所發生的事?」紀芙柔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嗯。」

  「調查結果出來了?」

  「嗯。」

  紀芙柔突然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問他結果如何,因為不管真相是誰做的,似乎都脫離不了親人兩字,真的很令人難過。

  她伸手輕覆在他手上,有些擔憂的望著他輕聲問道:「你還好嗎?」

  「還好。」裴晟睿強顏歡笑,「之前就已經知道這個可能性極大了,現在也只是確定而已,只不過……」他欲又止,然後輕嘲一笑。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我沒想到出手的竟不只有一個人。」

  「什麼?!」紀芙柔驚愕的叫道

  「你也很驚訝吧?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人這麼失敗,這麼惹人生厭,厭惡到連至親都恨不得我去死。」裴晟睿苦笑的自嘲。

  「你別這麼想,那不是你的問題,而是那些人的問題,你沒有做錯任何事。」紀芙柔緊抓著他的手,堅定的凝視著他道。

  「我知道,但還是覺得很難受,他們到底為什麼會這樣?」裴晟睿痛苦地說。

  「有些人天生自私自利、薄情寡義,這是天性,沒有所謂的為什麼。」紀芙柔安慰他。就像她上輩子的父母與家人一樣,永遠都在擺爛和闖禍,永遠都學不乖,那是天性,根本沒有所謂的為什麼。

  她都已經麻痺了。

  「天性嗎?」裴晟睿看著她。

  紀芙柔點頭,說:「你算是那個家裡的怪胎吧,因為與眾不同才會無法理解他們,才會格格不入,才會被排擠、被犧姓、被錯待。不過幸好你已經從那個家裡分家出來了,以後咱們過咱們的,不必再理他們。」

  「怪胎?」裴晟睿因她這個說法而有些哭笑不得。

  「總之你沒有錯,錯的是慶州裴家那些人,該難過該檢討的是他們而不是你。」紀芙柔果斷的下了結論,一頓後又說:「我不喜歡看你情緒低落的模樣,那會影響到我的心情,進而影響到我肚子裡的孩子,所以你要開心點。」

  「還有這種說法?」

  「當然有。」紀芙柔一本正經又理所當然的道:「你想想,你心情不好,我是不是會擔心,我一擔心難免就會影響食慾和睡眠,人就會變瘦,人都瘦了,肚子裡的孩子能好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是希望我別想太多,別為這件事傷心難過,對不對?」裴晟睿深吸一口氣道,感覺心裡熱呼呼又暖烘烘的。

  「哎呀,你知道就好,幹麼說出來,我會害羞的。」紀芙柔怪模怪樣的朝他眨眼道。

  裴晟睿一個忍不住頓時笑了出來。「你啊,都快要是兩個孩子的娘了,怎麼好像愈活愈小,還這麼調皮?」他看著她,眼中儘是溫柔與寵溺。

  「你應該要覺得得意才對。」紀芙柔微抬下巴,驕傲的道。

  「得意什麼?」翡晟睿好笑的問她。

  「我之所以會愈活愈小,愈來愈恣意,那是因為有人疼愛、有人寵著的關係,而你身為這個功臣,難道不該覺得得意嗎?」她振振有詞的說。

  「功臣這兩個字不是這麼用的。」裴晟睿搖頭失笑。

  「總之,這是你的功勞,你應該要得意。」

  裴晟睿看著嬌妻,笑意止不了。不可否認的,看著眼前愈來愈嬌美活潑,渾身洋溢著幸福的妻子,他的確是驕傲又得意的。

  讓妻兒過上無憂無慮,幸福快樂的生活是他心之所願,如今他雖然做得還不夠多,卻已在妻子身上看見成效,他又怎能不驕傲得意?

  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感謝已逝的祖父為他指了這門親事,讓他能得此嬌妻。

  今生有妻如她,去復何求。

*             *             *

  兩天後,裴晟睿按計劃出發去了慶州,同行者還有紫菱母子倆,當然,除了他們三人之外還有其他人。

  紀芙柔其實還滿想跟去看熱鬧的,可是考慮到自己懷孕的身子實在不適合舟車勞頓,只能作罷。

  李誠也跟去了,算是代表她,雖說李誠以前曾是奴僕之身,但是從過去幾年來他在商場上讓人不容小覷的表現,已經沒人敢再輕視他,更沒人敢拿他曾經為奴為僕的過往說事。

  也因此,紀芙柔並不擔心慶州裴家人會無視李誠,除非他們不想立足於商場之中。她私底下曾跟李誠說過,如果他們認罪,並同意以後慶州裴家和沛城裴家井水不犯河水,那麼他們這邊也可以發誓絕不會將他們的所作所為公諸於世,否則慶州裴家就等著身敗名裂。

  這是交換條件,也可以說是威脅。

  她並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何不妥之處,誰叫那些人先不顧親情要她相公的命,那麼她這個做妻子的為了保護她孩子的爹威脅他們那些人又算得了什麼,沒直接報復在生意上,直接毀了慶州裴家在商場上的百年基業就已經夠仁慈了。

  如果她真想這麼做,她相信過不了幾年,商場上只會剩下沛城裴家,而不再有慶州裴家之名。

  李誠當時聽見她這話時也毫不懷疑的點頭如搗蒜,相信她絕對有將自家生意超越慶州裴家百年基業的能力。

  總之,這事她是私底下交代李誠的,並沒有告訴裴晟睿,也因此她這幾天過得有些惴惴不安,就怕裴晟睿事後會為此生氣,夫妻間有了嫌隙與隔閡。

  唉,算了,做都做了,她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只能等著承受後果。

  三天的時間轉眼即過。

  裴晟睿如預定的時間回家來了,他進門時臉上面無表情,完全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的情緒。

  紀芙柔見狀有些忐忑不定,卻還是努力讓自己笑臉相迎。

  「你回來啦,趕了一天的路應該很累吧?熱水已經備好了,你先梳洗後再吃東西休息一晚,有話咱們明天再說。」她微笑著柔聲說道。

  裴晟睿聞言後卻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毫不錯眼的看著她。

  「怎麼了?」紀芙柔不由自主的有些僵硬,感覺臉上的微笑就快要掛不住了。

  「你——」裴晟睿終於緩緩地開了口。

  紀芙柔不自覺的屏住呼吸。

  「在緊張什麼?」他似笑非笑地問。

  紀芙柔頓時鬆了一口大氣,忍不住瞪眼嗔怪道:「還不是你嚇到我了,不然我怎麼會緊張?」

  「我做了什麼嚇到你了?」裴晟睿一臉無辜加莫名其妙。

  「總之就是你的錯。」她整個人蠻不講理。

  「好吧,是我的錯。」

  裴晟睿卻二話不說的接受,逆來順受的模樣瞬間就把紀芙柔給逗笑岀來。

  她推了推他,「你先去冼澡,洗好後會舒服些。我讓廚房送吃的過來,一會兒你洗澡出來就有熱食可吃了。」

  「好。」裴晟睿點點頭「有話咱們一會兒說,不用等到明天,我沒這麼累。」

  「好。」紀芙柔笑了笑。

  半個時辰後,洗去一身塵埃又吃飽喝足的裴晟睿只覺得通體舒暢,有種無事一身輕的感覺,好像連近日始終籠罩著他的抑鬱感都消散了。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似乎想將殘餘在體內那最後一絲鬱結也一併吐盡,從此以後不再被這樣的情緒所煩擾。

  紀芙柔有些心疼的看了他一眼,為他遞上一杯熱茶。「喝點茶解解膩,但別喝太多,免得一會兒睡不著。」

  裴晟睿接過茶,低頭喝了口茶又舒了口氣之後,這才開口對她說:「謝謝。」

  「只是端了杯茶給你而已,不需要道謝。」紀芙柔輕搖了下頭。

  「我不是謝這杯茶,是謝謝你讓李誠所做的。」

  紀芙柔輕愣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問他,「你不生氣嗎?」

  裴晟睿搖搖頭。

  「我以為你會生氣,所以這幾天我其實一直有點忐忑不安,也有點後悔。」紀芙柔老實地承認。

  「你比我了解他們,你這樣做沒有錯。也幸好你早有準備,否則事情恐怕沒這麼空易善了。」裴晟睿苦笑道。

  「怎麼回事?」紀芙柔柔聲問道。

  裴晟睿其實一點也不想再回憶昨日在慶州裴家裡所發生的種種,他離開那個家其實也不過才三年多的時間,這次再走進那個家門裡,卻讓他有種深深的物是人非的感覺。

  明明就還是那些人,還是他的父母兄弟、至親家人,可是為什麼給他的感覺一個個全都判若兩人,最可笑的是,那些人卻都說變的不是他們,而是他。

  所以,難道他以前和他們一樣,也是這麼薄情寡義、黑白不分、強詞奪理又厚顏無恥的人嗎?要不然怎會從不覺得他們如此面目可憎?

  他到慶州城之後,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就回家去,而是先將他的好大哥裴晟楠約出來在客棧見面,希望大哥能向他認錯,說聲對不起,可惜的是他失望了,裴晟楠抵死不認,還反咬他栽贓嫁禍,想與他爭搶家產。

  他失望至極,再問他將紫菱母子送到沛城去的目的為何,不料得到的答案卻更讓他心寒與憤怒。

  「我就是看不順眼你們夫妻倆一副鶼鰈情深的模樣。怎麼?二弟妹如此賢慧,肯定會善待你的庶子吧?」

  他的惡意是如此明顯,讓他不明所以的問他到底是為什麼,他們不是親兄弟嗎?

  結果得到的答案竟然是因為嫉妒——他大哥嫉妒他比他聰明,嫉妒他在商場比他更吃得開,嫉妒他連娶妻都能娶到一個財神妻,夫妻倆還感情融冾,一切只因為他嫉妒。

  「所以因為嫉妒,你就想要我的命?」

  「我沒要你的命。」

  見大哥不肯俯首頭罪,他也不想再與他多說一句話,兩人不歡而散。

  接著他便帶著李誠、張虎和紫菱母子倆直接上門去見爹娘,只是讓他作夢都沒想到的是,先他一步回到家的裴晟楠卻已利用這短暫的時間顛倒是非,倒打了他一耙。

  面對不分青紅皂白,連向他詢問證實是否真有其事都沒有,就單方面將他定罪責怪,他的父母與親人們,他已失望心寒到不想再與他們浪費唇舌,直接讓張虎將證據與證人呈上,揭發當年欲謀害他性命的有兩人,一是裴晟楠,二是裴晟志,也就是二叔的長子,他的好三弟。

  結果自然兩人都不認罪,然後再與其他人連成一氣,歪曲事實、強行狡辯的團結在一起,共同對抗他這個「外人」,逼得他只好先處理紫菱母子的事,瓦解他們的團結後再來各個擊破。

  其實來此之前,他已預料過可能會發生什麼事,他又該怎麼做才能讓這些人認罪與認錯,只可惜他千算萬算也沒料到他們能恬不知恥到這種程度。

  爹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娘說他再有錯也是你親大哥;二叔二嬸說你三弟是個胡塗的,你大人有大量別與他計較。

  他們完全沒有怪罪曾經要他命的那兩個人,一個勁的為他們尋找理由替他們脫罪,最後甚至於說出那樣一句比直接殺了他更讓他難受的話出來——他們說,反正你也沒死。

  反正他也沒死嗎?

  呵呵呵,所以,他們難道是希望他死嗎?

  當年若不是他命大,他早就成為一堆枯骨了。

  而不管他有死沒死,過去三年多來,傳言他早已死絕的這些日子裡,這些人真的曾為他難過,曾覺得後悔自責過嗎?如果真有的話,他們還會如此對待他的妻子與孩子嗎?

  看著這些所謂血濃於水的至親家人,他心痛欲絕,難受得連話說不出來,隨他一同前來,始終冷眼旁觀不發一語的李誠卻突然開口說話——

  李誠一開口就雷霆萬鈞的將裴家人給拿捏住了,讓他見識到什麼叫做打蛇打七寸的要領,沒想到事後李誠卻告訴他,這一切他全都是按照太太所交代的做的。

  他剛知此事時,心情真是錯愕不已,還有些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可最終卻全化成了苦笑、慶幸與感謝。

  他的妻子是他見過最聰慧果斷的女子,她為人寬厚良善,處事公正公平,手段見識不凡,每每讓他感覺到驕傲與佩服。

  他的妻子是世上絕無僅有的,為了能配上這麼一個絕世好妻,他今後一定會更加努力,只為了能給她更好更幸福的未來。

  聽他講訴完此次去慶州的經過後,紀芙柔有些不滿的嘟囔道:「所以,最終也只是讓他們不再為難你,不為難咱們而已嗎?惡人應該要有惡報才對。」

  此時此刻她只有這個想法,至於對於慶州裴家那些人的厚顏無恥,她早就見怪不怪了,所以一點也不感覺到意外或是氣憤什麼的。

  裴晟睿表情有點複雜的看了她一眼,告訴她,「惡報有沒有我不知道,但惡果已經出現了。」

  「什麼惡果?」紀芙柔問道。

  「紫菱和那個孩子。」

  紀芙柔愣了一下,不解的說:「那孩子不是你爹的嗎?認了就是,難道還有什麼問題?」最多再影響到公婆的感情罷了。

  裴晟睿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快點說。」紀芙柔催促他。

  裴晟睿又猶豫一下才扯了扯嘴角,嘆息道:「那孩子不一定是爹的。」

  「這是什麼意思?」紀芙柔愕然不已。

  既然都說了,裴晟睿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把慶州裴家現今烏煙瘴氣的亂象全告訴她。

  「老三說,他親眼看見過老大和那丫頭廝混在一起,時間差不多就落在紫菱懷上身孕之際,所以孩子也有可能是老大的,當時紫菱也在場,聽見老三用淫婦這字眼說她時,突然就像瘋了似的要攻擊老三,嘴裡還瘋喊著如果她是淫婦,那老三就是姦夫。」

  紀芙柔雙眼圓瞠,目瞪口呆的看了他半晌才難以置信的脫口道:「難道、難道老三和她也……」

  裴晟睿無言的點頭。

  「這真的是……真的是……」紀芙柔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因為實在是太離譜了。

  「我真的很慶幸早與慶州那邊分了家。」裴晟睿有感而發的嘆息道。

  「我也很慶幸。」紀芙柔也深有同感的點頭道。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9-5 08:5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9 12:53 PM 編輯

【尾聲】   身心都幸福

  不管慶州裴家那邊因為紫菱與那孩子的事變得多麼的烏煙瘴氣,或是鬧得多麼的雞飛狗跳,這些都與沛城裴家這邊無關。

  裴晟壓根兒不想再理那邊的人,所以即便聽到些什麼,也完全是聽而不聞。

  紀芙柔就更不用說了,每天待在家裡吃飽睡,睡飽吃的做個爽爽的孕婦,變到都快要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哪裡還會記得慶州裴家那些與自己無關的糟心事。

  總之,對紀芙柔來說,日子在平靜與幸福中一天天的滑溜過去,轉眼間就來到她快要臨盆之時。

  裴晟睿很緊張也很擔心,從前幾日大夫說應該就在這幾天會生產後,他就把生意上的事全丟給李誠去處理,自己足不出戶的待在家中,寸步不離的守著快臨盆的妻子。

  紀芙柔也有點緊張與擔心,畢意她在生小希望時著實吃了不少苦,雖說那時情況特殊,小希望是意外早產的,但她還是會害怕啊。

  也許是被她的不安情緒所感染,裴晟睿也變得有些草木皆兵,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跳起來,尤其是晚上睡覺的時候。

  也因此,不過短短三天的時間,他的一雙眼睛已變成了熊貓眼,讓紀芙柔看了真是又好笑又心疼。

  「你別這麼緊張,大夫和穩婆不是說我的狀況很好,順其自然就好,不會有問題的。」她安撫他道。

  「我知道,我沒緊張。」他睜眼說瞎話。

  紀芙柔無奈,想開口再說些什麼時,卻突然感覺腹部傳來一陣收縮,可是她並未感覺到疼痛,所以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要生了。

  才剛這麼想而己,又一陣明顯的宮縮傳來,接著便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她體內流了出來。

  瞬間,她第一個想法就是羊水破了,她要生了!

  「晟睿,我好像要生了。」她趕緊抬頭對孩子他爹說,怎知卻見孩子他爹的臉莫名的有些蒼白,「你怎麼了?」

  「你要生了?」他緊張的問道,看到她一臉平靜的樣子,好像和他聽說女人要臨盆時的反應不太一樣,「你怎麼不喊疼,肚子不疼嗎?」

  「很奇怪,好像沒什麼痛的感覺。」紀芙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著感覺又宮縮了一下,然後就看見坐在她面前的孩子他爹突然間倒抽了一口氣。

  「你怎麼了,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她關心的問道,完全忘了自己才是要臨盆的孕婦,因為她真的不覺得肚子疼,就是肚子有種收縮和往下墜的感覺,還有腰酸酸的。

  見她好像真的沒什麼不適,裴晟睿也鬆了一口氣,以為她還沒有要生,因為這幾日他實在鬧過太多笑話了,所以這回他冷靜了許多。

  他先回答她的問題,道:「不知道,肚子突然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疼。」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是吃壞肚子了嗎?」

  「感覺不太像。」

  「那——」紀芙柔正想問他要不要請大夫來看時,感覺肚子又傳來一陣劇烈的收縮,這回有些疼,但令她難以置信的是,她竟看見裴晟睿又猛然倒抽了一口氣,瞬間疼得整張臉都泛白了,就好像陣痛要生孩子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等一下!

  一個離奇的想法突然從她腦袋裡一閃而過,她忍不住脫口道:「我的天啊。」

  「怎麼了?」裴晟睿忍痛的問她。

  紀芙柔沒有回答,只是目不轉晴的看著他,等著自己的肚子傳來下一波的宮縮。

  來了!

  「嘶。」裴晟睿忍不住抽氣出聲,臉色泛白,拳頭緊握。

  「哇!」紀芙柔也忍不住再次脫口驚呼道:「這不會是真的吧?」

  她在上輩子的確聽過有這種情況,夫妻相愛至深,老婆在生孩子時,老公能感同身受的與老婆一同承擔分娩的痛苦,這事說起來很像天方夜譚,但是確有其事。所以,她不會這麼幸運,成為全天下女人都羨慕的那個女人了吧?

  在裴晟睿再度隨著她的宮縮而抽氣忍痛時,她已經不懷疑自己就是那個幸運的女人了。

  「晟睿,你聽我說。」她抓著他的手,認真而嚴肅的對他說道:「你現在的疼痛就是女人要生孩子時陣痛的感覺,你正在幫我痛著,所以我才沒那麼痛。痛楚的頻率會愈來愈密集,直到我將孩子生出來為止。你明白我說的嗎?」

  裴晟睿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問她,「這是真的嗎?怎麼會這樣?」

  「我不知道,但是我聽說過有這種事。」紀芙柔搖頭道,感覺宮縮的陣痛愈來愈頻繁,疼痛感也愈來愈明顯。

  當然,她的夫君比她痛得更甚,因為他已經咬緊牙關了。

  「你忍著點,親愛的辛苦你了,我愛你。」她忍不住傾身吻了他一下,有些同情他。

  如果她是全天下最幸運的那個女人,那麼他就是全天下最不幸的男人了。

  「我叫人來扶我去產房,你就待在這兒,哪兒也別去,也別擔心我。」說完她立即揚聲朝門外喚道:「白露和白雪在嗎?我要生了,你們快進來扶我去產房。」  

  府裡的下人們知道太太這幾日就要臨盆了,因而該準備的東西全都準備妥當,等太太肚裡的孩子一有動靜,所有人便各司其職的迅速動了起來。

  唯一的意外就是裴晟睿了。

  紀芙柔在陣痛的間隔間,突然伸手抓住待在她身旁陪產的春花,對她說:「春花,你讓人去找張虎來,叫張虎去陪二爺。」

  「陪二爺?」春花露出一臉錯愕的表情。

  「快去!」紀芙柔沒力氣與她解釋,因為新一波的陣痛又朝她襲來。

  她的孩子迫不及待要出生了。

  沒生過孩子的人永遠不會知道生孩子的那種痛是什麼感受,裴晟睿也沒生過孩子,可是經過這回的感同身受後,他敢說全天下除了生過孩子的女人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他更了解那種痛。

  他整整痛了四個時辰,痛了一整個晚上才將他的次子給痛出生,真的是好不容易。

  這一晚張虎都在一旁陪著他,從一開始緊張得要去尋大夫來替他看病到被他攔下得知他是什麼情況後,張虎整個人都懵了,然後一整晚都帶著傻眼的表情看他的主子經歷女人生孩子時的各種痛,看主子抽氣呻吟,看主子握拳低吟,看主子咬牙低吼來抵禦那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張虎跟隨裴晟睿許多年,知道主子對痛楚的承受力有多大,而今見他痛得臉都變形了,又怎會不明白這生孩子會有多痛?也因此,在經過這一夜之後,張虎對妻子也更加體貼,大有跟隨他的主子成為府內第二位寵妻狂魔的跡象,當然,這是後話了。

  府內的第二位小少爺平安誕生,雖然他爹為他的到來而痛得死去活來,但傻爹還是開開心心的大發賞銀,把府裡的下人們一個個樂得闔不攏嘴,各種讚美祝福的好話說個不停。

  之後,洗三禮,滿月禮,周歲,回回大辦。

  次子如此,長子的生日當然也不能含糊,一樣大辦特辦。

  如今沛城人都知道,沛城裴家這位年輕的當家人不僅是個寵妻狂魔,也是個愛子狂魔,其寵妻寵子程度用令人髮指四個字來形容也不為過。

  也因此,沛城裡不知不覺間多了許多怨婦、怨偶,個個都被羨慕嫉妒恨所迷了眼,也不想想什麼鍋配什麼蓋,就算當初嫁給裴晟睿的是她們,她們也不可能得到裴晟睿對紀芙柔的鐘情寵愛,因為她們不是紀芙柔。

  沒錯,就像女人們羨慕嫉妒恨紀芙柔那樣,也有很多男人羨慕嫉妒恨裴晟睿能娶到紀芙柔這樣一個貌美如花,能點石成金的女財神,若是換做他娶到這樣一個美嬌娘,他們也願意變成寵妻狂魔好嗎?

  總之,不管外頭的人私底下怎麼討論裴晟睿和紀芙柔這對夫妻,身為當事者的兩人絲毫不在意,因為別人再怎麼酸葡萄,他們一家人都還是過得開心快樂、幸福平安。

  「所以就讓那些人繼續酸咱們一輩子,咱們家人繼續幸福一輩子好了。」

  晚上,紀芙柔與夫君話家常的聊到此事時,有些得意又有些小壞心眼的以此做為結論。

  裴晟睿聽了只覺得好笑,目光柔柔的凝視著妻子,問她,「你覺得幸福嗎?」

  紀芙柔毫不猶豫的點頭。她何止幸福,根本就是幸福得不要不要的。

  上輩子的她一直夢想能當米蟲,沒想到這輩子不僅如願做了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米蟲,還生了兩隻可愛的小米蟲,母子三人都被眼前這男人慣得寵得不成樣,簡直幸福得太夢幻,太不真實了。

  不過摸摸她腰間的幸福肥,她又覺得這幸福太真實了,真實到她好想拿把刀子把這圈幸福肥給鏟掉啊。

  「真的覺得幸福嗎?那怎麼會是現在這種表情?」裴晟睿伸手捏了捏她有些愁眉苦臉的軟嫩臉頰。

  「我好像愈來愈胖了。」紀芙柔嘟嘟囔囔的說,這大概是身為米蟲的她現今最大的煩惱了,因為太幸福了,結果愈來愈心寬體胖。

  「一點也不胖,這樣很好,抱起來舒服,我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以前太瘦了。」裴晟睿將她擁進懷裡。

  「真的嗎?」紀芙柔立刻就被安撫了,眉開眼笑的問著他。

  「真的,我每天晚上的表現還不足以證明嗎?」裴晟睿低頭親吻她,覺得自己一定是中了她的毒,對她的愛才會上癮到愈陷愈深,無法自拔的地步。

  紀芙柔忍不住輕笑出聲,對於夫妻倆的「性福」生活,她真的只有滿意兩個字可以形容。

  她伸手回抱著讓她身心都幸福到不行的男人,溫柔繾綣的凝視著他,告訴他,「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我也是。」裴晟睿露齒微笑,再度低頭深深地吻住愛妻軟的香唇,翻身將她壓倒在床鋪上。

  人生得意需盡歡啊! 

【全書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9-5 08:52 A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9 01:06 PM 編輯

【後記 稱謂的問題 金萱】
 
  不知不覺間,萱已經寫了好多年的古代稿,感覺真像是在作夢啊。

  很久很久以前,萱為了想擁有古代美美的封面,曾逼自己寫過兩本一套的古代故事,過程簡直生不如死。出書後看著美美的古代封面,整個心滿意足,心想值得了,有這兩本古代故事做紀念就行了,以後再也不幹逼自己寫古代稿的傻事,真的有就行了。

  只是萬萬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啊!

  不管如何,現在寫古代稿對萱來說已漸漸適應,不再有生不如死的感覺,只有濃濃的鬱悶感(哭),因為卡稿點真的太多了,想要尋回像以前寫現代稿時那般流暢與一氣呵成的感覺,根本不可能。

  萱寫古代稿的卡稿點其中之一便是稱謂。

  古代通常是大家庭,四代、五代同堂多是基本設定,因而家裡一定有一堆老爺,一堆夫人,一堆太太,一堆少奶奶,一堆小姐、姑娘、少爺等。

  所以問題就來了。

  第一種情形,如果是五代同堂,男性方面的第一代是老太爺,第二代是老爺,第三代是少爺,第四代是小少爺,那麼第五代要叫什麼?哥兒?

  女性方面,第一代是太夫人,第二代是老夫人,第三代是夫人或太太,第四代是少奶奶,第五代又要叫什麼?姐兒?

  咱們暫時不理第五代好了,就前四代來說,第一代老太爺對太夫人,OK;第二代老爺對老夫人,OK;第三代少爺對夫人或太太,感覺就好像有點怪,因為夫人或太太感覺很像少爺的母親啊,那加個少字下去好了,少夫人OK,但若下頭還有第四代的話,小少爺對少奶奶好像也是對母子的感覺,加上少夫人與少奶奶整個就是同輩感(暈)

  這種稱謂問題對萱來說感覺很怪,常寫著寫著就覺得他們應該是一對夫妻,而不是一對母子,怎麼寫怎麼卡,卡到只能畫張對照圖放在電腦旁催眠自己,告訴自己:你沒寫錯。

  以上是親屬關係上的稱謂卡點,還有第二種就是沒親屬關係的卡點。

  從府內人事關係來說,婢女都有名字,直接叫名字沒問題,女管事以年紀來分,老的叫嬤嬤,年輕些的可以叫X嬤嬤或XX家的,男的可以用職稱來叫或叫名字,年長些的就是姓加個伯或叔字。

  例如李伯、李叔之類。

  對於府外人,男的依年紀分可叫老爺爺、老伯、大叔、兄台等,女人則叫老婆婆、大娘、大嬸、嫂子、姑娘等,這些都沒問題,可是一旦加入身分尊卑的區別或是情緒的喜怒,那問題就出來了。

  例如怒不可遏時,有身分的主子和沒身分的平民百姓罵起人所用的字詞就會有所差別,因此從不曾與人吵架對罵過的萱就被卡住了。

  再來第三種情形,也就是萱在寫這部作品時遇到的情況。

  女主角出嫁前在娘家是叫小姐或姑娘,出嫁到婆家後是少奶奶,可是與男主角和離後,身邊的下人要叫她什麼?之後夫妻倆與婆家分家後,家裡的下人又該怎麼稱呼?怎麼與婆家那邊的太太奶奶做區別?

  而隨著故事發展,男主角意外失蹤後,眾人都以為他已身故,在別人眼中女主角是個寡婦,女主角卻認為男主角未死,在外行商的她又該怎麼自稱?外人們又該稱呼她什麼呢?

  總而言之,萱在寫古代稿時常被故事裡人物的稱謂搞得暈頭轉向,頭痛不已,寫起稿子自然也就東卡西卡的,怎麼寫怎麼不順了,而這還是眾多卡點之一,萱能夠不鬱悶嗎?

  結論就是,在古代稿這塊,萱還需要繼續努力就對了(笑)。

  下回有機會,萱再來說說其他卡點給大家笑一笑。

  咱們下本書再見嘍,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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